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春山 第181節
這可比姜青禾那時而粗時而細的線條要好太多,她當下就把人給留了下來,讓他去采買能上色的顏料和紙張,她有大用。 這些事情安排完后,剩下的只有瘦弱的十幾個孩子,他們也跟著一路顛簸過來的,全都按年齡進童學各個班里去。 這讓外來的人大驚,他們在上郡也只見過社學,沒想到這個小小的地,百樣俱全,這會兒壓根不想走了,尤其是有娃的,聽娃念了這天吃啥,百感交集之余更想好好留在這里。 有了幾十個人一塊使力后,春山灣再也看不到啥閑人,只要不是身子癱著不能動彈,基本都忙活得起勁。 趕車戶們來回趕車運沙子到那鹽堿地,他們俗稱的老堿窩子里,留一半要做土鹽和豬胰子。剩下的地鋪上厚厚一層沙子,等著再晚些到了夏邊上才能趕著牛一遍遍犁地,把沙子混進地里,等土壤不板結了,不黏,莊稼就可以在上面生長了。 這個法子還是外來的,他們也不算太懂,要是這里的鹽堿地能改成肥田的話,那春山灣的外頭還有數不勝數的鹽堿地,就不用荒廢在那,能結出更多的糧食。 拉沙是個很苦的活,在鹽堿地鋪沙更苦,那風是苦咸的,不生草木的地,風刮得老大,直吹的人眼睛生疼。只能不嫌臊地裹起頭巾,用鐵鍬鏟起沙子一點點鋪上,要鋪的完全看不見白花花的鹽堿才成。 比鹽堿地鋪沙更累的活是挖渠,那牛淺淺犁過的地照舊特別硬,鋤頭柄要是脆一點都能掄斷,只能先一點點刨再鏟,十來個人干,一天頂多挖二十米左右。 稍微好點的是兩旁的黃土地,引水灌溉后,地潤開了點,也好刨好翻些,他們又不需要挖兩米的深度。 這些要種鴨茅的地必須精細,鴨茅對羊上膘非常好,牧民有稱它為肥羊草和奶疙瘩的。但它不耐干旱,需水又不能水淹,所需土地肥較強,所以不能粗種。 這就要壓地,先刮表層板結的土,再用石磙碾壓,將那些土塊壓碎壓平整,還要薅田去除雜草,鴨茅幼苗弱,搶肥搶不過其他雜草。 大伙忙碌了好些時候,才到能種鴨茅的時候,不再自己捏著籽種往坑里倒了,用上了更北邊的點葫蘆。 徐禎教他們的,把葫蘆掏空,頂端開口能放種子進去,下端開口安裝一個長長的把。葫蘆一側再開個小孔,口上綁條席蔑兒,就能把控住流出種子的量,不用再彎腰,只需要將點葫蘆綁在腰間,然后用小木棍敲,那些草籽就會均勻地流到溝道里,再填土掩埋就成。 除了點葫蘆好用外,今年的播種在徐禎帶著人做出不少農具后,不再費時費力地一遍遍彎腰播種。 他們也用上了耬(lou)車,讓驢拉著耬車前進,那耬斗里裝著的種子,會在拉著的插銷高度調節下控制種子下滑速度。 小孔旁還有根絲線,線上系著一個小塊,晃動時會把種子抖進不同的耬腿里,傾斜的耬腿可以讓種子深播到地里,極大地提高了播種的速度。 以前播種要花上一兩天,這會兒小半天就能完成。 當然還是要遵循稠麥稀豆的道理,播麥子要稠,種豆要稀一點,所以種那些跟豆沾邊的都要稀一點。 不過耬播了之后得砘(dun)地,這樣才能讓蟲子不能鉆進去咬壞種子,讓種子能深埋地底。 