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春山 第148節
苗阿婆跟四婆說:“娃平常不聲不響的,心里頭老揣著事嘞。俺們是幫不了她啥的,就熬些粥,你給找找有沒有大棗?!?/br> 四婆哎了聲,她也埋怨,“等苗苗好了,俺指定得說說她?!?/br> 這才拿著蠟燭摸黑找了找,在柜子里找到一包紅棗,苗阿婆找出脫殼的小麥搗碎,跟白米和紅棗碎一起煮,這種熬的黏黏糊糊的小麥粥能養心神和補脾止虛汗除煩。 如此大伙忙忙碌碌一夜,第二日早上姜青禾就退了燒,只是腦子還不太清明。 聽著四婆數落她,做啥要這么累,蔓蔓撲過來抱著她時,也很遲鈍地伸手。 她喝了粥,又吃了一碗黑漆漆的藥,苦的她干嘔,腦子才徹底清醒起來。 姜青禾想,她說呢,昨兒個拿到錢就有點想暈,臉也格外燙,她以為是自己太激動了,從沒想過是發燒。 還好她算年輕,修養了一天后除了流鼻涕和咳嗽外,其他癥狀輕微,但這次生病實在難受,燒的她腦子糊涂了很久,吃點風就頭痛,她吃了苦頭,也沒有要往錢眼里鉆的勁了。 蔓蔓前兩天哭的直抽抽,四婆虎妮苗阿婆幾人幫著她忙上忙下,又是喂豬喂雞的,連牛送來也是她們幫忙的。 姜青禾想著總得還點啥,這可不是生分。 蔓蔓這幾日跟小草睡的,大概心里很不安,等姜青禾好了后,老是黏著她。 連姜青禾上茅廁,要是數到二十個數沒出來,她就會在門口喊,“娘,娘,你好了沒?” 嚴格遵守四婆說的話,不允許姜青禾在屋檐下久留,因為四婆說檐頭刮下來的風是跌檐風,猛得很,一吹就風寒。 所以姜青禾走屋檐下過,蔓蔓都要推著她往屋里走,進了屋立馬關門,沒有半點風了,她才會笑嘻嘻地說:“這下可算進不來了?!?/br> 不僅僅如此,苗阿婆說的話她也很聽的,說流鼻涕的話,含一瓣大蒜在嘴里,口水咽下,大蒜沒味了再吐掉就會好。 蔓蔓就找了一頭大蒜,自己坐在小凳子上,一點點剝去外皮,塞到姜青禾手上盯著她吃。 平常避之不及的紅糖姜湯,這會兒也肯陪著姜青禾喝了。 蔓蔓說:“我不能生病呀,我生病了這個家咋辦???” 她好cao心的,得給娘剝大蒜,提醒娘多穿衣裳,還要給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小樹澆水,小雞小鴨撒谷子給它們吃,喂跟著她打轉的小狗黑達,還得牽著繩遛它走好大一個彎嘞。 實在忙得很。 姜青禾無比感慨,她望著蔓蔓又拔高了一節的身子,總覺得孩子真的長大了。 但是當她看見蔓蔓指揮黑達去追小雞仔,把小雞嚇的四處亂躥,自己爬到柿子樹干上哈哈大笑時,又覺得她實在想得太多了。 午間屋里生了火盆,蔓蔓抱著黑達要給它涂墨汁,把它的爪子映在紙上,姜青禾則在屋里炕上數錢。 她當時實在興奮,高燒使她的腦子暈暈乎乎的,只大概點清了數額,實際壓根還不清楚具體賺了多少。 皮客給的有碎銀子也有一串串吊起來的麻錢,用磚茶到皮作局換的,則全是碎銀子。 她越數呼吸越急促,將最后一兩碎銀子疊在上頭,總共是七十八兩九百多個錢。 這意味著,加上她其他雜七雜八合計起來的錢,她的資產已經破了百兩! 姜青禾有點出神,她已經開始忘記,在之前的小屋里,當她反反復復數錢,資產不足一兩的樣子了。 她走了好長的路,走到這個時候,沒有人可以分享她的快樂,只能走出去,抱著蔓蔓狠狠親了幾口。 蔓蔓愣愣地說:“娘,你又病了嗎?” 姜青禾仍舊很興奮,“明天我們去鎮上好不好?去見見你姚叔?!?/br> 她頓了頓說:“再去看看你爹,你有什么想要帶給爹的?!?/br> 蔓蔓嗷嗷大叫起來,她抱著姜青禾的脖子喊:“把黑達帶給爹看?!?