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春山 第139節
她只可以跟徐禎說。 徐禎嘗了白砂糖,顆粒都很大,比以前的冰糖又小很多,不同于甜菜那種熬出來的略淡略清甜,這種是濃郁的甜。 更別說冰糖,沒有規整的形狀,全是敲碎的小顆粒,拇指頭大小,塞進嘴里甜得很。 而徐禎吃了糖說:“有了糖能吃烤糖餅了,我還買了芝麻?!?/br> “好啊,等會兒就和面,你累不,歇會兒去,”姜青禾問他。 徐禎搖頭,“不累,我就想跟你多說會兒話?!?/br> 兩人許久未見,就蹲在廚房地上嘰里咕嚕說了一大堆,從姜青禾自己賣皮子的事到之后收了好多東西,全都吐露個干干凈凈。 然后她就能聽見徐禎夸張地說:“苗苗,你可真是人里的條梢子,好似像天上的鷂子?!?/br> 說道后面還唱了句花兒,鬧得姜青禾哭笑不得。 徐禎講起他自己來,屬實是沒什么好講的,枯燥的木工活計,整天都是嘎吱嘎吱鋸木頭的聲音。 他唯一能講的也就是些別人鬧笑話的趣事,已經他是如何靠著改了腳蹬子,賺到十兩銀子的,雖然買了雜七雜八的東西,只有八、九兩了。 姜青禾呆住,她拍手說:“木木,你可真厲害啊?!?/br> “姑奶奶,你別叫這個名字,”徐禎立馬壓低聲音說,他很羞恥。 “走走走,去看看那織布機,”姜青禾推他。 兩人大半夜不睡覺,在那織布機旁踩腳蹬子,姜青禾自然是試過灣里那幾架織布機的,很笨重得用很大勁。 就算那常年干慣農活的婦人也吃不消,一日坐那,腰脹得壓根受不了,疼得直抽抽,連虎妮試了半個時辰,腳也開始發抖,累得微微打顫。 可這會兒她踩下去很順暢,一點沒有滯澀感,輕便到她現在想拿了棉線,織幾段試試了。 她拉著徐禎到處開裂的手指,很認真地說:“你真的真的做了件很了不得的事情?!?/br> “別人記不住沒關系,我會肯定會記得,給你寫在紙上,裝在本子里?!?/br> 兩人都為對方深深驕傲著。 當然兩人已經完全忘了蔓蔓,直到蔓蔓睡眼惺忪地過來問,“黑達睡哪里呀?” 姜青禾才去帶蔓蔓睡覺,徐禎拿了舊氈布在門邊上給黑達做了窩,至于上廁所,先領著去外面走了一趟,廢了好大勁讓它上了才回來。 哄了蔓蔓睡著,兩人躡手躡腳出來,在蠟燭光底下剝花生,有說不完的話。 到徐禎剝花生,姜青禾揉面,忙活到很晚,才回炕上歇著。 第二日起得稍晚,徐禎搬出個舊爐子,是個底部破裂的陶缸,很厚實,壓根不怕火烤。 他開始烤糖餅,各裹了白糖和紅糖,做成長長的鞋拔子形狀,灑在芝麻,貼邊用炭火烤。 在炭火的不急不緩烘烤下,餅的表面漸漸鼓脹起來,逐漸金黃,他用洗了的火鉗子夾出來。 膨脹的餅皮立馬回縮,此時要是掰開,會流出透明的糖漿,而紅糖餅的則是附著里頭的表皮上,一口咬下,甜得剛剛好。 小爐子上燉的花生甜湯也在咕嘟嘟起泡,熬的湯汁奶白色,花生仁雖然軟了,卻有那股脆勁,湯汁清甜可口,很解膩。 徐禎夾餅子,舀湯時,姜青禾正在給新來的小黑達喂食,家里還有rou,切了一小rou煮熟,一點點菜,給它還單獨煮了個雞蛋。 這種自古就護主,據說兇猛,時常安靜的犬種,黑達頭一次展現了勇猛的吃食能力,吃著吃著直接將好好的盆子頂翻在地,猛舔地上的rou和雞蛋。 蔓蔓打著哈欠進來看到它打翻盤子,尾巴狂搖的場景,她停下打哈欠的動作,蹲在地上歪著腦袋說:“哎,黑達好傻呦?!?/br> “跟小芽家里的弟弟一樣,不吃碗里的,就要吃掉桌子上的?!?/br> “哎呀黑達,你要當條好狗知道不?不能跟小五學,”蔓蔓語重心長。 黑達舔完地上的吃食,它圍著蔓蔓轉圈圈,汪嗚汪嗚叫個不停,直到蔓蔓在徐禎的鼓勵下,大著膽子伸手摸了摸它。 蔓蔓驚奇,“毛毛的,好舒服哦?!?