還有出現在田間地頭的架子車,小小一輛,車轱轆也不大,很穩固,能在山野地頭運土運糧食和草種。 當然最好的東西是種樹人說的,“肯定是那個運水車和灑水的噻,那一個大玩意能拉兩畝地的水,還能用那叫啥龍骨的引上來?!?/br> 龍骨水車,姜青禾默默給他補充完整,安裝龍骨水車的那天她也去了,看著徐禎拉著長長的水車過來,十幾個漢子下水一點點給安裝固定到清水河最深的河道口。 固定好后搖動把手,水車能讓水咕嚕嚕自動流上來,嘩啦啦撒進水桶里,極大地改善了大家每次都是拿著一個大馬勺,一勺勺地往桶里倒。 壓根不敢拿著水桶去河里灌滿再提起,那強大的沖力會把整個人都給沖走,這樣就不用那么費勁了。 徐禎還裝了兩個,他安完之后擰了擰濕漉漉的褲腿,上來說:“先用著,等我回工房后再看看有沒有更好用的?!?/br> “這玩意就夠好了的,壓根不用費多大勁就引來水灌桶了,這是啥?”漢子看著遠處高高大大的橢圓形筒車。 “運水的嘞?!?/br> 這讓大伙開了眼,連地也不去下了,看龍骨水車引了水嘩啦啦傾瀉在運水車里,半點沒漏,蓋板一蓋,兩頭馬騾子也能拉著輕輕松松往前走。 大伙一路跟到了種下樹的戈壁灘,看著徐禎拔下運水車的塞子,拉著另一輛獨輪裝著桶的小車接水。 在眾人不明白什么意思的時候,他推著小車到了種下樹的地方,拔掉塞子裝上鉆了很多小孔的竹筒。 然后大家就看見無數細密的水珠飛濺出來,由帶動的竹筒均勻地澆灌在那些幼苗上,讓人不敢相信,而且車輪靈活,只要留了較寬的空隙依舊能過去,每一株樹苗都能灌溉到。 這在過了很久后,有人對此加以改良,卻仍不得不承認,這玩意對于不管對哪些苗種都有用,均灌讓它們能吸取到更多的水,從而茂密生長,不會因為一邊水多一邊水少,長出的果實良莠不齊。 但對于剛種需水量大的樹苗,還是姜青禾的法子更好點,她讓大家把小葫蘆裝滿水,塞進剛剛好的樹根,然后倒過來插進地里,這樣簡單的滴灌能在樹苗需水扎根期,讓它更好地往上長往下扎。 不過盛夏熱日當空時不能這樣做,不然滴下去的水會成為樹木的催命符,讓它被燙得無法生長,水汽蒸騰死亡。 只能在晚上澆透水,才能保證樹木存活。 春天帶來生機,那些種下的苗種一天天長大,撒下的牧草種子在一次次噴薄的水霧里,齊刷刷探出了腦袋,麥子結出青色的穗粒。 育出的秧苗噴了苦楝子的藥水,那些稻飛虱的幼蟲鋪滿了水田,去年燒了冬田,越冬的蟲卵被翻出烤死。 而春天也帶來新的希望,一直守在冬窩子的小部落牧民,他們等著霍爾查六天來取一次牛羊糞,換到他們歡喜的糧食,積攢著準備往更深的夏牧場走,等攢到足夠多的牛羊糞時,再慢慢轉回來換糧。 那批曾經在雪道上奔逃,被拒被關在城門口,始終忍受著饑餓、寒冷還有死亡威脅的流民,現在卻歡喜地住進了簡易的苫草房子。 靠自己的辛勤領到了糧食,在新房開火的時候,他們都沒有辦法回過神,好像逃難的日子,在冬雪的消散中也消失了,只不過每一年都怕下雪。 那些枯瘦,到因為害怕而無法開口說話的孩子,在童學里也漸漸長了點rou,活潑了許多。 他們捧著碗,吃著半滿的黃米飯,蹲在房子邊,聽著大伙的說笑吵鬧,看著孩子在房前屋后奔跑。 