眠春山 第186節
想要在茫茫的草原上引來數百公里的水何其困難,當她還有幾個牧民,帶著把式在草原轉悠了一天,也沒有找到更近的水源。 而他們已經沒有辦法回到蒙古包,夜晚趕路會迷失方向,所以他們就近搭了帳篷,夜里有大風刮過,吹得帳篷呼呼啦啦作響。 還有由遠及近的狼嚎,那種群狼嚎叫十分具有威懾力,讓人心里發抖的聲音,姜青禾第一次那么清楚聽見。 她的手心里都是汗,陪她一起來的毛樂爾也緊張地說:“狼群來了嗎?” 最后兩人鼓起勇氣從縫隙里探出腦袋,沒有看見遠處草原有綠油油會發光的眼睛,松了口氣,可還是一個晚上沒睡著。 第二天哈欠連天,卻還是照常趕路,繼續尋找下一條大河,晚上也照舊睡在靠著山腳的草原旁,那狼嚎一直在響,但姜青禾實在太困了,她的困意超過了怕,沉沉睡去了。 在草原上行進找河流的第三個晚上,她已經不那么害怕狼嚎了,雖然也會從夢里驚醒,但是還是能囫圇再睡過去的。 找河流的第四天夜里,她已經能做到倒頭就睡了,在第五天,把式不再往前走了。 其中一個老把式說:“已經超兩百多公里了,要是再往前,你這渠不用挖了,沒個七八年都挖不下來?!?/br> 他手上有著這幾天畫下來的水利圖,點點上面一個位置,“回到這去吧,就從這條黃沙江開始挖吧,它這個位置最合適,西南高而東北低,那蒙古包地就在東北,引水的話能流經過去?!?/br> 所以他們又花了一天時間趕到了黃沙江,到了時候已經是傍晚了,簡單地吃了點鍋盔墊肚子,兩位老把式沿著黃沙江開始測定渠線,入渠口。 老把式頂著黃沙江滾滾而來的狂風,呸出一點沙子,蹲下來跟姜青禾說:“你瞅這里的蟻xue,全是沙子,要是從這里開始挖,挖幾鏟就曉得底下全是沙子,這就是明沙,挖不得,不然每年掏沙就得把一批人累死?!?/br> 姜青禾這一路學到了不少,老把式如何確定近水源處的,就靠在草原上打洞的地鼠,看見有洞,下來摸一摸土是不是濕的,濕的話就說明底下或不遠處有水。 為了測定入水口,老把式來來回回走了上百遍,晚上睡過后,第二天起來重新弄。 到了黃沙江的第二天夜里,沒有人睡覺,都在忙,老把式點起燈籠,他說:“要想知道這渠線對不對,白日涂筐,夜里放燈?!?/br> 姜青禾知道想要在夜里確定水渠的地勢高低,得要拿三盞燈,放在測定好的渠線上,一個老把式趴伏到地上,另一個放燈,一段一段地去測這個地勢。 這種絕對不能怕麻煩,怕麻煩一省事,到后頭沙石堵塞,轉彎處水流不通,那這條渠就廢了大半。 所以這些年紀已經上了六十的老人,在溫差如此大的夜里,趴在冰涼的地上匍匐著去勘測。 他們如此,姜青禾他們哪好意思睡,一直在插樹枝定位,等快天亮睡一會兒,等霧氣消散天光大亮才起來。 起來后,白天有白天測量渠線的法子,也是灣里一直在用的,把十個大小相同的柳筐涂成白的。一人拿一個筐和棍子,掛在同等高度,站在規定好的距離里,看著那柳筐的高度差,一點點調整。 起伏大有坡度,人就要挨著近,平坦到壓根沒有起伏的,可以站著遠些,方便更好的推進。 由于這條渠實在是長,跟灣里為了種樹挖渠的那又不一樣,比它挖的要寬幾倍,還有長個三四倍。所以越長的渠線就一定要定位準確,只能白天拿著柳筐測位,晚上放燈看對不對再繼續往下。 雖然中途他們有回去蒙古包休整過,補充干糧,但夜里又匆匆回來了。頂著烈日和夜里巨大的溫差,在這個草原上奔走了一個月,才測完這漫長的渠線,又花了十天從頭一點點修正和改變一點彎度。 那時都已經到了初伏能種蘿卜的時候了,姜青禾曬的烏漆嘛黑的,臉上的皮全都因為太干而開裂起皮,比她最開始來春山灣時還要夸張。 其他還好,主要是又疼又癢,得養好久才能恢復。 這個時候她真的很像在草原上騎馬馳騁的蒙古姑娘了,雖然皮膚黝黑,可是堅毅的神情,亮閃閃的眼神,瘦小卻而強大的身軀,讓她此時看起來那么美麗。 她現在更瘦了,又黑又瘦的,可此時她的身體有著奔涌的力量,她告訴牧民,“挖渠肯定苦,比放牧轉場還要苦,可我們要是不挖,那草原就一直沒水,全靠天的施恩?!?/br> “可要是我們挖了渠,哪怕花的時間很長,三年五年或者更久,可是它挖好之后,一直能灌溉著草原,等到很久以后,我們走了,它還在草原上奔流?!?