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春山 第141節
蔓蔓附和,“它太小了,會被羊踩成饃饃的,還是黑饃的哦?!?/br> 牧民們又將視線轉到黑達身上,那只比草原上出沒的鼠兔要大上一些的黑狗,此時正狂奔到羊群旁邊,汪汪大叫,試圖用自己的聲音威嚇住羊群。 然而壓根沒有羊會怕一只矮小的狗,甚至有只綿羊從后方穿過來,低下頭輕輕拱了拱黑達,這只小狗就被它拱的翻個身,懵懂地汪嗚了一聲。 “啥牧羊犬,哈哈哈,這玩意小的跟剛生下來的小羊羔崽子一樣,腳骨沒長好,還得在接羔袋活段日子,”齊日嘎毫不客氣地大笑。 姜青禾聽懂了,她覺得很貼切嘛。之前牧民從冬牧場轉到春牧場時,正是母羊揣崽之時。有些羊羔迫不及待要出來,在路上搭簡易的防風棚、墊布等接生。 在路上急急忙忙出來的這批小羊羔,腿骨沒發育好,走不了遠路,牧民們就會在羊背上放一條育羔袋,很像褡褳,左右兩邊都是又深又闊的口袋,羊羔的身子蜷縮在口袋里,只露出腦袋來,被帶著往春牧場趕。 齊日嘎是在嘲笑黑達,長得跟小羊羔似的,應該也給它準備條育羔袋,長到腿骨不軟了再放出來。 蔓蔓一知半解,她眼下已經能聽懂很多蒙語了,只是說還很別扭。 她邊招手讓黑達跑回來,一邊說:“黑達是狗,不是小羊羔崽子?!?/br> “羊羔崽子咩咩叫,可黑達是汪嗚汪嗚?!?/br> 跑回來的黑達也配合得叫了幾聲,沒把大伙給笑得撲倒在地。 嗨呀還是條好狗嘞。 大人在嘻嘻哈哈談論,而娃們則蹲在成堆的磚茶面前,他們用蒙語數著磚茶,驚奇地發現,數了好多個一百。 小小的塔娜吸溜著自己的鼻涕,她問,“能買多少多少糖塊?” “才不買糖塊,”懂的稍多一點的陶如格回,他的眼睛很亮,伸出兩條手臂比劃著,“買好多好多的羊,阿布(父親)說了,買了小羊,叫額當郝尼欽(牧羊人)?!?/br> 塔娜吸吸鼻子,她不高興,梅朵攬著她說:“好塔娜,等買了羊,明年額們才有更多的衣裳穿和糖塊吃呀,你想吃很多很多油炒面嗎?” “養了羊就能天天吃了?!?/br> 小小的孩子知道了,這一批的磚茶并不是用來填充過冬的物資,而是要拿去換羊。 羊把式端著碗熱羊奶,也談到這件事,“今年到這會兒可買不了羊,也少買,羊羔崽子在冬天死得多?!?/br> “母羊年只產一胎,但有冬羔和春羔之分,其他養rou羊的羊戶,想趁著年底賣羊羔rou,他就會在八九月配、種,產下來的就是冬羔?!?/br> 他又喝了口熱羊奶,嘆了聲,“可你們這不成啊,得養春羔。牲畜行多的是春羔,冬十一二月配,來年春產下來,等你們拿到手,草場上的這一批草種又冒了頭,養養正合適?!?/br> 姜青禾給他又端了碗奶茶,她推過去一小袋的錢,“這是之前說好的報酬,另添的要麻煩把式你,幫我們買一批上次你說的小公羊,養上三四個月就能出欄的那種,這些要上百來只?!?/br> “還要小尾寒羊,這真的適合舍飼?” 羊把式顛顛這錢袋子的重量,又打開瞅了眼,滿意地收進衣兜里,才回她,“以前也是放牧的羊種,可西南那邊地界哪有那么多草原能放,就關在羊圈里。關個幾十年,一代代配、種下來,腿高個大,爬個坡也爬不上,你放它出去跑都不成了,吃的草料一跑就掉,俺們管這叫跑青,關在羊圈里最好,膘也上得快?!?/br> “這要來幾頭?” “一四十頭先養著吧,”姜青禾告訴他,其實這羊數還真算不得多,各家平攤下來,也沒幾頭。 她敲定這檔子事,又忙問,“把式你前頭說的,叫人去學點養羊本事的,還算話不?” 羊把式立即吹胡子瞪眼,“你以為俺吃了酒說胡話是不,哪有說出去的話還往外收回的。只俺要一個徒弟,錢一分沒有,還得打下手,本事能教,愿意就來,不說蒙語,俺老了半點聽不懂?!?