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春山 第82節
“哪里怪得了先生你呢,”土長說,“他們是敬畏先生?!?/br> 周先生微微搖搖頭,他悵然地說:“在下還是回鎮上吧,這么多年也耽誤了娃們,前日成子和寶地也說不來了,哎?!?/br> 這不是周先生第一次請辭了,他是真愧疚,啥也沒教出來,白占著灣里的地,拿灣里的糧食。 這叫他著實良心難安。 “先生你再想想,”土長還是沒答應。 周先生靜靜地站在社學的院子里,姜青禾走出門,又回頭去,他跟棵松柏似的,生在那里。 “社學辦不下去了?”姜青禾問。 土長也沒瞞著她,“沒人讀,先生的束脩也交不出來,社學也就是有個名頭罷了?!?/br> “這攤子事跟你搭不上邊,你別cao心,明天叫些人將社學的長板子搬出來,在外頭教吧?!?/br> “哎,”土長看了眼漸漸衰敗的社學,那牌匾都掉了漆,當年落成的時候多有排場阿,周先生還那時還只說晚生、在下的,如今也滿口的俺了。 她深深嘆了口氣,緩步離開了。 姜青禾走一步三回頭,她揣著滿肚子想法往家里走。 她很清楚,教授四書五經這種的社學,在灣里壓根是走不通的。 這里五六歲的娃有些帶著下地干活了,更別提社學進學的年紀是十二歲,這么大的孩子能算是半個壯勞力了。 社學要想在灣里繼續待著,得走出一條別樣的路出來。 她想了一路,走回了家,在門口瞅見幾個娃蹲在那,也沒注意瞧,以為又蹲在那找啥蟲子。 都上了臺階,又趕緊走下來,她叉著腰說:“把臉給我抬起來!” 剛才頭挨著頭假裝沒聽見的幾個娃,唉聲嘆氣的,老實將腦袋抬了起來。 抹了一臉黃泥巴的蔓蔓,還舉起沾滿泥巴的手傻樂,其余三個也跟她如初一轍。 姜青禾差點沒掐自己人中。 好樣的,一天不打,上房揭瓦。 她想,是得有個地方管管他們了。 第67章 軟米火燒 糊了一臉泥巴的幾個娃, 回家后挨了一頓呲。 徐禎摳著蔓蔓臉上干掉的泥巴,姜青禾出去倒完一盆泥水,放盆子蹲下舀水的時候,瞅見蔓蔓手里還緊握著。 她指指蔓蔓的手問, “手里藏了啥?” 蔓蔓轉轉眼睛, 手往后藏, 在她娘的注視下,還是伸出了手。一只被拽了后腿的癩呱子倒吊著,無助地呱了聲。 姜青禾深深吸了口氣,“你抓它做啥?” 她真的不理解,那么丑的玩意, 為啥要抓它玩,不過繼泥巴糊臉的cao作都出來了, 她也能稍微接受點。 “它一戳肚子就呱呱叫, ”蔓蔓很認真地回, 還拿一根手指戳了戳癩呱子的肚子, 它立即咕哇咕哇地喊起來。 “明天我們還去找掛掛牛、花jiejie、”蔓蔓小嘴叭叭地外報, “蛇鼠子、草滋婆 …” 姜青禾腦子嗡嗡得響,前頭掛掛牛和花jiejie, 一個是蝸牛一個是七星瓢蟲, 她還能接受, 后兩個壁虎跟大飛蛾以及亂七八糟的蟲子, 她完全受不了。 在她徹底發飆前, 徐禎很識時務地捂上了蔓蔓的嘴,“快閉上你的小嘴巴, 癩呱子拿去放掉,不能帶上床?!?/br> 蔓蔓委屈, 但她不說,再不舍,她也還是將癩呱子給放了。 她說:“回家去吧,你不回家,我就要挨揍了?!?/br> “明天你跟著我們去下地,”姜青禾給蔓蔓換衣裳的時候說,夏初本來就是蟲蟻出沒的季節,真要不管讓她們去抓啥蟲子,被毒蟲咬了都不曉得有沒有藥。 