/br> 自此之后黑達老是跟著蔓蔓,去上童學送到門口,甩著尾巴瘋搖過來接她下學,蔓蔓則很驕傲地跟大伙說,這是她家第四口人。 當然眼下它還只是一只聽不懂話,一聽不懂或者說又亂尿被訓,就跑到自己的窩里趴著,兩只腳擺在腦袋前,一臉無辜地看著他們。 弄得姜青禾直呼徐禎上當受騙,這壓根不是小可憐,是小祖宗。 在這位小祖宗到家第一日時下午,徐禎用篦子給它梳毛,找找身上的虱子,蔓蔓伸手摸摸黑達的頭。 她很喜歡喊黑達,一遍遍喊,有時候黑達會給她點回應,更多的是懵懂而無辜的眼神。 在姜青禾預備帶黑達去草原上看看時,這天傍晚,巴圖爾騎了馬跑來,氣喘吁吁地告訴她,“今年羊客來了草原?!?/br> 在時隔兩年多之后,今年羊客踩在秋初前到達了草原。 第113章 羊大戶 羊客本不想來平西草原, 在他們過去多年的印象里,這個土默特小部落的羊瘠瘦,皮毛打結,身上有大大小小的暗瘡。 雖說正宗蒙古羊耐粗放, 跟著游牧, 冬天能扒雪吃, 可跟那種精細養出來,幾個月來上膘出欄的羊來說,真的比不上。 要是想與其他羊配、種,極難挑出幾頭合適的羊。 今年也不是專門過來,而是想從這里抄近道, 去更大的部落物色羊群,順帶瞅一眼。 結果羊客拉著空蕩蕩的車子, 在進入平西草原的大道時, 一群人怔住。 高個子羊客記性很好, 他伸手在如今開了道的地方比劃, “俺記的, 這地方原先沒得路,到了秋草都黃得死掉了, 邊上還有好些大石頭。那時這路難走的要命, 一個個水坑填也不填, 往上數三年, 俺還在這里摔了手?!?/br> “俺也記得, 那路讓車轱轆都陷了進去,俺們拔拉好半天, 結果那年就從這帶了二十頭羊走,虧大發了, ”老頭抽著旱煙,遠眺那片草原,想起的盡是不愉快 。 胖子蹲在地上,抖抖身上沾的土粒子,“進去瞅瞅唄,沒想到才一年沒來,咋這路都開出了呢?!?/br> 他們下車牽著馬走在黃土大道上,路平坦好走,很寬,至少像他們這種專門拉羊的大底盤車,也能輕松進入。 在木柵欄的后面有不少草垛子,甚至插了草人,他們趕車骨碌碌的聲音很大,驚的上頭啃食草粒的沙雞和其他鳥類呼啦啦飛起一大片。 “搞啥子名堂?”胖子不解。 老頭呼出一口旱煙,抖抖剩余的一點煙灰,他瞄著沙雞飛過的地方,悠悠地說道:“秋天鳥遷到南邊去了,這草原上還有這么多鳥,好啊?!?/br> 胖子嘟囔 “好啥呀三叔?!?/br> “咋不好嘞,這會子沒了草,鳥越多越好,”老頭敲了敲欄桿,一副小輩半點不曉事的表情,“你扒開土瞅瞅就明白,底下生了多少蟲卵貓冬,等天暖開化鉆出來啃草莖。就像那蝗蟲,最愛夏秋時產卵,這往下挖肯定有它的蟲卵?!?/br> “有了鳥,它用爪子刨了土,翻地里的蟲子吃,死在這里的啥鼠兔、地老鼠它們也會吃,吃了就拉,鳥糞肥地阿?!?/br> 老頭摸了摸胡須往前邊走邊說:“俺才說好啊,這明年的草長勢不得了?!?/br> 要是春天草長得好,剛熬過了一冬的羊能快速上膘,補足冬天掉下的肥膘,到了夏秋就更不怕病了。 但如果草長得稀稀拉拉,嫩草萌發得晚,那羊本來一冬都在掉膘,春補不足,夏季天熱綿羊肯定遭不住,山羊也受罪,總得折上一批。 常年在草原上走的老頭才會感慨,比起路來,這留鳥的舉動更讓他吃驚。 這趟原本只是順道來瞟一眼的行程,從進了草原后,就變成了專門往蒙古包走的,他們此時從興致懨懨到昂揚,想瞅瞅今年的羊是不是也跟著草原大不相同。 他們順利到了駝隊駐扎的帳篷,繞到了蒙古包旁,也順利見到了牧民,但不順利的是,沒有看見羊。 牧民對他們雖說熱情,卻沒有早前那種大老遠就驚叫歡迎,甚至在邊上玩蹺蹺板的小孩,也只是瞟了幾眼,又高高興興玩自己的去了。 