/br> “那叔你覺著之前看羊跟在你旁邊那漢子成不,叫巴圖爾的,”姜青禾趕緊問道。 羊把式擺擺手,“都行都行,叫他收拾收拾東西,明兒個就隨俺去牲畜行打個下手,能學多少看他本事了?!?/br> “啥時候吃飯,俺餓了?!?/br> 姜青禾還沒從他的回答里回過神,下意識看著兩口半點不剩的碗,她扶著小桌一腳站起身,忙說:“快了快了,我去催催?!?/br> 燒飯的點在姜青禾的蒙古包中,掌勺的是徐禎,他說在工房跟一個伙夫學了道羊rou菜做法,叫水盆羊rou。 正宗的水盆羊rou在六月時候吃,它的做法特殊,用的是羊腩rou熬的湯,在暑氣正盛時吃能益氣,當然在冷意逼人的時節里,吃一碗羊rou湯能讓人渾身上下暖起來。 徐禎做不來太正宗的水盆羊rou,他只會點皮毛,用剔了羊rou的骨頭熬湯,大料諸如:小茴香、桂皮、花椒必定要放,他裝在細紗布袋子里的。 他也不全用羊腩rou,實在奢侈,一頭羊的rou全叫他給切了放下,早早燉起,燉到撈出一塊羊rou,用手能輕松順著紋理撕扯下,入口一抿即化。 吃水盆羊rou必備要泡饃,慣常發的應當是死面泡饃,得自己一點點掰下來,放在羊湯里的。 他學了個旁的,叫做月亮饃。 先講團好的圓餅放在鏊子上烙,烙到亮面金黃到熟透,再切成兩半。切好的饃不烙了,得放爐子邊烤,烤到皮子外綻里頭中空就成了。 姜青禾進去的時候,蒙古包里的牧民阿媽們都離開了,實在學不來這種大料燉煮羊rou的法子,她們更喜歡水煮羊rou。 徐禎正在用鉗子夾出烤的熱燙的月亮饃,見她進來也沒急著說點啥,而是又掀開鍋蓋,拿勺子沉入羊rou湯底,順邊慢慢撈起一大勺的羊rou在碗里。 他加了勺湯才招呼道:“快來,給你先吃?!?/br> “好香,”姜青禾捧著碗坐在小桌子旁,她嗅到一股來自羊rou的鮮香,興致勃勃地夾起月亮饃,她說:“也掰饃吃?” 徐禎撤出一點炭火扔在火盆里,他洗了手過來忙活,夾了羊rou在碗里戳開,塞進月亮饃里,又澆了勺湯,遞給姜青禾,“這樣吃?!?/br> 這吃法跟rou夾饃很像,但是又不太一樣,姜青禾接過咬了一大口,出乎意料的是,饃外頭烙的稍硬,咬下去能聽見皮開裂的細小聲音。 里頭是烤軟的內饃,沾了湯,有股咸味,等嘗到了燉了幾個時辰的羊rou,一抿就完全分解在嘴里,舌尖上全是那股鮮香。 再喝口燉的清亮,加了點蔥末的羊rou湯,忍不住想喟嘆一聲,一碗喝完,原本穿著羊皮靴而走得麻木的腳都開始回暖。 “大廚,你不是去做木工了,你是進行了廚藝深造,”姜青禾毫不吝嗇夸獎他。 徐禎笑了聲,“等回去我再多學幾道,入冬回來就殺頭羊,凍著先,到時候隔幾天吃烤羊排,再吃紅燜羊rou、羊rou抓飯,還能自己烙點煎餅裹羊rou卷吃?!?/br> 那個伙夫只要給他點錢,他是愿意教的。 姜青禾照他的方法也分了些rou,起身從架子上拿了瓶油潑辣子,倒在羊rou上,裹進月亮饃里,遞到徐禎嘴邊。 “趕緊吃,大廚先吃飽?!?/br> 徐禎咬了一口伸手接過,其他被姜青禾接手了,今年為了慶祝,著重慶祝他們有自己的羊群了。 所以煮的菜稍多了些,除了水盆羊rou,還有鹽水花生,滿滿一大鍋,基本上撈空了小半筐的花生,今年收的新米,地里還沒能收,但是已經刨出來的幾個紅薯,現在的不甜,所以徐禎用了點白砂糖弄成了拔絲地瓜。 還奢侈地熬了糖霜,用灣里人送姜青禾的山楂果,穿成串弄成了冰糖葫蘆。 這種紅艷艷的,又裹著層透明糖漿的甜物,沒有哪個小娃不喜歡。 姜青禾喊蔓蔓進來分的,她相信蔓蔓能分好的。 蔓蔓饞阿,但她接過盤子走出去,小娃見到她手里的東西,頓時全圍了過來,各個都有話想說。 “不能說,”蔓蔓使勁往旁邊側著頭,“口水會噴進去的啦,都有哦?!?