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春山 第150節
這種剛出鍋時咬一個口子,不管是蘸白糖還是辣子和醬油都好吃,現在就是煮油豆腐了。 徐禎看她忙忙碌碌,拉了她坐下說:“等我來燒?!?/br> 蔓蔓不合時宜地來了句,“辣的鍋子我不能吃啊,我吃了要,嘶嘶嘶的?!?/br> 她演了下被辣到的樣子,徐禎忍不住說:“寶,你是蛇嗎?” 蔓蔓搖了搖頭說:“爹,你是不是累了?” 徐禎搖頭,她咦了聲,“那你咋眼神不好?” 被嫌棄的徐禎也不惱,姜青禾笑著握住他的手,兩人粗糙的手掌緊握,在這個風無孔不入的車廂里,這時摒棄了寒冷,只覺得溫暖。 第122章 有錢以后 一進了秋, 天黑得早,工房為省點油燭,吃飯也早。 往常大伙一到飯點,早早摸出放在邊上的粗瓷碗, 筷子擱衣服上抹一抹, 你推我搡的到灶房那領飯去了, 生怕吃慢了。 這會兒日頭也落了,天陰蒙蒙的,一排人拿著碗坐在外頭過道上,圍著兩個火盆,時不時用木柴撥一撥炭火, 勻點在底下的紅薯和芋頭上,烤得外皮焦里頭熟軟。 也有的人則趴在灶房的門口和窗臺邊, 嗅著里頭撲鼻的香味。 “這rou香, 香得暈乎人了, 俺們上回吃的還是那羊雜碎吧, ”漢子砸吧著嘴巴, 把頭往里伸,力求能多聞到點rou味。 老頭咽了咽口水, “放辣子嘞, 不曉得炒的啥?!?/br> 屋里徐禎搶了伙夫的活計, 在大鍋前當起了大廚, 切了一條臘rou, 片的薄薄的,下辣子放油炒。 旁邊大鍋里燉的是土豆燒rou, 還有伙夫今兒個做的苞谷飯,拿苞谷粒磨成細小的糝糝, 摻了紅豆、豇豆蒸成一鍋飯,另有煮的大鍋酸菜粉條子和羊脂剁成的餡,做起來的脂油包。 這伙食比姜青禾以為的要好一點,不過她不知道,要是再早個把月來,那吃的就是饃饃配辣菜疙瘩、腌咸菜,外加黃米散飯、糊糊和窩窩頭這種的。 工房雖然銀錢上頭并不虧空,但支付了木匠的工錢后,加上很多款項收不回來,其他方面有心無力,尤其是吃食上,能吃飽有力氣干活就成。 不過自從徐禎改了織布機的腳蹬子,織匠和坊里定得多,大多給的現銀。手頭寬裕起來后,加之徐禎跟管事說秋冬本就容易招病,吃食又沒有一點油水,要是倒下一批木匠,在入冬前這批織布機就沒辦法交付了,管事才新招了個伙夫。 等菜燒好起鍋,盛菜婆子敲著鍋鏟朝外喊:“來吃嘍——” 一幫子人涌進來,那一團團黑影遮住了燭光,大家手里拿著熱騰騰的紅薯,敲著碗,七嘴八舌說話等飯菜盛到碗里。 “哎呦,今兒個有臘rou吃,嫂子指定你帶的吧,這咋好意思嘞” “還有燉rou,俺在外頭老早聞著這味了,肚里掏食蟲犯了,一直叫喚,”漢子猛扒了口rou,含糊不清地說。 姜青禾給他們打菜,一直笑著說:“甭客氣,我們家徐禎在這里勞你們多多看顧了,他回去一趟老說大家伙的好,啥事都照顧他,我這回來看了一趟,還真是,也沒啥好給大家的,就炒了幾個菜大伙吃點?!?/br> 徐禎則不好意思低頭炒菜,好些人忙擺手,“那是徐哥自己有本事,俺們也就小事上能幫把手,說照料實在慚愧?!?/br> 不過吃著香噴噴咸滋滋辣乎乎的臘rou,配著黏黏糊糊的土豆和大塊的燉rou,實在把人吃美了,大冷天渾身暖烘烘的。 大伙又覺得吃了這好東西,得要些表示才成,有些本來跟徐禎不太對付的也軟了態度,決定以后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本來跟徐禎關系好的,那就更不好意思,想著活計上多分擔點。 一群人吃光了四樣大菜,連一大鍋飯的飯底都刨得一干二凈,包子更是一個不剩,才漸漸摸著吃得飽脹的肚子離開。 伙夫離開前交代徐禎,“到時候沒火了再走,幾步路甭送了,你們吃著吧?!?/br> 忙活到黑夜沉沉,一家三口除了吃了塊酥餅,還沒吃飯呢。 吃火鍋不夠一群人吃的,鍋子實在太小了,但一家三口窩在小小的桌子,挨著火盆吃正好。 