/br> “大家的子孫后代都知道,那流過草場,讓它生出無數綠草的河流,是我們留下來的?!?/br> 姜青禾不知道這條渠會存在多久,但一定比她活得要久。 挖渠興修水利,是利在當下功在千秋的事情。 牧民們激動地熱淚盈眶,他們吶喊,“圖雅,芒來□□?!?/br> 他們喊她,先鋒英雄。 他們知道,圖雅為這片草原做了許許多多的事情。 等種完了蘿卜后,一群蒙古漢子跟著老把式學著挖渠的最基本方法,有十幾種,每一種都不是隨意的。 挖渠本來就是一件很苦又很累的活,不是盲目下來挖土刨出個坑就成的。 要人手有一柄長把平板西鍬,這種能最快挖出土來,扁擔和筐子都是必須的,可以擔土。 有了這三樣之后,老把式先教他們倒拉牛的法子,先劃拉出中線,在中線上挖出一個碼頭,然后分層開挖,有秩序有方向,先往身后方向挖,再往旁邊。 又比如褪蛇皮、大揭蓋、鳳凰單展翅、鳳凰雙展翅、撩沙、取濕墊干、洗淤、清淤加背、二接擔、三接擔、疊窖子的法子。 以及做分洪泄流的草閘,由于草閘特別復雜,不像是土砌的大壩,做這個就費了小一個月時間。 所以這條水渠從測量到確定,再到逐步的落實,前后足足花費了三個月的時間。 從夏季走到了秋季初,才在黃沙江舉辦了開渠儀式,老把式殺了一只羊,用血來祭祀。 然后他渾厚的聲音喊,“開渠!” 這條還尚未確定最后名字的渠,在牧民嘴里叫冬恩都日胡,意思是涌流不息。 姜青禾也忙了整整三個月,九十個日夜來的奔波和cao忙,讓她糙了不少,可當見到這條水渠終于動工時,她熱淚盈眶。 但愿它建好之后,能長久地奔流于草原,讓草茂盛,讓牛羊健壯,讓牧民的生活更好。 第150章 一切希望的源頭 進入秋季, 寸草結籽的時候里,徐禎帶著大包小包回來了。 他看著明顯黑瘦的姜青禾,久久沒有說話,只是摸著她的頭發。 “咋回來了?”姜青禾仰著頭, 讓他給涂藥膏, 哪怕帶上了草帽, 但夏天的日頭實在毒得很,曬傷的地方到現在還隱隱作痛。 徐禎皺著眉頭,小心翼翼給她上藥,又是心疼又是埋怨,“下回別拿命去拼, 慢點做難不成還能做不完?!?/br> “再給你做二十雙鞋都不夠你造的?!?/br> 姜青禾老實聽他念叨不說話,等到徐禎說了個夠后, 藥也上完了, 白色的藥膏涂的東一塊西一塊, 他無奈笑了一聲。 “本來管事還不打算放我回來的, ”徐禎伸手把她臉上那塊藥膏涂抹平整, 才接著說:“秋收本來就忙著要農具,不過我這幾個月除了做織布機, 還做了織氆氌的機子, 水車和運水車, 運水車那做的還可以, 管事給了我三兩, 結果又壓著,說是年底算了一塊給, 真摳?!?/br> 徐禎很喜歡跟姜青禾事無巨細地吐槽,他又說:“這次回來, 除了帶點東西,還有秋收外,另有件事情。 上回不是說找賣黑達的蒙人,請他調教黑達咋牧羊嘛,我去了好多趟也沒有找到,還打聽詢問過,這幾個月來也沒有一次碰面的,直到昨天我回來前,又打算再去瞅眼,這恰好碰上了面?!?/br> “只是他們一家日子過得不大好,羊倒圈死了不少,要收草束,他們也在那過不下去了,我說讓他明天到鋪子這邊來?!?/br> 徐禎起身給姜青禾捏著肩膀,“看你今年又要收進來一批羊,你肯定不能天天帶它們去放牧,我聽他說還會給羊配、種,要不是遇上了倒圈(傳染?。?,羊也不會死那么多?!?/br> “剛好還能帶帶黑達咋牧羊,他家牧羊犬也不少?!?/br> 姜青禾爽快答應了,她很想見見這會訓牧羊犬的牧羊人,如果真的能將黑達訓好的話,那么之后就能有更多的牧羊犬進入草場,幫著牧民一起放牧。 夜里一家人難得聚在一起吃了個飯,餐桌上蔓蔓嘰嘰喳喳地說著童學里的趣事。 第二天在鋪子里時,姜青禾見到了名叫哈那噶爾的蒙人,他有著比巴圖爾還要寬闊的身材,不愧對他這個名字,畢竟哈那噶爾按照方言來說也是寬闊的意思。 高高大大的一個人,說話聲音卻一點不粗,相反的,為人很靦腆,用蒙語時說話都很慢,生怕她聽不懂。 姜青禾也大概了解,哈那噶爾之前住在更東邊的草原上,他們一家屬于散戶,沒有跟隨部落,跟著其他幾戶一起養著幾十頭羊。 