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春山 第179節
這下他們琢磨著自己名字的意思,羞赧地笑笑,不再鬧著要換名字。 而今天也是姜青禾給他們上蒙文課的第一天,從剛才的名字入手,在板子上寫下蒙文。 這時蒙族的孩子們還興致勃勃的,用炭筆在穰穰子上胡亂涂畫著,到后面都開了小差,望著窗外的云,眼前都是那一連串豎著寫的歪七扭八的鬼畫符。 而他們還不知道,自己要學很多很多年。 童學的第三天在取名字中結束,第四天在孩子們吃了點心后,提上籃子挖野菜開始,春天有漫山遍野的野菜,他們在田間地頭嘻嘻哈哈地拔起一株,放到籃子,有的挖著挖著撲起蝴蝶和蟲子來,叫幾個老師也是哭笑不得。 挖好的野菜娃們自己洗,洗干凈了后到灶房做成了野菜團子,攤成野菜雞蛋餅,娃們一邊哇哇叫,一邊吃的起勁。 第五天一起做了風箏,第六天春風正好,老師領著小娃一起到空地上放風箏,有一個上面綁了口哨,風一吹就呼啦哇啦地響,娃們追逐打鬧著,好不熱鬧。 姜青禾跟土長站在一邊的水渠道上看,土長望著孩子歡快蹦跳的樣子,她偏過頭說:“還好俺當初聽你的了?!?/br> 最開始的時候,辦童學是不被土長理解的,可現在她真的明白了,再窮不能窮教育這句話,孩子就是地里的苗種,你待他/她精細才能長得活泛。 姜青禾抱臂,她看著逐漸升起的風箏,高高飄揚,那時她辦童學的初衷啊,只是想讓蔓蔓能夠有學上,有玩伴,能學到些東西。 可是現在這樣更好,孩子就是要上學的啊,是所有的孩子。 土長問她,“還有事情不?沒有去探田,” “今天有件事情,”姜青禾壓低聲音,她側過頭對土長說。 土長看她一眼,覺得自己五大三粗的,人家怎么能這么細膩呢。 “教她們做騎馬布子?”土長重復了一遍。 姜青禾點頭,“這會子不剛好閑一點,想著把這個事情先給辦下來嘛?!?/br> 其實是姜青禾今天路過苗阿婆家的時候,又看見她在搓柳條,她恍惚中記起了兩年前第一次上山看見苗阿婆的時候。 那個時候她想的是什么,幫幫曾經窘迫的自己,她只能幫著苗阿婆搓柳條取柳絮,再轉過下一年時,她依舊無能為力,照舊坐下來幫忙。 可是現在,她對土長說:“哪怕沒有入童學,對我來說,十三四歲以上到十八的,都是孩子,不能以來了初潮就覺得她們長大了,這件事要管的啊?!?/br> 這是姜青禾到了這里兩年多,依舊感覺無法適應的,哪怕她已經能用最好的填充物,她更沒有辦法想象其他人過的日子。 “怎么管?”土長問道。 “我上回不是收了點羊毛,已經彈完清洗干凈了,還有些布頭和針線,叫她們來跟著苗阿婆一起做吧?!?/br> 姜青禾說,女孩子臉皮薄,她對于她們來說算是外人了,教怎么做這個總不合適,但苗阿婆是這么些年一直幫著她們度過難熬時刻的人,她老人家教最合適。 這件事情進行得很順利,土長幫忙叫來十二以上到十六歲未出嫁的丫頭,由苗阿婆在童學里單獨的小房子里教她們。 有的孩子是會做,趁著這次機會能扔掉那些發硬到縫縫補補的騎馬布子,本來就正愁著來月事后該怎么辦,看著蓬松而柔軟的羊毛,手里拽著那略帶點厚重而舒服的布頭,有點想哭。 可有的是初潮剛來,惶恐不安,家里娘也只會讓她墊一墊,但苗阿婆告訴她們,這是姑娘家的一道坎,月月來一次,見了紅也不要怕,肚子疼的話到這里來躺一躺,有紅糖能泡水喝。 而且這有專門隔出來的簾子,可以讓她們曬騎馬布子,而不是半夜洗了,偷摸曬出去,第二天起早沒干又收進來,或者就是在自己的屋子里陰干的。 苗阿婆也說,如果覺得白拿過意不去,可以到染坊里來幫著做點活,大家都答應了。 教完后,苗阿婆從小屋里出來,姜青禾坐在不遠處的石桌旁,站起身,她問,“嬸怎么樣?” “害,比俺烤那個柳條好多了,以后俺再也不砍也不烤了不搓了,俺這個活就拋嘍,”苗阿婆跟她并肩往外走。 