/br> 黑達也汪嗚叫了聲,撲騰撲騰地在地上跑。 姜青禾就笑,她已經很滿足了。 第二天很早的時候,她纏了頭巾,帶上厚厚的羊皮帽子,一圈圈裹上圍巾,帶上皮手套。 抱著裹著羊絨被的蔓蔓,牽了小黑達上去,關上棚車的門,她車前掛著燈籠,一個人趕著車行進在布滿晨霧的路上。 這條路她曾坐過很多遍,但上路還是頭一次,霧氣讓她好些次迷失方向,下車牽著馬騾子給它喂糖塊,調轉方向。 弄得她大汗淋漓,可她卻從來沒有如此的快活,不管是她現在擁有的錢,還是今天會有的。 她緊趕慢趕,趕到日頭都破開晨霧,才到了姚三那低矮的小屋門前。 蔓蔓趴在門邊上喊,“阿公,你在家嘛?” 姚三正吃完了早飯刷鍋洗碗,擦干濕淋淋的手出來開門,蔓蔓自來熟地抱著東西跑進去。 “阿公給你,好好吃的紅薯,”她獻寶似的拿起一個圓滾滾的紅薯棗,然后撕扯開,自己叼著一半,把剩下另一半塞到姚三手里。 半點不知道啥叫客氣,她嚼著紅薯,還掰著指頭數:“我娘還給你帶了面面,白米、紅薯、土豆和干干的豆角,都給阿公你吃?!?/br> 姚三用手揉了揉眉心,“你個小娃,咋這小嘴這么能說哩?!?/br> “我的小嘴更能吃,阿公,晌午你留我吃飯吧,你就知道我有多能吃了,”蔓蔓不害臊地說。 姜青禾抱著米面進來的時候,差點沒笑出聲,手一直在抖。 姚三也忍不住笑,“留你吃,留你個娃吃?!?/br> 他進屋拿了烤熟的糖酥餅給蔓蔓吃,讓她在外頭待會,自己跟姜青禾進了里頭的屋子談事情。 “說吧,這回來總不能單單看俺這個老頭子的吧,”姚三站在桌子邊給她倒了杯茶,“你這個鋪子辦的也有模有樣的,俺還聽說,有批運了南邊去的羊毛線,還是從你進的,挺好挺好,走親辦的更是熱鬧啊,生意路子都拓到鎮里來了?!?/br> “也就馬馬虎虎,運道來了,我還在摸尋著要咋做更好些,要多學點的才能上道,我這就是東一榔頭西一錘的,”姜青禾說的慚愧,她確實不覺得自己已經掌握了做歇家的本事。 只能說,要繼續摸索和進步。 姚三笑了笑,“你日后還長了呢,不要太急,這回是來找俺取經的,還是付剩下的租金?” 之前租鋪子時,姜青禾只付了一半的錢,她當時實在拿不出這么多錢來,租鋪子都是大花她們借她的,所以還欠了姚三六兩銀子。 姜青禾點頭又搖頭,她抱著沉甸甸的包袱坐下來,背挺的筆直,“姚叔,今天我不是來付鋪子剩下的錢,而是想問問,多少銀子能買下你的兩間鋪子?” 買鋪子,姜青禾在此之前大概從來沒有想過,她當時覺得一年兩間鋪子十二兩高昂的租金,都讓她很難支撐。 但是她也沒有想過,這一天會來的這么快。 她始終都不覺得租鋪子穩定,因為鋪子的地契握在別人手里,她會有種隨時被別人趕走的感覺。 所以她基本沒有動鋪子的內部,甚至二樓也處于空蕩的狀態,做好了收拾東西就可以投奔下一家的準備。 她還是想要一間地契掛在自己名下的鋪子,無論生意好差,都不會被趕走和某一天突然交不起租金的時候。 姚三抬頭看她,伸手點點桌子,兀自點頭,“你之前俺就覺得這女娃子能成,一點不怵溜溜,你可算作是葉子客了,干散又歹,贊勁得很?!?/br> 這段話夸的姜青禾還得反應一會兒,葉子客是對那些膽子大又敢闖,做事肯磨肯干的人美稱,干散囊括了太多的意思,諸如精明強干、辦事利索等,歹不是罵人,歹是能干的意思,贊勁則為厲害。 她連連說:“也沒有叔你說的這么好?!?/br> “那倒也是,”姚三毫不客氣地承認,“你還是個散匠和囊棒?!?/br> 姜青禾剛才笑,現在斂起笑容,又說她花錢大手大腳還不開竅。 姚三見了她這副樣子哈哈大笑,“你瞅瞅你?!?