他們也想著,終于能過安穩日子了,遲來的眼淚漸漸填滿眼眶。 這個地方真好啊。 第146章 不再懼怕 春天里, 去年種下的棗樹長出了新芽,又到了棗芽發,種棉花的時候。 種完棉花后,到了蔓蔓的生日, 而徐禎的生日早幾天私底下偷偷慶祝了。 上一年蔓蔓說要去草原過, 在那里大家一起陪她度過了一個吃烤rou, 看星空的夜晚。 而今年問她,蔓蔓坐在自己的床邊,懷里抱著布老虎,手指摳著懸掛起來的粉紅色紗帳。 “不去草場,擱童學過成不, ”蔓蔓把布老虎往邊上一放,她眼神亮晶晶地說:“我想大家一起給我過生?!?/br> 姜青禾跟徐禎對視一眼, 徐禎一口就應下了, “成, 那你有啥想吃的不?” 蔓蔓搖頭, 好吃的實在太多了, 她不曉得哇,其實就是簡簡單單吃碗面她都可以的。 “那做個蛋糕吧, ”姜青禾說。 而蔓蔓已經忘記了蛋糕是什么, 她很好奇地說:“蛋蛋做的糕糕嗎?” 徐禎摸了摸她的腦袋, 心里有說不出來的滋味, 他說:“是生日時才吃的?!?/br> 今年前院邊上新砌了面包窯, 在谷倉充足時,姜青禾奢侈地烤起了面包。 第一次烤的時候, 很難掌握火候與溫度,在一眾期待下, 烤出了一坨炭。 第二次好點,黑黃分明,第三次黃多黑少,第四次才摸清了點名堂,烤出一盤用黃油做的餅干。 忙碌之余也總要滿足一下自己的口腹之欲。 姜青禾取出一塊烏丹阿媽給她的白油,包裹在羊肚子里的,她倒進鍋里,用溫火慢熬,等白油漸漸融化,鏟子一點點去攪拌。 鍋里白油的顏色由白轉黃后盛出,凝固后就是新鮮的黃油。 她在熬黃油,而蔓蔓蹲在一只木桶邊,手撐著腦袋,看徐禎撈出一些白花花的東西,她好奇,“這啥?” “這就是奶油,”徐禎半彎著身子,一邊撈一邊回。 他跟姜青禾都打不出后世的奶油來,加黃油和白砂糖也不成,會打出很多的水來,相反牧民們簡單的法子更容易上手。 把擠出來的生牛乳放在桶里,蓋上蓋子讓它在角落陰涼地發酵,漸漸地過了一天,上面會結起一層微黃的奶油來,要及時取走,不然口感會變差。 而且還得重新打發,因為這種奶油吃起來發酸,牧民一般是泡在熱奶茶里,混著冷的手抓羊rou,再加炒米和奶皮子吃。 有了奶油和黃油,還有一罐酥油后,一家人烤起了簡易的面包,蔓蔓自己揉面,小rou臉上都糊了一層白,她還哼哧哼哧的使勁。 烤出來的面包特別實,很適合磨牙的那種,她死鴨子嘴硬,咬都咬不動,口水都順著流下來,蔓蔓卻說:“好吃?!?/br> 然后她哇地哭出聲,吐出一顆牙來,還沾著血絲。 “我的牙齒掉了,嗚嗚嗚,”蔓蔓頭一次哭的這么慘,眼淚止不住的流,舌頭舔著虎牙旁邊缺失的牙齒,滿嘴都是血腥味。 “這是蔓蔓換牙了,”徐禎遞過去一碗水讓她漱口,擦擦她臉上的眼淚,“小娃都要換牙的,你看小草、二妞子她們不是都早早掉了牙齒嗎?!?/br> 還在難過于自己居然掉牙的蔓蔓,抽泣著糾正自己的爹,“不是二妞子jiejie和小草jiejie,要叫她們王倩jiejie和德秀jiejie?!?/br> “嗚嗚嗚,這個壞面包,賠我的牙,”蔓蔓氣哼哼地拿起硬邦邦的面包砸桌子。 