她跟姜青禾都笑了聲,哪是活計拋了,其實就是不用和不需要這個了。 已經有了更好的選擇。 至這天之后童學漸漸步入正軌,小娃玩鬧學點知識之余,也會下地干點農活。 比如旁邊開墾出來的菜地,清明時正是種瓜點豆的時候,陳老頭在靠墻一側搭了很多的木頭架子,讓豆角爬藤,還有黃瓜,豇豆。 過道兩旁還有上一年隨手撒下的草籽,眼下這種叫母豬刺的花便洋洋灑灑開遍了,黃燦燦的一大片,在滿目黃花里,童學里的娃要下地干活了。 蔓蔓帶上她的小鋤頭,小背包還有水壺,趙觀梅領頭,她的手被另一個班的大jiejie牽著,大娃帶著小娃下地刨土。 不止翻地,還一起種樹,每一個孩子都能領到一株沙棗樹的苗種。 沙棗長得高,開花時香氣四溢,等到秋時還能吃到它紅艷艷的果實。 還沒種下時,小娃們就開始想以后打沙棗時候的樣子了,吵著說自己那株結的果子最多。 后來他們在春風正好的時候,把自己的沙棗樹苗種在過道上,種好后會掛上寫著自己名字的木牌。 蔓蔓種樹時就會說,刨土一邊說:“棗兒棗兒你快快長吧,長好了給大家吃?!?/br> “給四婆吃棗,給娘吃棗,給爹吃棗,我喝棗兒水?!?/br> 她嘀嘀咕咕念了好久,最后拍一拍土,她笑嘻嘻地說“棗兒不害羞,當年紅丟丟?!?/br> 結果蹲太久了,起不來一屁股墩在了地上,小草哈哈笑著從旁邊跑過來拉她,趙觀梅憋著笑給她趴屁股上的土,蔓蔓卻毫不在意,“絆一絆才長得高嘛?!?/br> 雖然是有點疼,但她才不會哭呢。 種完了樹后,蔓蔓提起小鋤頭,跟小草手挽手,一起跟著大家回去,還得去看雞窩里剛生下來的小雞崽呢。 在童學的孩子無憂無慮,山野中自在玩耍時,而大人們卻各有各的忙,陽春萬物,正是春種接羔的好時節。 王婆去年養的紅雞,在今年清明節趴窩,孵出了很多的小雞仔,全被大家五只六只的買走了,養著等生雞蛋。 還有徐婆子的鴨子,早早也被惦記上了,上一年稻子蟲災大伙都還記得,小鴨破殼不久,買十只二十只的都有,就小鴨等著腿骨長好了,到時放到稻田里去,好肥田。 這才真的是區別鄰家鴨,群分各線雞。 而去年殺了過年豬,吃足了有豬rou的癮頭后,今年大伙也合伙去趕豬客那里買了豬崽,不再像之前那樣,一頭豬崽百來個錢,還要土長先墊付,也有的養起了大鵝。 到處能聽見嘰嘰咕咕、嘎嘎還有豬的哼哼聲,好像哪家不養點什么,就被人給比了下去一般。 除了春天的羔仔外,最忙的還是春種。 棉花地要犁,快到了棗芽發能種棉花的季節,稻田邊的水車骨碌碌響個不停,蓄水到上田,把式領著徒弟在田里給稻子育秧。 苞谷要趕著天種下,麥子地要到最后幾次澆水期,油菜、甜菜都得一一落地生根。 實在忙得人連歇口氣的功夫都沒有,下了自家的田地,又上荒地開荒、漚肥,去戈壁和那頭的黃土地犁地。 姜青禾反正累得褲腰都松了兩圈,她之前的鞋底全都磨壞了,畢竟她雖然不咋下地干活,但總在田間地頭跑著丈量土地,一畝地的邊都有六百多米。 而且她是春山灣和草場來回跑,這邊量完那邊量,力求早點把地給丈量完。有時候還要往鎮上跑,看看鋪子新裝的咋樣了,自從鋪子的地契屬于她后,她就想著徹底改掉再重新布置。 人忙得都要掉頭發,她再一次跟土長碰面時,她指著眼下的黑眼圈跟土長說:“累的連睡都睡不安穩,老是夢見自己在地里拿著那步弓走來走去?!?/br> 土長也打了個哈欠,她最近睡得更少,忙得要命,她揉了揉腦袋說:“上鎮里吧,你要的人來了?!?/br> “啥?”姜青禾沒明白她的意思。 土長邊走邊跟她說:“鎮里小吏剛來過,他話里的意思是上郡那邊有個地方,上一年白毛風刮的厲害,又鬧了白災(雪災),那地方的人眼下往俺們這來了,全在沿邊大道上,鎮里說沒法安置那么多人。叫俺們底下莊子先給找點活做,口糧他們會出一半?!?/br> 那真的不是一兩個人的事情,到了賀旗鎮的沿邊大道這里,流民都還有五百來人,鎮上怕他們鬧得人心惶惶,只能想出個折中的主意。 