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春山 第140節
收到的羊一部分作為rou羊,不鮮賣,而是運到上郡的臘rou坊,腌成臘羊rou,再分派給底下的臘rou客四處叫賣。 進了臘月開始賣的最好,那邊人過年少不得油餅臘rou罐罐茶。 另外一部分品相特別好的,會趕在秋末大雪封路前,裝在牢車里,運往西南和其他品種的羊進行配種,來得到更好更為穩定,更耐粗放或是rou質更好的羊種。 但是羊客一般不對外細說,只說收了羊宰殺零賣或是配種。 即使以匆忙的話語結束談話,姜青禾也照舊笑呵呵的,繼續她第二個問題,“那你們收了做rou羊和配、種羊的價格肯定不同吧。我剛做歇家沒多久,也不懂你們這行的規矩和定價?!?/br> “我先說說我曉得的,那個鎮上牲畜行曉得不?” 三個羊客點頭,不知道她葫蘆里賣的是什么名堂,只是莫名不敢在彎著背,悄悄挺直,靠在那椅背上,有個依靠。 “他們也收羊做種羊,公母羊價格是不一樣的,好的公羊十塊磚茶,母羊更貴了,尤其是羊產雙羔中的母羊,它以后極大可能也生雙羔,這價能到十五塊磚茶,算成麻錢的話,估摸著公羊要七、八兩銀一頭了?!?/br> 三個羊客聽得目瞪口呆,他們沒說話,其實按正常羊價來說的話,這個種羊的價格是合理的,它肯定比好皮子要貴上許多。 選種很重要,一般得選體型大,體質要好,基本不生病的羊種,而且公羊發情期要早,母羊五六個月能育羔的。 好的公羊和母羊在第一次配、中后,產下的羊羔身上就會帶有好的部分,如發育期比別的羊,更早能投入跟其他羊配、種,以及產羔多,抗病性好等等。 所以作為優秀的種羊,即使公羊要價到十五六塊磚茶,換成六七兩銀子,羊客也會點頭答應。 可前提是,羊足夠好。 老頭在手上抖了抖煙絲,語重心長地說:“往常在你們這買的可都是rou羊,沒有幾只能做種羊的。姑娘你得知道種羊跟rou羊差的價,最好的也就六七塊磚茶頂天了,這跟皮子可不一樣?!?/br> “皮子你熟得好,大伙能摸到能瞧到,而且好皮子少,南邊爭著要,自然把價給抬上去了??蛇@羊又不同了,遠的不說,就說近的,俺們這一路走來,大大小小十來個莊子,哪個莊子沒有羊,莫說你賀旗鎮了,就說這整個塞北,羊多的跟羊毛那樣,哪家都有?!?/br> “rou羊就賣不上價,好的就給你五塊磚茶最多了,再談這買賣也沒法子做了,俺們到眼下連羊都沒瞧見,談多的也沒法談?!?/br> 姜青禾估摸了這個價格,其實按她之前去鎮上拆分法的賣羊,得出來的價是不準的。后面她問過好幾家屠戶,不按一頭定死了不管重要只給幾個錢,而是稱重。 一斤rou是三個錢,牧民的羊正?;緯邪耸镒笥?,是四兩八,換成磚茶應當是六塊上下。 實在沒賣皮子來的劃算,這理倒是沒法挑,羊皮就是要比羊rou貴。 能有五塊磚茶也算是實價了。 羊客面對姜青禾跟牧民又不是一種態度了,他們對牧民時很隨意,因為牧民不怎么去外面,更不了解市場中的價,他們咋說就咋說。 但跟姜青禾說話時,那又不同了,得提著心耳朵豎起,有防備心,她知道的實在太多了些,那些哄哄牧民的話,壓根說不出口,大伙都明白那就是笑話。 姜青禾又問了好些問題,徐禎走過來喊:“吃飯了?!?/br> 胖子立馬從凳子上彈跳起來,還摔翻了凳子,他一把扶起往里走,“先吃先吃,俺餓得不行了?!?/br> 他實在不想聽羊客收羊的標準了,啥羊要啥羊不要的。 進了蒙古包那桌上已經擺了一大盆的水煮rou片,徐禎掌的勺,火辣辣的氣味襲擊著進屋子每個人的嗅覺。 這正對了老家是川蜀那邊的三人,天知道他們這一路上都嫌塞北的菜不夠辣,油潑辣子也跟鬧著玩似的。 可這進來一聞,也曉得辣得還成,尤其還擺了白米飯,頓時剛還擺譜的高個子羊客,也不環抱著胸,而是撲在桌子上扒飯,不然等會兒就被那死胖子吃完了。 這實在太辣,徐禎不知道放了多少干辣椒下去,嗆的人眼淚直流,沒人能進去作陪,只有他們三個高高興興吃完。 吃了這幾個月來唯一辣的過癮的菜,只覺得全身皮都展開了,渾身暖洋洋的,都不想動彈。 