/br> 小梅朵幫忙翻譯,蔓蔓咽了咽口水說:“要先給小的,再給大的?!?/br> 她可真聰明阿,先給小的她很快就能先吃到了,畢竟除了塔娜和紅格爾就屬她最小了。 按她這樣的分法,果不其然第三個就能挑糖葫蘆了,她挑好后說:“哎呀,我也不曉得你們幾歲了,大孩子自己拿吧?!?/br> 蔓蔓當起了甩手掌柜,她只顧著吃糖葫蘆了,她舔一口,哎呀真好吃。 除了些吃食外,她娘已經很少給她吃糖了,生怕在這里蛀牙沒得醫,所以蔓蔓偶爾能吃到就是童學里其他人分給她的。 此時小口小口地舔著糖葫蘆,連其他娃跟她說話也沒聽見,倒是搭理了下一直蹭她的黑達。 她看了眼搖尾巴的黑達,又看了眼自己的手里糖葫蘆,沉默猶豫再三,她咬下一顆糖葫蘆扔給它。 黑達只聞了聞就跑走了。 蔓蔓氣得大叫,“黑達,你是只小壞狗?!?/br> 她的糖嗚嗚。 最后也沒撿回來吃,她開始剝花生,穿著厚厚的棉衣和小梅朵圍著蒙古包在玩捉迷藏。 而大人則坐滿了好些蒙古包,啃著rou喝著馬奶酒,暢聊未來,姜青禾還請了駝隊的大當家和騎馬先生。 兩人暫表對徐禎的想念,然后追著問,“油布大傘做好了沒?” 徐禎說:“快了快了,在你們駝隊起場前肯定能做好?!?/br> “兄弟俺可信你了,來干一杯,”大當家郝爽地倒了滿滿一碗酒,徐禎端起自己的飯碗離遠了些,看的同坐的巴圖爾和羊把式大笑不止。 在這熱鬧的一夜過去后,第二日姜青禾還是留在了草原。 即使牧民們的羊早就剪了秋毛,但是留給她的綿羊還沒剪,秋毛早已變得又長又卷曲。 烏丹阿媽在旁邊瞅,準備順手幫一把。姜青禾信心滿滿脫了棉襖,擼起羊毛衣的袖子,拿過大剪刀,她畢竟可是幫都蘭和自家養剪過秋毛的人。 徐禎將羊四肢腿給綁好,蔓蔓握著她專屬的小剪刀,她伸手摸了摸,問道:“娘,羊沒了毛,它過不了冬的呀?!?/br> “還會長的,阿媽教你,別剪太進去,順著邊剪下來,”烏丹阿媽握著蔓蔓的手,教她如何剪羊毛。 剪羊毛時總有很多毛屑亂飛,蔓蔓喊,“毛毛跑到我的眼睛前面了?!?/br> 一會兒又呸呸呸往外吐,她說話的時候,羊毛粘到了她的嘴唇邊。 在羊毛胡亂飛舞的時候,蔓蔓捂著嘴說了句,“毛一點都不好,老是亂飛?!?/br> 她試圖抓起被風吹到空中的羊毛,想要握住它,塞進羊毛口袋里。 在這個時節剪羊毛,草原上有很多的風,并不好剪,尤其在加上黑達老愛用頭拱羊拱羊毛袋子,毛屑飛得更多。 氣得蔓蔓罵它,“不許玩了,你個大壞蛋?!?/br> 然后追著它跑遠了。 縱觀這一天的剪羊毛,姜青禾頂著滿頭白毛,看著徐禎衣服上雪白的毛屑,和剪的東一塊多、西一塊少的羊。 她說:“太難了?!?/br> 最后在這天的傍晚,載著牧民成堆的羊毛,一家三口離開了草原。 姜青禾暫時把羊留在了草原,畢竟她還沒有那么大的羊圈可以容納,照舊交由賀其勒圖來放。 等著她新的羊圈建好。 草原上的風實在是大,冷的人將臉縮進車上的羊毛袋子邊上,而這些羊毛不僅會短暫地溫暖她,織成的羊毛制品更能長久地溫暖別人,在這個初秋,在以后的寒冬。 第115章 豆角燜面 除了棉花可以用紡線車紡成線以外, 羊毛也能紡。 紡棉線和羊毛線是不同的,姜青禾不太會,但徐禎他在造紡車時,一架紡車造好是一定得上手用的, 一種用棉紡, 另外一種則是羊毛。 棉花和羊毛主要在處理上不大相同, 紡棉線前要將棉花去籽,用彈花弓一點點彈蓬松才能上紡車。 但羊毛得先要挑,山羊毛扎人,這種適合用于靴子內里的填充,或是先紡成線, 鉤成厚厚的毛線鞋,里頭加一層打底, 穿厚襪子保暖又不貼身, 也不會太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