因為鎮上前兩年有移民墾植,招民佃種的政令,那時收了包括姜青禾在內的諸多沒有戶籍的流民,衙門的公田、官田以及學田,還有諸多地方都有不少人了,這次實在安排不下才找底下莊子接手。 姜青禾聽懂了,她皺起眉頭,“我們領幾個人回來?” 其實春山灣真的很需要人,那急需開墾的大片荒地,戈壁灘種樹、挖渠,鋪砂,未來鋪路,都要很多的人手。 但是流民,土長她很猶豫地對姜青禾說:“不曉得要多少人來?!?/br> 其實她跟姜青禾都更傾向于找其他莊子的人來,可現實是,莊子與莊子離得都挺遠,動輒是一個時辰的距離,沒有牛車就得走兩三個時辰,實在不劃算。 但外來的人口好壞很難預測。 姜青禾的腦子里想起了長老跟她說過的話,所以她并沒有那么抗拒,她以前也是外來的人口啊。 她說:“先選嘛,我估摸著最多選個三四十來個人?!?/br> “大家遭災肯定要幫,但不能瞎幫,最要緊的是,我們這地方也沒有空房子?!?/br> “那沒事的,辦事屋子那不是挺闊的,還有二樓,到時候讓他們先擠擠住那,”土長話是這么說,她長嘆口氣。 知道土長的憂慮,她指了指另一邊,“金鳳姐你要怕看不準人來,找師婆一起去?!?/br> 陰陽家的眼睛可比她的本事要更厲害。 土長愣了下,而后點頭,最后一行三人去了鎮上衙門。 到了衙門里頭,其他近些的莊子土長全都來了,男的擱那抽旱煙,一邊抱怨,“著急忙慌的,俺那車都陷窟窿眼里拉拔不出的,費了老鼻子勁?!?/br> “干啥吶,俺地里農活正忙著嘞,俺呸,這遭瘟的白毛風,上回那黃毛風也把俺們莊子吹夠嗆?!?/br> 女土長不止陳金鳳一個,屋里也有三五個,姜青禾瞟了眼,都是那種很健碩的身材,偏英氣和大氣的長相,說話嗓門也粗。 “金鳳,到俺們這來,嚯,這回咋還帶了兩個,”一個女土長站起來招了招手。 土長笑著走過去寒暄,“這是俺們灣里理書,另一個是俺嬸,陪俺來壯膽的?!?/br> 女土長們哈哈笑開,有個說:“你這真不成吶,早些年還敢一個人跑俺們莊子那來,為著清水河上頭截斷的水,掄袖子就跟俺打,現在年紀大了不中用,還要人陪?!?/br> “好女不提當年勇,俺這會兒膽子小了,經不起折騰,”土長坐下來笑著回道。 大家也笑,一晃都十來年了,難得能碰個面,結果聊得還是那些事,地丁、糧食還有繞不開的錢,都哭窮。 姜青禾覺得還挺有意思,聽了一嘴,不過很快鎮長來了,掐煙的掐煙,翹腿的趕緊坐好,大家都閉緊了嘴。 鎮長是個看著很威嚴的中年男人,他話也不多,大概講了下流民的安置問題。 “自個瞅瞅,各莊子和村能接幾個人走,眼下就是這一批接走的人,起碼待滿一年到能拿戶籍的時候,你們要覺著不合適,再把人給送回來?!?/br> 他言外之意是,這批人就跟之前招人開荒一樣,到了你那地頭,基本再往回送就不可能了。 這一眾土長沉默,難辦啊,棘手啊,選少衙門不滿意,選太多還怕流民不安分鬧起來。 一時都不先開口,不想自己做那領頭羊,土長跟姜青禾私底下嘀咕過了,她跟鎮長雖然打交道的次數少,但也不打怵。 在大家伙不吱聲時,她先站出來問,“鎮長,既然這人是要到俺們這的,俺能自己挑人不?” 之前是不行的,流民來開荒分到哪里就哪里,下頭的莊子沒有拒絕的權利。 鎮長看她一眼,點點頭,“能啊,你們也講眼緣?” “可不是,這眼緣肯定得講啊,”土長沒說真話,她是奔著壯勞力和其他有本事的人手去的,在路上的時候姜青禾就說過,五百來號說不定有手藝的人也多,反正都要帶回來,就帶一批把式回來。 這話她肯定不能當眾說出口,萬一本來還沒想到這茬的,說出口都來爭咋辦。 “成啊,讓你們先挑,挑幾個?”鎮長拿起旁邊的茶碗,問了句。 “三四十吧,俺們灣里地方也小?!?/br> 鎮長問,“哪個灣的?” 土長回他,“春山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