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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眠春山在線閱讀 - 眠春山 第180節

眠春山 第180節

    “哦,是那啊,”鎮長聽人說過一嘴,他笑笑,“你們先去挑吧?!?/br>
    當然在其他土長看來,這個女人瘋了,莽也不是這么莽的,帶頭要三十四個人,他們這種才想著十幾二十的,哪好意思說出口,只能憤憤接受。

    但耳朵里都過了春山灣這個地名,他們的印象還停留在是個很偏的山洼子。

    等土長一行人跟著小吏去衙門后院帶人,被一群眼神直勾勾,臉部凹陷,渾身散發著臭味的流民給驚住了。

    小吏說:“別怕,就是餓久了,還沒精氣神?!?/br>
    土長皺眉,她抬高了點聲音問,“這里有沒有染匠、織匠、木匠這種的?”

    沒人回她,時不時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然后才有人伸起胳膊,是兩個懷里抱著孩子的女人。

    土長問,“是做啥的?”

    “織工”兩人小聲回話。

    土長跟姜青禾嘀咕,又看向師婆,師婆能看點面相,她沖土長點點頭,小聲說了句,“老實苦命人?!?/br>
    其實挑人很難受,看著他們瘦到凸出的眼睛,頂著張面黃肌瘦的臉,身子像跟細木頭那樣,支棱著細細的胳膊,那么直勾勾地看著,嘴唇蠕動卻沒說話。

    人餓久了,腦子麻木時,怎么會有長篇的話要說,說一個字就多耗費一點力氣,只能這樣呆滯地沉默著。

    人餓上三天就會起歹心,而他們餓了不知道多少個三天。

    到最后,土長挑不下去了,她轉過頭看向姜青禾,姜青禾低垂著眼皮,抹了把臉,“最多再拉十個人?!?/br>
    而這五十個人除了一半壯勞力,十來個手藝人,剩下的都是帶著孩子的。

    土長說:“你之前那句話咋說來著的?達則啥的?”

    姜青禾愣了下,“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br>
    “對啊,俺雖然窮吧,可這你瞧,不就也多雙碗筷的事情嘛,總不能叫人娃也餓肚子,娃是地里的苗啊,”土長說。

    姜青禾想,再有錢點吧。

    而這些坐在牛車上尚且茫然的人們,他們呆滯地看著遠方,不知道日后又會如何。

    只盼望著不要再餓肚子了。

    第145章 帶來希望的春天

    這些流民進到春山灣后, 以為要先下地干活才能吃上飯,可幾輛牛車剛停住,就有人吆喝,“人來嘍, 人來嘍, 抄海碗舀米湯啊?!?/br>
    “甭介意啊, ”棗花嬸端來滿滿一碗小米粥,她邊走邊說:“餓久了,吃饃饃這些要汪在肚里,到時候跑肚子更不劃算,先吃點墊墊?!?/br>
    “是嘍, 先墊點,慢些吃, 餓好些天了吧, 俺們聽說了, 遭的那白毛風和雪災, 這遭瘟的天嘞, ”花婆子心疼地摸摸枯瘦的孩子,瞧她大口大口吞咽, 忙囑咐慢點吃。

    流民們一點力氣都沒有, 雙手顫顫地接過碗, 不等筷子, 把海碗擱在膝蓋上, 就地坐下埋頭舔食,壓根說不出一句話來。

    吃到了熱騰騰的粥時, 也是不會掉眼淚的,眼窩子里早就像枯水一樣干涸了, 只是扒飯。

    春山灣的人遠遠地看著他們席地而坐,要遞出的凳子還拿在手上,都沉重地嘆了口氣。往上數個幾十年,誰家不是逃難來的,再往上數個九年,那會兒蝗災過境,他們還扒樹皮吃,知道榆樹皮最好吃,柳樹的麻嘴,樺樹的噎人。

