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春山 第153節
姜青禾想過書貴,但是這種價格還是讓她倒吸一口冷氣,她還想著幾百錢一本的話,問問有沒有《天工開物》《本草綱目》這種技術類的書。 現在可能是有,她能不能買得起。 騎馬先生寬慰她,“買書你肯定是買不起的,但窮人自然有窮人的法子,看你要哪些書,請書手抄了來。他們就靠謄抄那些書冊為生,那種厚書五六兩銀子的,讓他們抄完也就一兩上下,要是其他的,也就一百錢到五六百錢,看你要哪些書了?!?/br> “我想要那種史記的,國家起源的,”姜青禾覺得說不清楚,拿出紙寫下來,她要的具體是哪一類的書籍以及有沒有類似名字的書。 鎮上的書鋪壓根沒有相關的書籍,只有科考理論相關的,所以這么久了,她只知道這個朝代叫做東都。 還有一些她曾知道很有用的書籍,除了上頭提過的《天工開物》《本草綱目》,還有《齊民要術》《農政全書》等。 她也不知道有沒有,即使沒有也不妨礙,更何況這種謄抄本到手。尤其基本內容是文言文的,她可能壓根看不懂,畢竟以前看的都是注釋版,不過有的話總是有希望的。 沒了書看才知道書的珍貴,好多時候她發現自己的腦袋實在空空,空的往外倒不出一點有用的東西。 除了上類的書,她還寫了關于染色的技術方法,如果只要幾兩銀子能換來的話,也不是不行。 零零散散寫了一大堆,有事前想好的,有臨時想到的,當然最重要的一點,姜青禾說:“我還請你們幫我打聽打聽,南邊那收了我們這的羊皮,做成啥賣最好?有那方子圖樣的話更好,這打聽消息的錢,都算一起?!?/br> 她除了請駝隊幫忙打聽外,還得找找有啥其他的法子,提前為下一年賣皮子做準備。 尤其姜青禾要的雜七雜八實在太多,單列兩張紙都不夠,關于這筆錢,兩邊商量了下,最后就先付十五兩的定金,多退少補。 談完這件事后,她匆匆見了草場大家一面,回去做了些干糧油鍋盔、紅糖鍋盔這種耐飽的,提著兩大簍子送給了駝隊。 今年他們終于要起場轉向遠方。 臨走前大當家眺望這片草原說:“也許明年俺們回來,這里又跟今年不一樣了?!?/br> “那等你們明年回來說不定真不一樣了,我還準備教他們中原話了,”姜青禾指指來送他們的牧民,笑著說。 她覺得牧民要是能聽懂方言,自己外出的時候指定能少受點騙,而且以后說不定跟春山灣大家也都有來往,多門語言還是多點技能都好。 騎馬先生也笑,“那俺們等著看草場來年變得更好,你囑托俺們的事情俺們也會上心的?!?/br> “來年見了大家,俺們先走一步,甭送了——” 說完后,駝隊往更深的草原里面走,牧民和姜青禾站在原地,聽著越來越遠的駝鈴,和再也瞧不到的駱駝身影。 這片草場突然就空曠了下來,姜青禾走在牧民中間回蒙古包,曾經她傷感于離別,而現在她已經能坦然接受,大家都在為生活奔波。 回了蒙古包,她捧著熱騰騰的咸奶茶,旁邊都蘭跪坐在圍氈上,她用蒙語不可思議地說:“你想讓額教他們學說這里的話?” 一時間圍在旁邊的牧民紛紛轉過頭來,滿臉寫著不敢相信,他們覺得賀旗鎮的方言比蒙語還難學,不然怎么只有都蘭和巴圖爾能學會呢。 在這件事上,頭一次有了分歧。 海日古激動地說:“哦,圖雅,學這種話還不如讓額去放羊,把羊沿著海日汗(山岳)放到杭蓋(森林)里去,一直放一直放?!?/br> “放到春牧場輪換到冬牧場,放到五歲的小梅朵都學會了方言,會數五百個數以上,你還在放羊,”姜青禾平靜地回懟他。 海日古立馬閉嘴,老實坐在地毯上,他不能接受自己的meimei小梅朵,比他要厲害的多,他才是大哥哎。 呼日烏斯奶奶說:“那就讓他們小的學去吧,不要折騰老人啦?!?/br> “那奶奶你們可以先聽聽嘛,轉場到冬窩子里小幾個月的時間里沒有事情做,你們不覺得無趣嗎?!?