火苗舔舐著土暖鍋,暖鍋咕嚕嚕起泡,蔓蔓半跪在椅子上,端著碗手往前伸,她要吃油豆腐。 姜青禾夾起一個給她,徐禎囑咐道:“里頭有湯,要戳開慢一點吃?!?/br> 蔓蔓笨拙地一手拿一只筷子戳開油豆腐,她低著頭說:“我知道,燙要呼呼吹?!?/br> 她噘嘴呼呼吹了幾口氣,吃了皮,嫌味道不夠,蘸了一點醬湯,再來一塊凍豆腐,湯汁在她嘴巴里綻開,她吃得瞇起了眼。 蔓蔓在飯桌上并不安靜,吃包子時她會晃著腳說:“我在童學里吃過烤包子?!?/br> “婆婆放在盆子上烤,烤的好黃好干,里面都是油,有點硬,我得用牙磨著吃?!?/br> 姜青禾則給徐禎拿腌辣椒時,毫不留情拆臺道:“齊嫂子和面時忘了放酵子,就用這死面做了烤包子,擱了羊rou丁和羊尾巴油。這臭小孩,吃了半個覺得不好吃,又不好意思說,就裝在麻紙里塞在衣兜里,回到家一瞅,里頭那件衣裳全糊上了油,白瞎了件衣裳?!?/br> 徐禎笑了聲,攬著她順氣,蔓蔓則抬頭看黑漆漆的屋頂,想著換個話題來挽回提起這件事就破裂的母女情。 “爹趙姨還帶我們燒地鍋鍋了,”提起這件事,蔓蔓又興奮起來,不肯好好坐著,雙腿跪在凳子上,“你知道什么是地鍋鍋嗎?” “燒了啥?”徐禎很捧場。 蔓蔓舉著筷子比劃,“在地上有一個好大的灶,里面放土豆,我從家里挑了個最大的?!?/br> “趙姨給我放洞里燒,”她咬著筷子說,她記性沒那么好,有點記不清了。 姜青禾夾起塊rou片蘸辣醬時補充,“帶了個比我拳頭還大的土豆去的,非要那個,別的小娃帶小小的好幾個,刨出來都熟了?!?/br> “就她那個還夾心的,烤到最后里頭焦了也沒烤熟,啃了一口就擱那哇哇大哭?!?/br> 姜青禾笑死了,“鬧得我去接她時,趙姐眼淚都笑出來跟我說的,她還握著那個土豆?!?/br> 蔓蔓想起來了,她捂著臉為自己辯駁,“那土豆我不能扔的,要剁碎了給豬吃啊?!?/br> 徐禎站起來抱起她,笑道:“你在童學還有啥事,說給爹聽聽?!?/br> 童學雖然人不多,而且地處山里,條件也不如鎮上的好,但不管是趙觀梅還是毛杏,都盡量讓小娃高興,照顧得盡心。 蔓蔓摟著他的脖子,努力思考,“我們換了睡覺的地方,燒了好熱的炕,姨姨把我們的衣服放在最熱的地方烤,每次穿都熱熱的?!?/br> 她記得之前沒換地方,起的炕還不能燒,晌午起來穿衣服冷,她沒睡時看見姨姨把她們的衣服一件件放在火盆上烤,衣服才會熱起來。 “還有自己轉手磨子磨面,磨出來的麩子喂小雞仔吃,我和小草jiejie老裝雞婆,領著小雞仔去旁邊草地里啄蟲子吃?!?/br> “我們會玩高蹺,到別人地里拾紅薯,到童學埋起來燒著吃…” 她羅里吧嗦地說了一大堆,徐禎時不時應一聲,然后蔓蔓更來勁了,說到最后她小聲問,“那爹你啥時候回來???” “娘說之后會請,牛皮影子,”蔓蔓說出口后想了下,她又忘了牛皮燈影子的具體名字,她想不起來接著說,“到童學給我們演,爹娘也能去看的,我想爹娘一起來?!?/br> 徐禎手里頭還有二十來架的織布機要趕,他抱著蔓蔓,沒有辦法給出一個具體的時間,也不想敷衍她,很認真地解釋,“爹可能要晚一些回去,爹要干活啊,你下午見到那一個個綁著線的機器,爹和其他伯伯要趕著拼好?!?/br> “它能織出布來,你身上穿的就是它織出來的,然后染成紅色,花花色,給好多跟你一樣大的小娃穿?!?/br> “要是爹沒做好就走了,那織出來的布少了,過年的時候好多小娃都沒有衣裳穿了,所以爹要留在這里,做完了就能回家陪你了?!?/br> 徐禎親了親她的臉,“到時候爹要回不來,你陪娘先看一回,記下來告訴我好不好?” 蔓蔓將臉埋在他的肩膀處,悶悶不樂,她當然能聽得進去,只是她太小了,以為這次爹能跟著她們一起回去的,自然有點接受不了。 她揪著徐禎后背的衣裳說:“那你要快快裝,讓他們都有衣裳穿?!?/br> “最好快快快快一點,”她強調,“不然我就忘記它演的是什么啦?!?