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春山 第149節
在屋里閑不住的一幫人,掃了樓梯又擦地板,弄得渾身汗淋淋才過來。 陸陸續續過來的一伙人都被唬了一跳,年紀最小的雙丫瞪大了眼睛,“娘嘞,俺這輩子沒見過這么多油糕?!?/br> “那你今兒個見著了,吃吧,”姜青禾把麻紙包著的一對糊滿紅糖的油糕,還有一雙饃饃塞進她手里。 蔓蔓咬著油糕,吃的頭一點一點的,也跟著附和,“姨姨,你就吃吧吃吧?!?/br> 趙大娘老心疼這錢了,她不想接,又想說點啥,嘴巴囁嚅了幾下,終究沒說啥,只是其他人一個個勁念叨,這是享了多大的福。 姜青禾也不管他們說的啥,把地上的箱子抱上桌,取出里頭的磚茶,“前些日子多虧了大家,大冷天的到處走,吆喝又費嗓子,之前給的錢是錢,現在給的磚茶是我的一點心意?!?/br> 宋大花皺眉,“禾吶,你這是做啥嘞?給了錢…” “甭念叨了,你也有,”姜青禾塞了一塊磚茶到她手上,那樣厚重的一塊磚茶,自己私底下也得六七百錢,掰碎一小塊的茶碎都夠一家人喝好些時候了。 毫不夸張地說,就這一塊磚茶,他們能吃上一整年,茶沫反復換,等到沒味了也不舍得倒掉,得將茶沫子咽進嘴里。 正是因為知道磚茶的貴重,大伙一個勁往后躲著,又怕碰倒了屋里的架子,只能貼著墻猛搖頭。 姜青禾硬塞給他們,也說了一直來想說的話,“今兒個算是我托大,說點心里話,你們都說多虧了我,才有這活計?!?/br> “可要我說,也是多虧了你們,這鋪子才算有起色,你們幫著我挑了東西下鄉賣,在鎮上也老跟人說是哪個鋪子出來的,東西有多好?!?/br> 她其實沒辦法忘記,在他們還沒吆喝皮客行徑前,自告奮勇拿了羊毛織成的毛線鞋襪手套、毯子,去往辦事的路上就到處吆喝,拉著人家看看,說鋪子東西更多還便宜,讓大家趕緊去買。 那幾日來買的人很多,幾乎掏空了店里的存貨,還是從灣里又拿了一堆才補齊。 姜青禾知道每個人的毛病,但也清楚明白他們的好,“小魚給我打聽各鄉有什么好東西,趙大娘看見有人家種了紅花,墊了錢買一大堆來給我,…” 一樁樁一件件,她只是不說,但都記在心里,她說到后面就說不下去了,嘴上說的怎么表達都覺得無力。 大伙都瞧她,姜青禾抹了把臉,她趕緊說:“你們拿著吧,不然下回不好再找你們辦事了?!?/br> “蔓蔓,你跟娘走,還得去給街坊送油糕呢,”姜青禾拿著剩下的油糕和饃饃,叫上蔓蔓就趕緊出門了,也不管屋里咋說的。 除了剛開業的時候,旁邊的這些鄰居她走動的不是很多,畢竟實在忙得很,送東西也少,關系只能說過得去。 這回送了油糕和饃饃,大伙倒是熱情多了,知曉她有喜事,燈籠鋪的回送了一對紅紙燈籠,點心鋪的給蔓蔓一包酥餅,蠟燭店的則給了一小雙蠟燭。 到了絨線鋪,店家春娟給了她一盤扣線,“不知道回啥,這絨線估摸著你也不缺,扣線拿著用吧?!?/br> 春娟拉住姜青禾坐下,“就你之前那毛線,不說羊毛有多好了,你這染的挺好,不像染坊藍的就給你毛藍和靛青,紅的就大紅和木紅,旁的淺些的色都得靠搶?!?/br> 她吐槽染坊,“只染布,染羊毛線的少,說啥麻煩,羊毛得洗還不能用力去脂,會縮成團,叫俺就白的團成卷賣賣得了,你說這幫子人氣人不?” 姜青禾聽出了春娟的言下之意,笑著道:“我們染坊啥棉啥羊毛,就算是麻布也不挑著的。而且價格也便宜,羊毛染一缸只要二十個錢?!?/br> 她指指這貨架旁邊的大卷羊毛線,“按這種來算,一缸能染二十卷,也就是一個卷一個錢?!?/br> 春娟來了點興致,“這價格合適阿,俺那別的不多,羊毛可不老少,估摸著得染個二三十缸才成?!?/br> “是成袋的羊毛,還是已經盤成線了,要是成袋還沒梳理的羊毛,我們這也有專門的嬸子給幫忙理羊毛,紡成線的,加幾個錢的事,”姜青禾盡可能地爭取多一點的活計給大伙做。 “這成啊,瞅你這一卷卷的,就知道理的和紡線也差不了啥,俺就定你這兒了,只是今兒個還不成,貨沒到俺手上,你等個一兩天,羊毛到了俺跟你說聲,”春娟說。 姜青禾知道這種生意急不得,她又說了幾句話后回了鋪子,她跟宋大花交代一聲,這個下午把鋪子托付給她和小魚照看下,她得帶著蔓蔓去三里橋見徐禎。 在她拿了紅契送走姚叔后,又去工房問了一嘴,知道現在那邊沒那么忙了,越冷木活越難做。 尤其屋里基本不生爐子火盆,怕刨花木屑滿天飛,不小心引了火出來燒。但天又實在冷,冷的木匠刮裂的手麻木,生了凍瘡又癢又痛,到了實在冷的時候就?;顜Щ丶依镒?。 不然人都得倒在工房里頭。 姜青禾聽著小吏說完,下意識想起她拿來的豬胰子和手套,只是管事沒在,她也沒說啥。 她駕著車帶著蔓蔓前往三里橋,蔓蔓隔著棚子一直在跟她說話。 怕她冷就一直問,“娘你要毯子嗎?我不冷的?!?/br> 姜青禾拒絕后,她又說:“娘,我給你唱童謠好不好,我在童學里學的?!?/br> 自顧自地邊拍手邊搖頭晃腦地唱了起來,“小孩子兒,坐門墩兒,哭哭啼啼要媳婦兒。要媳婦干啥哩! 點燈說話哩,吹燈打架哩,明晨給俺梳小辮兒?!?/br> 蔓蔓知道娶媳婦是干啥的,她唱完就捂嘴笑,然后哈哈笑著說:“小芽說以后給我做媳婦,給我梳小辮,跟我睡一個炕?!?/br> “哈?”姜青禾差點沒挽住韁繩。 蔓蔓有點苦惱地說:“這樣我有好幾個媳婦了,小草jiejie、二蛋…也說給我做媳婦了,娘,你說我們家的炕能睡那么多人嗎?” 姜青禾沉默,她沒辦法想象那畫面,老嚇人了。 一路長而枯燥的行程,有蔓蔓在,也覺得很快就過去了,尤其她困得要命,想睡前還得說,“娘我趴會兒阿,晚點再陪你逗悶子?!?/br> 索性等她睡醒后,姜青禾在走岔了三個路口,終于在黃昏時分到了三里橋工房,手僵硬的得緩一緩才能動。 守門的阿伯探出頭來問她,“你來找誰?送木料的還是織匠?” 姜青禾的腿也麻了,她下車一個趔趄,走不動道,挨著車棚大聲回,“我是里頭徐把式的媳婦,來看看他的,叔你幫我支會聲成不?” 蔓蔓跑去給他塞油糕,然后做出拜拜菩薩的動作,“阿公你幫我們去問問好不?” 阿伯大笑,“哪來的鬼靈精,徐把式俺老頭曉得的,他這會兒肯定忙著,俺去幫你們叫出來。要進里頭得先問問管事,俺不好亂放人進去的?!?/br> 姜青禾很理解,表示她就在這里等,目送阿伯進去叫人。 阿伯進到木工房里就喊,用高過鋸子和砍料的聲音喊,“徐把式,徐把式,你婆娘和娃來見你嘞,趕緊出來瞅一眼?!?/br> 正在告訴旁邊的人怎么上錠子的徐禎,他呆住,轉頭問,“陳伯說啥?” “說你婆娘和娃來了哩,哦呦,好福氣呀徐哥” “是嘞,俺家那個,只要俺過年前能活著把錢帶回去就成,還趕那老遠來看俺,壓根不敢想…” “誰說不是喲,錢捎回去就成,” 一群人嘀嘀咕咕在說話,徐禎猛然回神撒丫子跑出去,眾人像是感覺旁邊刮過了一陣賊風,又見徐禎跑了回來。 “咋啥忘帶了?” 徐禎搖頭,他現在衣裳滿是木屑和皮膠印,手上還沾著油,他管一個木匠借了點水,拿了點堿面反復搓洗雙手,再打開木工房旁邊的房間換了件衣裳。 大伙剛想調侃他幾句,徐禎又跟一陣風似的刮了出去,絆倒了好幾根木桿,三兩下不見了人影。 平常他不管做啥都是慢條斯理的,沒見他有這么毛躁的時候。 徐禎一路跑到了外面,他第一眼看見站在車旁邊的姜青禾,他喊:“苗苗!” 滿臉帶笑地跑過去,伸出手,然后他得到了一只長滿黑毛,表情無辜的狗,它的下半身全靠蔓蔓努力托著它的屁股。 “爹,給你瞅一眼這小胖狗,”蔓蔓嘿嘿笑。 徐禎摸了把狗,他壓根不想抱狗阿。 立馬放了狗,抱起蔓蔓親了下,“想你爹了沒?” 