/br> 姜青禾覺得只有喂牲畜才出頭透透氣的日子,實在很無聊,不如趁著這個時候學一學方言。 除此之外她也明白,有些人在語言這上頭沒有天賦的,那就發展其他的本事。 “我覺得草場要有兩個木匠才成,”姜青禾敲了敲有點麻木的腿,她面向大伙說:“這里要用的木頭工具實在多,但是沒有個木匠不成的?!?/br> “先挑兩個出來,等徐禎回來,讓他先教擠奶桶、酥油咋做,還有旁的零碎東西?!?/br> 烏丹阿媽立馬笑了起來,“這個好,有了會做桶的人,就不用老是等著了?!?/br> “還有就是,蒙醫今年請不過來的話,在這幾天內,我會請灣里的郎中來給大家瞧瞧,有哪里疼的話要早點說,不然大雪封路想請個郎中來都難,該吃啥藥就吃,治好了再到冬窩子去?!?/br> 姜青禾實在為他們cao碎了心,這么久了,他們之間已經有了很深的感情和牽掛,本來也不是純粹的歇家雇傭關系。 大伙老老實實點頭,他們牧民身體強悍很多,一般身體上的小毛病,熬幾天就好了,自然在這方面也不是很注意。 “還有件事情,今年黃毛風可能會來,啥時候不知道,畢竟今年下雨太少,地里旱成這樣,估摸會來一陣的?!?/br> 姜青禾神情帶上點嚴肅,“要是這陣風來了,那蒙古包肯定擋不了太多的。所以明天去把之前地里種的蘿卜給拔了,準備后就轉到冬窩子里頭去吧?!?/br> 接下來蒙古包里大家一直討論黃毛風的可怕,他們曾經在春牧場駐扎時,漫天的黃沙讓羊群走失,而強有力的風吹走了好幾個蒙古包,說起來都讓人膽寒。 可慢慢的,他們也平靜下來,畢竟現在已經跟當年不同了。 他們不再毫無準備,他們有著足以遮蔽黃沙的賀旗山脈,今年的冬草全都收割完畢,只要收完地里的蘿卜就能順利轉場。 只要想起冬窩子,想起谷糧滿倉,牧民心里便踏實起來,不再畏懼。 第125章 生命堅固 到了地里蘿卜和白菜收割的日子里, 牧民們帶上了最好的帽子,來表示他們對糧食的看重。 由于今年雨水極其稀少,白菜和蘿卜又需水,牧民們便輪流從清水河里舀水澆灌土地 。在此期間他們笨拙地上肥, 有時候忘記了, 還得姜青禾專程趕一趟提醒他們。 有的牧民老人還得拜拜長生天, 祈求它照拂照拂這片土地。 不過姜青禾覺得,拜長生天是沒用的了,她看著矮瘦分叉的蘿卜沉思,這頭一回種,是得差些。 但牧民們歡天喜地, 他們壓根沒種過蘿卜,當初只長蘿卜纓子的時候, 都以為那葉子就是菜, 誰知道底下還有果實。 阿拉格巴日長老拔出個歪七扭八的蘿卜, 他笑說:“地里只要出糧食就好, 長得啥樣都成?!?/br> 七歲的齊日嘎笨拙地拔出一顆蘿卜, 把它舉在手上,他喊了句, “南迪(珍貴)?!?/br> 在他們的眼里, 不管糧食好壞都是珍貴的。 要是在莊稼戶眼里, 看見這些瞧著就孬的蘿卜, 指定得惱火, 也就他們還能樂呵,姜青禾也只好跟著傻樂。 拔完蘿卜得收割白菜, 這白菜長得也瘦小,不寬大, 葉片緊緊貼著,而且蟲眼不少,看的姜青禾忍不住揉揉自己的眉心。 可特布信語氣強烈而夸張地說:“天,難不成額要成為塔日阿沁夫(農民之子)了嗎,瞧阿布(爹)種的這一片多么好啊,每一個都長出來了!” 姜青禾放下手去瞅,也樂了,確實是每一個都長出來了,如果小得可憐也算的話。 特布信的爹不敢相信,他高興又苦惱,“以后額要做當拉沁(牧民),還是塔日阿沁(農夫)呢,選不出來啊?!?/br> “兩個都當嘛,”吉雅湊過來說,“額們這從來沒有又會種地又會放羊的哎,多厲害?!?/br> 聽到這姜青禾忍不住放聲笑了出來,鬧得吉雅還以為自己說錯話,追著問她為啥這樣笑。 姜青禾揉揉自己笑的發酸的臉,她的聲音里還有沒退去的笑意,“我替你們高興呢?!?/br> 吉雅不再問了,有糧食可不就得高興。 等這點白菜和蘿卜等了兩個來月,收收只收了一天,虧他們還拉上了草場所有的勒勒車,結果只裝了大半。 