/br> “好” 等父女兩膩歪夠了,姜青禾吃完最后一口擦好嘴,她指派兩人,“收拾東西,回屋睡覺?!?/br> 徐禎和蔓蔓對視一眼,蔓蔓下來挪凳子,叫黑達站一邊去,要掃地了,姜青禾搬碗,徐禎洗碗。 忙活完了,趕緊回到木工房去,徐禎在那里有個專門的房間,但是沒有火炕,只有木板床,墊了厚被褥也冷嗖嗖的。 還好姜青禾又給帶了一床被子和被褥,她和徐禎一人拉一頭給墊在下面,姜青禾邊鋪數落徐禎,“冷也不說,你當你還是年輕小伙子,火力足是不?” 徐禎理虧不敢多言,蔓蔓笑著坐在羊絨被上,她舉起雙手拍了拍被子,“睡覺睡覺?!?/br> 木板床并不寬,本來就是給一個人睡的,只能蔓蔓睡中間,徐禎和姜青禾緊緊環抱住她。 蔓蔓感受著溫暖,她迷迷糊糊時說:“好舒服?!?/br> 漆黑的夜里萬籟俱寂,姜青禾側著身挨著她,也小聲問道:“怎么舒服?” “跟小時候mama抱著拍我背,哄我睡覺那么舒服,”蔓蔓睡得漸沉時喃喃出聲,這是小小的她記得最舒服的時候。 這會兒姜青禾也輕輕拍著她的背,徐禎會輕輕哼著不成調的曲子,蔓蔓漸漸放松,比單獨睡覺蜷縮著時,四肢舒展。 第二日吃完早飯,喝了爐子燒的牛乳加紅茶熬出來的奶茶,蔓蔓在白天時細細參觀了織布機的制作過程。 還有春山灣來的小伙子抱起她扛在肩頭,帶著她四處轉悠,木工房還有好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比如癢癢撓這種。 有人送給她一粒在磨的木珠子,在沒有足夠工具的情況下磨圓珠子是件很費時費力的事情。 旁邊小伙拿了手鉆子,對著圓珠子一頓搓,搓出個小眼來,找了條細麻繩給穿起來,掛在蔓蔓脖子上。 還一件件工具給蔓蔓介紹過去,“這是鋸,蔓蔓你不曉得也沒關系,俺給你唱一個,拉大鋸,扯大鋸,姥家門口唱大戲,接閨女,叫女婿,外甥外甥女都要去…” 蔓蔓立即接上,“誰家唱大戲,我也要去” 弄得在場一眾人哈哈大笑,“你去你去…” 這邊笑,那邊姜青禾也轉悠,徐禎本來想陪著她說會兒話的,不過他真的很忙,走開一會兒就有人拿著木料來喊他,他只能先忙著活去了。 姜青禾來的時候穿了厚棉襖,腳下也是帶毛的皮靴,可站在這寬闊門敞開的木工房,覺得骨頭縫里都冷得慌。 尤其瞧著拿墨斗的木工手指紅腫,伸也伸不直,干刨花的麻木到只能時不時跑到外頭的爐子那,烤一會兒火,手不那么僵了再回來。 尤其是徐禎的手,她看過握過,指關節腫大,除了凍瘡就是剛愈合結痂的傷口。這地方冷,而且做活肯定沒法帶啥手套,冷的時候烤火,癢的沒辦法就使勁撓。 她轉悠了好久,最后去找了隔壁屋的管事。 “啥?豬胰子?給他們用?”管事翻著賬冊,反復回味了下姜青禾的話。 “是啊,干活得要一雙好手干得才起勁,手都伸不直,又疼又癢的,哪有好手用著利索。手要是沒啥問題,三兩下就能做好” 姜青禾停頓了下,接著往下說:“這我曉得,我請我們灣里的人干活織羊毛,這手疼的一天只能織一條來?!?/br> “后面每天抹胰子,手好了大半后,不癢也不疼了,一天能織三條長布頭出來?!?/br> “管事你知道我才花了多少錢嗎?”姜青禾賣關子。 管事起了好奇心,“多少?” “一塊豬胰是二十來個錢,再加上堿面,折下來一塊胰子只要四個錢,市面上賣的動輒七八個錢,還小,你瞧瞧我這的,大不?” 姜青禾拿出一塊豬胰子放在桌子上,她笑著說:“這塊送給管事恁用用,我是覺得價也實惠,我這頭也有人賣,賣了用著好,手好了那做啥木活都快些?!?/br> “到時候我家徐禎也能早點回來不是?!?/br> 管事拿了豬胰子放手上,聽了她這句話發笑,“你先去到處瞧瞧,俺等會兒用了再找你?!?/br> 畢竟他的手上也生滿了凍瘡,姜青禾沒進來前,他正一陣刺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