全然不似以前,一窩蜂圍過來,挨在自己爹娘的旁邊,仰頭瞪大眼睛瞟著他們,走到哪跟哪。 羊客一頭霧水,他們享受到了牧民的奶豆腐、咸奶茶還吃到了風干rou,這往常是牧民招待貴客的,可心里總覺得怪怪的。 直到他們提出要去看羊,牧民們齊齊搖頭,他們說:“得等歇家來?!?/br> “啥,你們找了個歇家?”胖羊客驚呼,早些年這群牧民啥也不懂,挑了錯處壓價,也只會跟在旁邊小聲說再漲點吧。 這會兒來了個啥歇家,胖子咽了口唾沫,跟另外兩人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的臉上和眼里瞧到了凝重的神色。 不管這歇家是啥角色,都意味著買羊無法再按照他們的預期,用兩三塊磚茶換一頭成年壯碩的羊了。 老頭忍不住想再吸口煙,他說:“那你們去找歇家吧,俺們等等?!?/br> 三個羊客以為很快能見到,但等他們把草原看出花來,視線鉆透土層,從晌午明亮的日光盼到入夜,也沒有盼來所謂的歇家。 第二日在胖子要發火質問時,才看見那條蜿蜒曲折的大道上,有馬騾子吁吁的喊聲,他們看見了車,那是一輛棚車。 趕車的是穿羊皮襖子羊皮帽的青年。 等車停穩,高個羊客走上前,他理理自己的羊皮襖子,帶上點笑說:“歇家是不,來里頭坐,俺們談談?!?/br> 徐禎跳下車準備栓韁繩,他聞言扭頭看過去,搖了搖頭,“我不是歇家?!?/br> 高個子羊客哦哦幾聲,摸摸鼻子,此時棚車里跳下一個面老長了不少白胡子的老頭,他立即大邁步還小跑了幾步,上前很確定地說:“歇家,你昨兒個咋不來,俺們等了你好久嘞,走走走,屋里坐會兒去?!?/br> “啥玩意歇家,俺個一把老骨頭了,還能折騰起這玩意,看清楚些,俺是羊把式,”羊把式脾氣一如既往地直,嫌棄地瞅著對面那個眼神不好的羊客。 娘嘞,這年頭得了麻眼病的都能出來當羊客了。 羊把式甩甩手走了,留下高個子羊客在風中凌亂,啥玩意吶。 棚車里又跳出個小娃,他下意識看了過去,小娃抱著條黑不溜秋的小狗,她艱難地伸出手擺了擺,一臉嚴肅,“我可不是歇家,我是來草原走親戚的?!?/br> 高個子羊客抹把臉,他沒瘋好嗎。 一重重打擊下,等他看見從棚車里下來的年輕婦人,他說:“俺曉得了,你不是…” “我是草場的歇家,”姜青禾語氣清晰而堅定地告訴他。 “阿!啥?哦呵呵哈哈,”高個子羊客用了三個語氣詞,來表示自己內心的波動。 娘啊,他們牧民咋沒說是個女歇家。 “昨兒個叫事給耽誤了,這才沒來成,你們別見怪哈,”姜青禾也不管他的震驚,言笑晏晏地說,“晌午在這我做東,大伙一塊吃頓飯,羊反正就在羊圈里,跑不了的?!?/br> 胖子愛吃,沒等其他人婉拒,他立馬說:“那感情好,晌午吃啥?不會又是咸奶茶配風干rou,好吃是好吃,嚼的人腮幫子疼?!?/br> 他這會兒還覺得這女歇家人怪好的嘞。 老頭真想抽他一巴掌叫他醒醒,別被點吃食沖昏了頭腦,高個子羊客還呆呆站在那。 等待吃飯的功夫,姜青禾坐在蒙古包前的小矮凳上,跟他們套近乎,“我聽說羊客可厲害了,羊隊也多,從塞北這一片開始收羊,一個鎮能收二三百只。叔,你們指定更厲害是不,三個人都出來收羊,還年年不落地來?!?/br> “那你們這收了羊,都是宰了還是做啥?” 胖子聞著旁邊蒙古包傳來的燉rou香味,他一抹哈喇子,準備一五一十告訴她,“咋會都宰了,宰了那羊也不往鮮貨上賣,俺們會把羊…” 他話說到一半,身上的rou被擰了一把,疼得他五官扭曲,知曉犯了忌諱,不敢細說,只匆匆以“還有羊拿來配種”結束。 其實他們三個是羊隊的分支,每個鎮都分三個人去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