這天晚上,姜青禾帶著蔓蔓住在草原上,教他們白蘿卜和胡蘿卜還有白菜的吃法。 比如最簡便的燉羊rou蘿卜湯,牧民愛吃rou,吃羊rou又喜歡水煮羊rou,切片蘸韭菜花醬。 而蘿卜往羊湯里加,他們頭一次吃。 阿拉格巴日長老嚼著蘿卜片,對上還沒吃上的牧民期待的眼神,他猶豫著說:“比妥木斯(土豆)好吃,這咬一口像是噴出了一個淖爾(湖泊)?!?/br> 這個形容讓姜青禾差點把包在嘴里的rou噴出來,她承認白蘿卜吸湯,但遠遠沒有到能噴出一個湖泊的水量來啊。 對于白蘿卜大家的接受度很高,但到了胡蘿卜,就有點一言難盡了。 吃著覺得還行的牧民說:“比草好吃?!?/br> 也有覺得味道很奇怪,但強忍著咽下去的喊:“來點韭菜花醬吧倒在上面好嗎,淹死這個味道吧?!?/br> 姜青禾大笑,不管在哪里,都有那么一批人不愛吃胡蘿卜。 不過笑歸笑,姜青禾還是努力勸說,“這胡蘿卜得吃的,吃了對眼睛好,多吃夜里摸黑也能瞧見東西?!?/br> 塔日哈立馬接話,“是不是吃了夜里眼睛發綠光,跟狼一樣,才哪里都看得見?” “明天李郎中來,先看看你的塔日哈,”姜青禾回他,塔日哈是頭腦的意思,也不知道他爹娘咋想的。 塔日哈摸摸自己的腦袋,沒啥問題啊,坐在氈包里的牧民一陣大笑。 雖然說不管是白菜還是蘿卜,對于習慣了吃rou喝奶的牧民來說,很難喜愛上。但只要是糧食,他們不會挑剔真的不吃。 反而是小娃就慘了,不愛吃但又不能不吃,尤其在冬窩子里時,那半個屋子都是在地下的,想跑都沒地跑去。 第二日李郎中拿著藥箱忐忑地給牧民看病,他有點局促地問姜青禾,“你能給說到位嗎?” 姜青禾懂他的意思,能不能把他話里的術語翻譯到位,她表示,“能說個七七八八,叔你先給他們瞧瞧唄?!?/br> 李郎中大毛病不說敢治的有多好,可小毛病,哪里腰骨疼或是其他小毛病,一看一個準。 他從一群忐忑的牧民里,按照姜青禾的意思,挑出了瞧著最健壯的霍爾查。 “沒毛病,”李郎中放下自己的手說。 姜青禾是這么翻譯的,“他說你跟哈薩爾(猛獸)一樣,有勁收著點,再踢壞哈爾巴拉家羊圈的木門,叫郎中給你扎最粗的針,讓真的哈爾巴拉(黑虎)咬你?!?/br> 霍爾查訕訕點頭,那漢醫說的肯定沒錯,他踢壞木門的行為,肯定不會再有第五次了。 原本害怕瞧病的牧民聽到這話也放松,笑了起來,心里沒那么打鼓了。 李郎中狐疑,“三個字有那么長一段要說嗎?” 姜青禾只是笑,讓郎中看病這件事,鬧得不管有病沒病的大伙都惴惴不安,很早就來問,有病怎么辦?能不能牧羊了?可不可以不看。 她難得看見了好些人臉上的惶恐,她理解,但諱疾忌醫是要不得。為了緩解他們的緊張,她才故意先挑基本沒啥問題的霍爾查。 之后看病的都是老人先,牧民老人常年轉場奔波,身上的寒癥和骨頭或多或少存在,有的還有咳疾等等毛病。 對于身上寒癥比較嚴重,又對郎中開的方子害怕的布日古德老人,她重點說了兩個詞,指著她寒氣最嚴重的膝蓋和手腕說:“哈赫爾(荒蕪)?!?/br> 指指開的藥方又說了喝下去后,“杭蓋(森林)?!?/br> 布日古德老人耳朵有問題,長串的字音聽的模模糊糊,得一個詞說給他聽。 他就知道,他現在的身體跟荒蕪的草原一樣,只有喝了藥就能變成森林,他喜歡森林,這才愿意喝藥。 至于其他骨頭問題要扎針的,姜青禾就夸,夸他是哈丹□□,一個剛毅的英雄。 反正看完病下來,她覺得自己比李郎中還累,難以想象其他做歇家的兼顧通譯,翻譯真的是個累活。 但是成效她很滿意,那時常腰痛的貼了黑乎乎藥膏,沒過半個時辰在草原上蹦跶了起來,大喊自己現在跟一只雀鷹一樣,能再放一百頭羊。 有的則扎了針覺得骨頭松快了不少,坐在那上摸下摸,高興的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