    其實到如今能吃飽飯也才不到一年的光景。

    他們誰能不懂餓肚子的痛苦。

    土長從牛車上跳下來,付清了趕車人的錢,送他們走后才喊,“李叔呢,來了沒?給大伙瞅瞅,粥也別遞了,這會子飽脹不知的,到時候剮的肚子里跟攪水似的難受?!?/br>
    李郎中抱著個藥箱從人群里鉆出來,他忙應道:“在這哩,俺瞅瞅?!?/br>
    土長讓李郎中給他們看看身體,而姜青禾則是想知道有沒有啥會傳染的病,她可是經歷過疫情的人。不過這些人當時瞧過,至少看起來除了瘦,咳喘的也少有。

    雪災后最容易會患上的是風寒,包括流感、腸胃疼這些毛病,當時姜青禾問過,他們這一批人沒等到雪化就北上了。

    因為他們不止一次經歷過,雪化后帶來的不是希望,而是無數死去后的尸體,在春天腐爛,尸臭糜散,讓更多的人染病死去。

    所以他們帶上家當逃離了故土,餓肚子的時候,只敢刨離特別遠地方的雪填肚子。

    等兩天后到了上郡的第一座城池,他們被攔在了城門外,衙門只給了點糧食,讓大伙往下面那圈地方走,全怕他們會把病給帶來。

    “后來又死了好些人,俺們連收尸都不敢,只是扒下他的鞋子穿自己身上?!?/br>
    里面最年老的木匠把式,小米粥吃了半飽,才有氣無力地開口,上郡那的方言跟賀旗鎮的差不了太多,除了腔調,基本能聽懂。

    他說:“到一處有人沒了,也有衙門好心給留下了,再給俺們這些人一點饃饃啥的,就這樣走了五六個地方,靠著他們給的那點糧食撐到了這里?!?/br>
    “俺們肯定有毛病,但咋會是瘟?!?/br>
    他喘了口粗重的氣,“別瞅俺們啥也不識,可俺們那鬧災的多,比起疫病來都沒俺見得多?!?/br>
    “俺們餓,但雪里凍死的死耗子、家里養的牲畜死了俺們都不吃,那吃了就遭瘟,俺們都曉得,要是帶病,路上就死完了?!?/br>
    得虧今年開春得早,地上積雪化得快,不然他們就靠著把扒下來的羊皮裹腳上,走死也走不到這里來。

    老木匠喘著氣說完,剛還在舔碗底的流民們一眾抬起來,那些沉默的臉上,緊抿的唇都在昭示著他們的不安,害怕無法留在一個安穩的地界里,他們不想再逃難了。

    “只是讓郎中看看,走了那么多的路,又吃了那么多苦頭,身體不好早就垮了,難為你們還能撐到這里來,”姜青禾站在不遠處安撫他們。

    土長則大喇喇地說:“得養好身子才能干活啊,你們瞅俺們這里有那么多活要干,可少不了你們,早些養好早些干,俺們這里也不養白吃干飯的人?!?/br>
    這話說的流民心里安定了些,也漸漸把手伸過去讓李郎中把脈。其實能抗到這里的人,身體素質不是一般的強悍,除了身體虧空和大的身體潰爛以外,還有就是風寒、腹瀉這種病,暫時是不見傳染病的。