但就是這時,巴圖爾來喊他們去看羊了。 牧民大的羊圈基本遠離蒙古包,要走不少路,三個羊客頻繁打著哈欠,羊把式嫌棄地撇開頭。 到了今天要看的第一個羊圈,也是最大的羊圈,這一連排的棚子下有著幾百頭羊。 胖子剔著牙,他并不覺得牧民的羊能好到哪去,憑他多年來這收羊的經歷來看,基本只有百來頭里,只有十來只能收。 當然吃人的嘴軟,他要壓價,也得委婉些,不過等他進到羊圈后,他臉色從一開始的隨意,變成了大張著嘴,又很快合上。 他趕緊去看其他兩人,只見那表情跟他的也差不了多少,老頭還揉了揉眼睛,確定沒看錯,這一批羊頭頭膘肥體壯。 羊好不好,從吃食和趴臥的狀態中一眼能看出來,這些都十分的精神,而且皮毛一眼瞧過去也不再暗沉枯黃打結,腿部結實,體型大而且好。 他一連看了好個羊圈,然后說:“今年的羊比以往的都要好些,只是作為種羊不算太好,勉強湊活著能用,價也給不了太多?!?/br> 老頭指指最前面的母羊說:“你看這頭母羊的乳、頭部分就松弛,又小,在配種上不成,作為rou羊也不好吃,養著吃奶吧?!?/br> “諾這頭公的就更不成了,”老頭伸手摸摸它的角,并沒有明顯躁動,說明比較親人,他說,“做種的要能抵人,旁人沒法靠過去,這才成?!?/br> 他這些毛病挑的都算合理,羊把式告訴姜青禾他說的在理,這些羊存在的些許問題,哪怕是丁點大的,有些也無法成為種羊,rou羊勉勉強湊合吧。 直到后面越挑越離譜,說到羊的膘情上,說有些還是瘦了些,容易病,還說有頭母羊是不是疥癬。 姜青禾看不太出來,她在養羊上不是專業的,自然得聽專業的人說。羊把式真的徹底發飆,可以說羊身上的小毛病,但是絕對不能說有病,這他爹他每頭羊都看過的。 哪幾頭有沒有病他能不知道嗎? 羊把式指著那羊嚷道:“啥叫疥癬阿,不就是那羊身上長了蟲,頭頸這處長了白的,又稱石頭病。生了后肯定會瘦,之后得死?!?/br> “可你瞅瞅,這哪是生了病的樣子,膘又肥,體又壯,蹄子也有勁,你自個兒去瞅瞅那塊東西是啥!” 老頭被他吼的,當即不滿地伸手去摸,結果摸到一大塊結痂的東西,他伸手捻了捻,又聞了下,好像是鹽。 巴爾圖嗨了聲,“這往槽底倒鹽水時,估摸著它給沾身上了,也沒管它?!?/br> 老頭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又爬進去指起另外一頭羊的毛病來,羊把式也不甘示弱,站進去跟他對吵。 吵了大概有一個時辰,后面羊客老頭敗下陣來,他屬實是沒毛病找毛病壓價了,有個比他更懂的羊在這,他說啥毛病也沒有用了。 終于這三個剛來心思不正的羊客,被狠狠地摩擦過后,老頭說:“挑羊吧?!?/br> 高個子羊客說:“挑吧挑吧,好好挑?!?/br> 意思是真的開始買羊,從扒開羊的嘴唇看牙齒,從牙齒看年齡,每一頭都從頭到尾的看過去,下、體是重中之重。 羊的牙齒決定了年齡,滿口牙的是成年羊了,這種他們叫看牙口,五歲以上基本公母羊沒法要了的,看母羊是否具有生殖能力。 羊客挑的很細致,以姜青禾如今一知半解的水平,只能勉勉強強理解,她只養過一頭羊啊,而且養羊不是說跟看皮毛,抄點資料就成。 眼睛得會看,看羊的健康與否 耳朵聽嘶鳴聲對不對勁,手還要會摸,各種專業術語要能講的上來,此時她還欠缺很多。 即使這三天她啥也不去干,就陪在這里挑羊,也還是看不來,到底哪種公羊算是前胸寬、嘴只要長一點點,額頭寬的好羊。 但是她會跟羊客說:“今年這羊本來鎮上五六家rou鋪都找我定了,大伙說再等一等羊客吧。結果都給推了等到現在,你們要是不買,我照稱重,一斤rou三個錢也能賣出去?!?/br> “就算旁的鋪子不要,今年冬還能做成風干rou,一斤三十個錢能賣,總比零散的賣掉要賺得多?!?/br> 她也不嫌臭,挨在羊圈旁邊說:“大伙就是太重感情了?!?/br> 原本老頭想再壓壓價的心思又被打消了,娘的,這年頭怪事多。 