但是今年羊突然死了一大片,剩下的那些勉強救回來,也沒辦法再走了,前幾天他也送走了最后幾只羊。 而沒有了羊,他們一家失去了所有,包括今年的白食、羊毛和皮子,入冬以后的風干rou。 在他們走投無路之時,是徐禎找到了他。 哈那噶爾內心忐忑地說完,“額會放好羊的,牧羊犬也會教的?!?/br> “那你回家收拾東西,明天來這里,”姜青禾說,“畢竟我們從你這里買走了黑達?!?/br> 隔天后晌午,哈那噶爾帶著他的妻子和三個孩子,還有兩只牧羊犬來到了平西草原。 他們一家當時的心情是極為不安的,從自己居住了許久的草原,跟著生人到了另外一個不曾聽聞過的地方。 可是當他們一家到了地方,無一不瞪大了眼睛,那入口盛開著艷麗的花棒,一簇簇開的茂密,本來入秋之后應該打蔫被收割掉的草,這時候卻正茂綠。 哈那噶爾都分不清,到底有多少種牧草,那些細小的花,長長的枝干,一看就能知道是羊愛吃的草料。 隨處可見的禽鳥落在木欄桿上,梳理自己的羽毛,到處是空靈的鳥叫聲,偶爾能看見幾只灰兔從地洞里鉆出來,一蹦一跳地往前跑。 而且這里的牧民都很熱情親切,一點不像大部落那樣子的排斥散戶進來。 就這樣哈那噶爾一家留在了草場,并沒有徹底融入進去,他們家的蒙古包離牧民們的還是有些距離的。 但是牧民們到了傍晚回來后,很喜歡湊過去逗他家那兩只老牧羊犬,更喜歡看他訓黑達這只如今日益高大的牧羊犬。 雖然黑達已經過了幼崽期,再教就有些困難了,可哈那噶爾是訓犬的好手,他會領著黑達先找自己要睡的地方,合格的牧羊犬是得在夜里睡在羊棚邊的。 而且吃食的話,他不像姜青禾那樣給黑達喂rou吃,也基本不大喂骨頭,油多咸口的基本不喂,兩餐到點就喂。 從吃食先跟黑達培養好感情后,才從教它如何在夜里守護好羊群,不讓生人靠近棚圈,到白天他帶著姜青禾留下的羊去放牧。 然后在放牧前一天,他會把黑達栓住不讓其亂跑,夜里喂生rou讓他吃飽,出去時就不會因為看見兔子或者是其他牲畜,因為rou食吸引而去追捕。 牧羊犬要的是能專心跟在羊群后面,幫著牧民驅趕那些落單的羊回到隊伍里。 黑達從一開始生澀和不專注,看見花和蝴蝶要撲過去,要是見到一只兔子的話,非得撒丫子跑,而且一邊追一邊汪汪嚎叫,直叫的那兔子慌忙鉆進了地底才消停。 到后面已經能安穩地跟在羊群后面,要是有哪一只羊跑去吃草不跟著往前,它也不叫,但是會很著急地用腦袋去拱羊的腿,讓它快點走。 姜青禾看了好半天,看到黑達牧羊像模像樣后,她才對著哈那噶爾說:“挺好的,有這么個幫手在,一個人也能趕上百頭羊了?!?/br> “還有牧羊犬嗎,要是可以明年再訓十來只先吧,到時候按糧食換給你,今年先把黑達給訓好了先?!?/br> 哈那噶爾他說:“更好的牧羊犬在額之前那草場上,有一戶叫哈日查蓋家的牧羊犬就很好,行的話,額能把他們都帶過來嗎?他們也會訓犬的?!?/br> 長老對此的態度是積極的,姜青禾自然也不會反對,她很歡迎大家過來。 等到這之前夏初養的小公羊快出欄了之后,草原來了一群帶著家當來的新牧民。 這一批有十來戶,總共三十幾個人,每戶都有一到兩只牧羊犬,帶著自己的蒙古包,坐著勒勒車來到這片草原。 當這群外來牧民坐在草地上,聽著霍爾查吹噓,“眼下我們這里跟大部落是比不上的,等我們有了錢,這里就會有蒙學和蒙醫,到時候還有賣東西的地方,穿綢布衣裳,頓頓吃rou喝羊奶,牛和馬都一人一頭?!?/br> 叫哈日查蓋的彪悍牧民問,“真的能有蒙醫?” “蒙學是什么?” “你們咋連蒙學都不知道,”霍爾查盤腿坐在地上,他跟大家解釋,“這蒙學就是讓娃去讀書認字,學東西的地方嘛?!?/br> 在他們的解釋下,這群外來牧民始終不敢相信,張大了嘴巴,這日子跟他們想的不一樣啊。 而且這群牧民剛來,就深刻認識了圖雅,這個在大家嘴里輪流出現的名字,一個不是蒙古族的女人。 以至于姜青禾晚上帶著蔓蔓和徐禎過來時,每路過一個人都要喊她一聲,“圖雅,你來了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