    但他們被安置在辦事房子里,李郎中點起了蒼術熏屋子,論除病蒼術比艾草要稍強一點,只要窗戶緊閉,熏的滿屋子都是煙霧,那味道連蠓子都要四處逃竄。

    而且這蒼術還能在夏天河水渾濁時,投到水缸里殺殺毒氣。

    只要連熏幾天,那些臟氣就會消失不見。

    除此之外,有病治病,那些腸胃攪一起難受的,姜青禾給他們帶來了點馬奶酒,這種對消化不良還有氣管炎很有效。

    至于那些潰爛凍瘡多的人先涂藥,再給豬胰子叫他們擦洗番,還給枸杞子泡水喝能補身子。

    如此每日有人單獨給送飯,在屋子里休息了五天,直到李郎中說再將養會兒,沒啥問題別吃大葷后,他們才小心翼翼出來。

    春山灣真的很少有一下來那么多人的時候,大伙下完地也不往外走了,一群人又重新坐那大槐樹底下諞閑傳,憋了六七天,實在好奇得緊。

    這會子大伙識了點字,懂點理后,也不再戳人心窩子,說別人是溜來戶子,是折聲子(外來口音)。

    只圍著他們問問名字,知曉以前做啥的。

    而這一群曾經的流民,現在的正常人,在肚子能填飽后,又給治病給喝紅糖水和枸杞子的,眼下也恢復了不少精氣神,不像剛來時死眉瞪眼的,縈繞著一股死氣。

    “俺們那村叫石頭莊,地里石頭子也多,種個地得費老大工夫,”莊婆子抹抹眼角的淚,她低垂著頭說:“所以俺們那的人,都跑外頭出去的多,學點手藝活,好賺錢換些糧食回來?!?/br>
    “像俺們年后,會到上郡邊的染坊里做事,”莊婆子聽到旁邊有人問她是不是染匠,她忙甩頭,“哪里稱得上染匠,俺們就是個染布打雜的,只是會些粗淺的染色手藝罷了?!?/br>
    “那正巧了,”棗花嬸一拍大手,“俺們灣里有染坊,你這手藝虧不著啊,能去染坊里打打下手,三啊,染坊現在做活是多少麻錢一天來著的?”

    “閑的時候一天十個錢,就洗洗染缸,理理羊毛,忙的時候給三十個錢,一個月一付,”三土從后頭踮著腳大聲回道。

    這句話讓剛來春山灣的這些人瞪大了眼,莊婆子忙期期艾艾地問,“俺們這從外面來的,也給錢?害,其實不給也成,俺們能混口飯吃就行?!?/br>
    陳老奶奶說:“咋不給啊,這俺們有糧食能填肚子的給錢,你們這啥家當沒有的,錢拿了能換糧啊?!?/br>
    “俺們灣里除了種樹苗子這塊上不給銀錢,其他零零散散都得給些的,土長也不要大伙白做工的不是,”花婆子湊過來說,“你們要是有啥手藝就說,俺們活很多的,要是啥也不會,光有把力氣的更好,像那翻地挖渠都成啊,俺們缺人缺得緊著嘞?!?/br>
    “是嘞,織布的,做木匠活,泥瓦匠,會盤炕啥都行啊?!?/br>
    春山灣大伙紛紛表示,畢竟在這幾天,不管是土長還是理書都說過不少,這些外來的人不是拉棗桿子(乞丐),也不吃白食,他們會給大家搭把手,啥騰不出手的事情交給他們一起做。

    這叫啥,人多力量大。

    所以早前還不咋喜歡外來戶的,眼下大伙倒變得通情達理起來。

    這群面黃肌瘦的男女老少隱隱有激動,可又不敢表露地太明顯,他們這么多天還處在茫然和不踏實感中,總覺得就跟做夢一樣。

    里頭有個人有點猶豫地開口,“那像俺這種只會唱戲的呢?”

    “會唱啥戲,”姜青禾抱著疊寫著田地尺寸的冊子過來,搭了一句話。

    “理書,俺啥也會唱一些,不管是草臺戲還是社火那高腳戲,”那叫順子的漢子急急忙忙站起來回道,“踩了高腳俺連那趕毛驢和撲蝶的都會?!?/br>
    雖然沒有綁在腰間的紙扎毛驢,也沒有踩高蹺,順子還是給大伙來了段,奔跑,往前踢跳又隨即倒臥都讓人感覺像一頭毛驢,直讓人圍觀的拍手叫好。

    姜青禾唔了聲,“你這個本事晚點我們再來商討下,還有會唱戲的不?”