之前牧民除了指望他們羊客買羊,其他還能指望啥,他們可能是賣不出去的,不然能至于有這么多的老羊嗎? 可聽了姜青禾的話,他一時猛地察覺,從進草原的大道開始,一切就全然不同跟以往不同了。 牧民不再愚昧到任他們肆意壓價,而是有了靠山,有了幫手,會幫他們在挑毛病的反駁掌眼,會幫著要價,一遍遍地磨。 而且硬氣得很,羊客要是挑的毛病太多,羊可以不賣,反正有的是人買,愛買不買。 要是以前他們不買就不買,能損失個啥,可今年真有點舍不得,有幾頭品相真的很好,錯過了那夜里睡著想想都能拍自己一巴掌。 所以羊客們默認了姜青禾給的價格,在這個價格上,根據個別羊的問題退掉一些錢,關于這點,沒扯皮多久。 因為姜青禾說:“這個價錢還不行的話,我們可以去賣給牲畜行,他們可能不想要rou羊,但一定不會拒絕種羊?!?/br> 她添油加醋,“誰會嫌種羊少阿,聽說你們羊客那邊還在配、種啥的,把大尾羊和其他羊配在一起,牲畜行也在搞這。這個價也還是不同意的話,那我還是賣給牲畜行,等著他們先弄出來?!?/br> 這句話徹底擊垮了羊客,他們不就是想要育出幾種好羊,讓大伙都知道嗎。 所以價格沒扯太久,反倒是挑羊花了三天多,最終在這一批幾百頭羊里,他們挑了將近一百頭的rou羊,三十幾只的種羊。 沒法子,今年這小部落的羊養得實在不錯。 他們認栽,付出了有史以來最多的錢數,要知道之前挑羊,他們一頭羊最多付三塊磚茶,而今年最少的是五塊,掏空了全部家當還得去鎮上領錢。 他們滿載著羊離開時,老頭說:“你們草場俺們明年還會來的?!?/br> 這無疑是對草場牧民養的羊巨大的認可,而不是以前那種拿了羊留下一眼能數完的磚茶,還要說養的羊吃都費勁。 而牧民們面對著這成堆的磚茶,一袋麻錢陷入了沉思,這到底是不是真的,跟在做夢一樣。 姜青禾也跟在做夢一樣,羊把式居然說:“找個人到牲畜行來,俺教他點養羊的本事,你也得多看多學,不是每次俺都能給你掌眼的?!?/br> 姜青禾明白,她這次實在是投機取巧了,她只有一頭羊,很多羊的病都看不出來,拿啥去跟羊客爭? 靠她那說不出個所以然的嘴嗎,她沉思,得好好學啊。 當然她的沮喪是短暫的,在賣出這批羊后,她終于終于要有一群羊毛雪白卷曲,毛茸茸的綿羊了! 她年紀輕輕的就要當上羊大戶了嗎?事實上,她只能當個羊小戶,憑借她二十來頭羊的雄厚資本。 這個從上一年秋末的愿望,到今年秋突然實現了,她心里充實著難以言喻的滿足,這些都是她一步步走來,應得的啊。 第114章 水盆羊rou 在這個秋初的傍晚, 草原上有風吹拂,牧民們談論羊,談論一個詞,叫哈布圖, 蒙語里恰好的意思。 呼和說:“羊客來的時候好, 要是早點來, 今年秋毛少剪百來只?!?/br> “是啊,沒了百來只羊的毛,給圖雅的秋毛得少好幾個皮口袋,”烏丹阿媽說,她抖抖氈布。 那仁朝克圖說:“確實剛好嘛, 剪了秋毛,今年種下牧草要收的時候來了, 把羊帶走好些, 剩下的羊能長肥膘?!?/br> 吉雅笑瞇瞇插話進來, “額的羊剛好沒奶水了, 他們來的好吶?!?/br> “那更好的是, 沒把給圖雅的羊關到一處去,”都蘭笑, “不然得多喪氣, 好好挑出來的綿羊喲?!?/br> 這時眾人會心一笑, 他們雖然無法估摸著到底能賣多少羊, 挑出了各家養的綿羊關在一處。 是時候得把羊交給它的主人了。 在這個秋風溫柔, 天邊遠遠有霞光的傍晚,所有羊群早早趕回羊圈, 而有一批雪白的羊從枯黃的草原上被牧羊人趕過來,時不時有嘚嘚的聲音。 姜青禾正在跟琪琪格談這次的買賣, 巴圖爾喊她,“圖雅,來看你的羊嘞!正宗的羊,雪白的羊,今年春才生的羊嘞?!?/br> 她轉過頭,瞇起眼,那一群毛發雪白的羊群,宛如移動的白蘑菇,是秋時下過連綿陰雨轉晴后,草原上冒出來朵朵潔白的蘑菇。 她驚喜,又有種阿,這一天終于到來了。 屬于她的羊群。 大伙都以為她會高興到歡呼,但姜青禾苦惱地說:“可是我家黑達還沒長大,不會放牧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