/br> “成了,俺曉得你的意思,那鋪子咋說呢,俺二十年前買來的時候,那時就得要五十多兩銀子了,當時正趕上旁邊說要新建茶馬司,一陣喊價就要這個錢數了?!?/br> “交情是交情,買賣是買賣,俺是不會因為交情給你抹多少銀子的,該是多少是多少,這鋪子就是你花了錢堂堂正正從俺手里買去的?!?/br> 姚三說完沉思了會兒,“高了俺喊不出口,低于五十兩也做不到,折中吧,給個六十六兩?!?/br> 這個價錢遠遠低于姜青禾想的八十兩,她鋪子所在的這條街地理位置優越,處在鎮中最繁華的路段中,人流往來多。 其他幾間鋪子還只是單間的,一年租旁人的也得五兩銀子,當然要是地段偏僻,那鋪子一年只需一兩銀子就盡夠了。 她的這個是兩個大鋪子,臨街有二樓,六十六兩這個價不止合理還低了。 姜青禾張了張口想說點什么,姚三擺手,“啥也甭說了,少墨跡,你就給這個錢,俺去拿地契,趁著天還早,現在去戶房過契蓋章?!?/br> “別給俺錢先,過了戶再給?!?/br> 其他地方姜青禾不知道,但是在賀旗鎮的話,私底下轉租鋪子可以不用上衙門這里來,但是要是買賣鋪子的話,之前的戶主要帶上鋪子的地契,和買主一起到戶房過戶。 鋪子私底下轉讓,不經過衙門的紅契蓋章的話,一是毫無效用,二是被抓到要罰商稅的。 也就是這時,姜青禾才知道,她給的租金里面,還包含了每個月要向衙門交的商稅,固定的是一個月半兩銀子,一間鋪子兩百五十個錢。 每個月自覺交,要是不交衙門才會派小吏出來收繳。 在戶房拿出各自戶籍以及地契,姜青禾在紅契紙上簽字,小吏蓋章。 她拿著一張薄薄的紅紙,站在衙門的門口,有點茫然,這就到手了? 姚三說:“以后就得你自己往衙門交稅銀了?!?/br> 姜青禾這時才意識到,那兩間鋪子真的屬于她了。 第121章 家的溫暖 從衙門出來后, 姜青禾獨自一人走了很長的一條路,她穿過窄小的街道,駱駝成排的車馬店,走過彌漫著皮子臭味和刺鼻芒硝味的小路。 然后走到一家發出刺啦啦油炸聲的鋪子前, 她停住, 小販用笊籬撈出油汪汪的炸糕, 他抖了抖油說:“來一個不?” 見姜青禾沒吭聲,他將炸糕倒在一旁的木盤里接著說:“甭覺得貴,才兩個錢,俺做這十來年了,用的軟糜子都是底下王莊那的, 而且這和的面在熱炕發了一天一夜…” “來六十六個,”姜青禾等他停頓的空檔突然說。 小販吃驚, “啥?真要那么多油糕?” 他還沒見過這么大的主顧嘞。 “家里有喜事, 恁給炸些吧, ”姜青禾摸出一吊錢放在油膩膩的桌板上, 另摸出三十二個錢給他。 等小販喜滋滋接過錢, 叫屋里兒子一起過來炸糕的時候,姜青禾又去不遠處的饃鋪, 買了六十六個白饃。 店家送給她一個饃籠兒, 專門裝饃用的, 用筷子一頭蘸了紅曲, 點在饃饃上。 不管是油糕還是白饃, 都是這里表達喜慶的一種方式,油糕的糕同高, 有步步高升,吉祥喜慶的意思, 而饃饃,生滿麥子的土地離不開饃饃,連敬神都有專門的敬神饃,喜事則用點了紅曲的饃饃。 姜青禾提著這沉甸甸的兩個籠子,走小道回的鋪子。 在門口招攬人的宋大花忙上前給她搭把手,邊走邊掀了麻紙一瞧,咦了聲,“你咋買這么多饃饃,嚯,還有油糕,說你是個散客還真是半點沒錯,買幾個嘗嘗味得了唄?!?/br> 姜青禾任憑她數落,照舊是笑瞇瞇的樣子,人多眼雜的,她也沒說自己為啥買那么多的饃饃和油糕。 只進屋放了東西,又從外頭不遠處栓的車馬前,拿了一筐東西,然后關上門喊,“王老爹,趙嬸,大伙洗洗手都過來阿?!?/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