    有三個人無聲舉起手,姜青禾點點頭,“你們等我說完來找我,這會兒趁著大伙都在,說點事?!?/br>
    土長已經把安置外來人口的事交給她辦了,姜青禾在這五天里,跟好些人商量,相互提出一個完整的法子。

    “先說說住的地方,眼瞅著一天天熱起來了,這全擠著住也不是個法子,給大伙全建磚房是做不到的,只能先在靠后頭的空地旁,給大伙起了些苫草房子,先湊合住?!?/br>
    哪里會有人拒絕,眼下只要有個遮風擋雨的地就成了。

    姜青禾說完房子的事情,又立馬說起下一件,“知曉你們一路走過來,家當沒多少,我們灣里也沒多富裕,給你們每人買件新衣是做不到的?!?/br>
    “各家出了幾件舊衣裳,全都洗過了,破是破了點,這會子大伙只能將就著穿穿?!?/br>
    “能有件衣裳裹裹身子就成,俺們一點不挑的,”木匠老頭忙說,他撇過頭抹了把淚。

    這一路走過來,哪里有啥臉面可言。

    當然讓這一群人沒想到的是,那些破衣裳也不過是磨損了些,打了不少補丁而已。更讓有些女人又驚又喜的是,藏在衣服底下還有幾個騎馬布子,至少來月事的時候不用發愁如何跟別人張口了,這份情真的難以讓人忘記。

    其他零散的事情包括讓他們洗澡,這一個月的逃亡里,頭發打結,身上黑黢黢的,渾身臭烘烘,再不洗洗只怕都要把人給熏死。

    以及吃飯,他們的口糧有一半是鎮上出的黃米,這加上灣里給的點其他糧食,請了三個婆子一起在土長家里燒,到時候去領就成,等有房子和灶臺后,就得自己開火了。

    這些事情安排好,就說到明日上工了,姜青禾怕自己記混掉了,全都寫在了紙上,第一天來的時候,她已經知道這些人的本事和手藝是什么。

    她低著頭說:“明天起早就得做事了,眼下農忙時節,勞煩大伙多上點心。這會子安排是這樣的,陳叔你領著那小六、二里、…這六個去拉沙改鹽堿地那土,到時候種堿草和野麥草,這個一天有十個錢拿,到時候按月給?!?/br>
    陳叔邊聽邊喊:“誰是小六,二里在哪,到俺這邊來,明天一道去?!?/br>
    姜青禾點著下一組的名字接著念,“二毛你帶著石娃、成子…去種南山邊的地,種紅豆草跟羊茅,老栓叔你領幾個,這根子、剩娃…都跟你走,北山那里還有地,種燕麥和谷子?!?/br>
    “其余剩下的傻大、愛財…這幾個人,跟陳老叔一起去挖渠,還有的幾個種樹和種沙打旺?!?/br>
    這些都是安排漢子做的活,當然不包括有手藝的,比如有個老木匠,讓他跟著一起先做農具,幾個會染布的則安排到了染坊,還有織布的到了褐架子前織褐子。

    其余的氈匠現在就可以開始制紅氈了,還有個以前是趕車戶,以趕車謀生的,正好能趕著車去拉土拉木頭,鐵匠就一起幫著春山灣另一個鐵匠打鐵,做更多的農具,比如釤刀能割草,鋤頭、鐵锨這種的。

    這些手藝都比較中規中矩,讓姜青禾比較驚訝的除了個會唱戲的外,還有個畫匠。

    這個職業少到之前姜青禾想給童學多涂畫點顏色,找了很久才找到一個。

    畫匠叫阿來,阿來說:“俺們祖上就是當畫匠,到山壁石上畫的,到俺這一代,除了俺沒了的哥哥外,只有俺會畫?!?/br>
    他給姜青禾展示過他的畫技,看他握筆就知道,那姿勢特別嫻熟,而且擅長用毛筆,能用極粗的筆頭畫出極細而又流暢的線條,擅長畫人物,哪怕簡單的墨黑也能抓住基本神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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