姜青禾毫無掩飾地笑出了聲,蔓蔓還是氣鼓鼓的,最后她被徐禎抱著,把她掉的牙齒扔到了床底下,她房間里有張小床。 蔓蔓第一次知道,原來掉下來的牙齒,上面的牙齒扔床底,下面的牙齒扔屋頂,這樣她就能長出新的牙齒了。 但她自己照了好久鏡子,最后氣哼哼地翻過來,覺得掉牙的地方丑死了。 所以郁悶的她,哪怕是喜愛的雞蛋糕都不想吃了。 第二天生日是在掉牙的不愉快中來臨的,但是夜里她和童學的小伙伴一起度過了美好的生日。 一群娃坐在長長的桌子邊,恭喜蔓蔓她又長大了一歲,沒有人在意她缺牙的地方,相反還要呲牙告訴她,大家都掉了牙。 蔓蔓這才歡歡喜喜地吃餅干和面包,到了夜里吃不算奶油蛋糕的蛋糕,她許愿的時候,其他娃就揮著幾根蠟燭,最后吃了蛋糕,又玩起了手影,在課舍里跑來跑去。 還一起跑去清水河邊提水,最后給自己種下的沙棗樹澆水。 蔓蔓澆水時,舔著自己缺掉的牙齒,想著肯定會和樹苗一樣長出來的。 四婆說:掉牙就會再長一截嘞,蔓蔓對此深信不疑。 她這個六周歲的生日就在夢里,夢到自己長出了比兔子還長的牙齒中過去了。 等蔓蔓過了生日后,徐禎要回工房上工了,本來就一直拖著想給孩子過完生日再走,要不是這一趟農用具做得多,先前已經送了三批回去,管事都得坐羊皮筏子來抓人了。 姜青禾跟徐禎兩人夜里難舍難分,胡鬧一通后,徐禎出來打水,回到屋子里時說:“讓蔓蔓陪你一道睡吧?!?/br> “你要忙的事情多,”徐禎擰干了巾子給姜青禾擦背,一邊絮絮叨叨地說:“把家里的這些牲畜轉了讓旁人幫你養會兒,尤其是這豬崽,煮豬食夠費勁的,還有那群羊,以后羊更多可咋顧得過來?!?/br> 姜青禾臉色潮紅,她抹了把臉說:“這個我到時候找找,你看黑達也大了,是不是要找個訓犬的來帶帶,你上回買它的那戶蒙人還曉得地方在哪嗎,去瞅瞅?!?/br> “這我到時候去打聽打聽,”徐禎說,“要不要洗澡?還是燒點水吧?!?/br> 姜青禾啐了他一口,又踹了他一腳,“燒你的去”。 第二天徐禎帶著行囊,天不亮趕著車,蔓蔓和姜青禾靠在車里,帶著這些日子收來的東西,去往了鎮上。 在徐禎要去工房前,先到了鋪子里。 這次鋪子徹底地換了個底朝天,包括那已經有些朽爛的墻板,全都重新做過。漆了亮閃閃的桐油,連地板也重新換了柏木做的,門換成了雕花木門,連天花板那也請裱糊匠來貼過。 原本總覺得黑乎乎的屋子變得亮堂了許多,還有一點,賣蒙藏及其他小部落用品的歇店跟賣喜事用品的店鋪徹底分開,從中間打了堵墻,二樓也徹底分開,門匾換成兩個,一個就是歇店,一個則為雙喜鋪子。 喜鋪基本沒咋動,除了二樓加了可以試衣服的地方外。 而另一邊姜青禾打算好好做的歇店,是用樓梯聯通上下二樓,讓這兩層都能擺上東西賣。 雖然現在只有藏族的氆氌、卡墊,幾套藏服和黑色的鞋襪,還有一整套的藏碗、嘎烏(護身符)這些,以及她收來的蟲草花,雖然蟲草是很難的,但是蟲草花卻算不上太貴,還有腰刀、毛布、銅鍋銅壺還有酥油桶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