蔓蔓立馬祭出她的標準回答,“好想好想,上童學啃rourou的時候想,睡覺的時候想,…” 她吧啦吧啦說一大堆,最后說:“就是我有想你啦?!?/br> 徐禎點點頭,抱著她走向姜青禾,上下打量了一眼,伸出只手理了理她的圍巾,肯定地說:“瘦了?!?/br> “娘前幾天病了啊,吃不了飯飯就瘦了,我…,”蔓蔓這會兒完全忘記她娘的囑咐,一股腦把事情全都給抖落出來。 徐禎心疼壞了,他嘆氣,“要是我在就好了?!?/br> 至少他有豐富照顧發燒人士的經驗,擦身體降溫,可以喂水喂湯藥,知道啥忌口不吃,能盯著人修養好了。 徐禎一直念叨,“剛好了咋就過來了,這路上得吃多少風,又進了寒氣以后可有你受罪的時候,……” 姜青禾默默拉上帽子,“上車再念叨成不,人站在這腳都凍麻了?!?/br> 大冷天的別指望她多解風情了。 進了棚車里頭,姜青禾搓了搓手,又揉了揉僵硬的臉,然后摸索著從兜里掏出來一張白紙紙,鄭重地放在徐禎的手上。 她語氣有壓抑不住的得意,“你快翻開瞅瞅?!?/br> 徐禎是挨著她坐的,他本來還想再說點啥的,看見白紙被轉移了注意力,翻開白紙頭瞅了眼。 最下面蓋了大紅的稅課印,白紙上寫著買賣雙方的姓名、田產的數量、坐落地,交易日期,還有價銀和稅銀等等。 以及正文的,一戶姜青禾,系賀旗鎮春山灣里民,坐落正東街西面三坊,… 由于古代的字基本是一列列的,而且寫的有些糊了點,他反反復復看了兩三遍才回過神來,拿著紙抬頭,神情驚訝。 姜青禾剛才在春山灣大伙面前都憋住了沒說,而且不管是進衙門交易還是其他,都顯得很沉穩。 可這會兒到了徐禎面前,她把帽子往上拉,圍巾往下扯,露出自己的臉,伸出手點點紅契又指指自己,“那鋪子是我的了!” “厲害不?” 徐禎不知道自己內心到底充斥著什么樣的情感,驕傲自豪又或者是心疼。 他只是抱著姜青禾說,摸著她的背:“很累吧?!?/br> 姜青禾當然累,但她說:“累啥,我賺了好多好多錢!” 她很喜歡跟徐禎分享事情,哪怕他不說話只是用手撫摸她的腦袋,靜靜地擁抱她。 “我換了兩頭牛,一頭乳牛一頭犏牦牛,擠奶我還不熟練,要虎妮來幫我,今天我也帶了擠好的牛乳來,還有之前你捎回來的紅茶,可以在這里煮奶茶喝?!?/br> “犏牦牛我不會趕,過幾天得跟有根叔學學怎么驅牛讓它犁田。之前割下來的油菜,油菜籽我拿去油坊了,只是他那一榨油得要兩三天功夫,各家拿過去的多,還沒有排到我呢。等你回來,估摸就能吃上新油了?!?/br> “還有甜菜,本來想藏在地窖里等著你回來的,大伙說甜菜放著容易壞,我跟著學堂里大家學了怎么制糖,切片加水放鍋里煮了好幾大鍋,熬出了好幾罐?!?/br> 蔓蔓坐在毯子上吐槽,“那么多那么多的糖,娘只給我吃一點點,其他說要等著爹回來吃紅糖饅頭?!?/br> 她噘著嘴說:“偏心眼!” 然后又拱起屁股,擠到兩人懷里坐下,一手攬一個,蔓蔓抬頭“吩咐”,“娘,你接著說吧,我聽著呢?!?/br> 姜青禾跟徐禎摟著她笑了一陣,這個活寶。 自然還有旁的要說,姜青禾不知道徐禎還要多久回去,給他帶了幾件厚衣裳、新被褥、幾塊胰子和幾雙手套等等。 她甚至還拔拉出土暖鍋,蹲在麻布袋子旁邊說:“吃一頓熱熱身子嘛,到時候晚上我們吃火鍋?!?/br> “我還叫陳叔幫我留了一大塊豆腐,昨天晚上做好的,放在外頭一宿,就凍得硬邦邦了?!?/br> “到時候片一片,下鍋子煮吸了湯,肯定好吃?!?/br> 姜青禾還炸了油豆腐,用老豆腐炸出來的油豆腐,沒有像她以前吃過那樣外皮薄,里頭是白花花的豆腐瓤。 而是皮稍厚,有點硬,要用力掰開露出里頭略帶蜂窩孔的內瓤,有點像嫩豆腐在油里炸太久的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