蔓蔓很識時務,她爬上床,搖頭晃腦地說:“好吧,我去地里挖曲蛇?!?/br> 灣里人管蚯蚓叫曲蛇,姜青禾伸手拍了下她的屁股,“啥都挖,你管土的???” “我不管土,我屬虎的,嗷嗚,”蔓蔓假裝張牙舞爪的,然后一頭栽進了被子里。 其實她不屬虎,她屬老鼠的,但不妨礙她覺得老虎很威風,默認自己就是屬老虎的。 等蔓蔓睡了,姜青禾解了發髻梳頭發,側頭跟徐禎說:““眼瞅著到農忙,這頭那頭活,我們沒法看著孩子,老讓四婆帶著,老太太年紀也大了,哪有成天讓她給娃燒飯的理?!?/br> “你說叫周先生上午和下午教孩子認幾個字,晌午接回來,他能愿意不?” 她轉過身盤腿坐在炕沿,梳子還掛在她的頭發上,徐禎拿下梳子,給她打結的地方梳順。 邊梳邊說:“人家教書先生,估摸著不會愿意,娃又鬧騰,啥之乎者也我們聽著也煩,那么枯燥,娃咋能學得進去?!?/br> 徐禎不是很愿意,他對啥周先生不熟悉,而且陌生男性會讓他很防備。尤其蔓蔓上廁所還不是很利索,她害怕旱廁,要人陪著,那么小的娃,出了點事他會瘋的。 他將自己的顧慮說了,“再想想,要不你帶著娃在家,我下地干活?!?/br> 姜青禾猶豫的也是這個點,她搖搖頭,“趁現在天還算不上熱,帶在身邊先,晚點再瞧瞧?!?/br> 讓她完全不下地,將活扔給徐禎,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一個人壓根干不完地里那么多的活,就算加上馬騾子去拉地,那下種啥的一個人夠吃力能做完。 姜青禾盯著床頭柜上的蠟燭,摳著自己的手,嘆一口氣,“要是有所幼兒園就好了?!?/br> 那就不用整天瞎擔心了,不用下地的時候擔心娃乖不乖,有沒有受傷,現在還得cao心有沒有捉啥毒蟲玩,被咬了咋辦。 生了個娃,就有cao不完的心。 徐禎將梳子擱在一旁,他也盼望,不過接話時笑著說:“你辦一所好了?!?/br> 天知道,他就是隨口一說。 姜青禾猛地一拍大腿,對啊,山不來就她,她便去就山。 但只亢奮了一會兒,她爬上床,沒有能看小孩的老師啊,她自己是絕對不行的,壓根沒有那份耐心。 在腦子盤算了一遍,宋大花排除,虎妮更不行,太虎了,想來想去,她居然覺得,也就徐禎最合適。 徐禎半夢半醒間,他聽見姜青禾說:“要是真能辦個幼兒園,你去當幼兒園老師吧?!?/br> “??”徐禎差點被嚇醒,翻身攬過她,摸摸額頭,也沒發燒啊,輕輕拍拍她的背,“睡吧,別想那不可能的事了?!?/br> 姜青禾拍了他一下,拉起被子閉上眼,承認自己瘋了,凈想些不切實際的東西。 第二日一早,蔓蔓跟著爹娘下地,她又不干活。戴著小草帽,左邊背著她的水壺,右邊掛著黃色小包,包里鼓鼓囊囊的,塞了啥姜青禾也不知道,徐禎給裝的。 哼著亂七八糟的詞,手里握著木質小鐵鍬,到了地里就坐在小馬扎上,吭哧吭哧奮力刨土,時不時伸腳踩踩梆硬的土塊。 挖到一條蚯蚓就哈哈笑,但她也不敢上手碰,只敢蹲在旁邊瞧。挖的出了汗,她會自己從包包里掏出疊好的白布巾子擦臉,然后笨拙地在馬扎上疊好。 擰開水壺的蓋子喝一口水,倒一點在自己臟兮兮的手上,甩一甩,伸手從包里掏出個用麻紙裹好的東西。 坐在小馬扎上打開,露出里頭半塊焦黃色的火燒,那是四婆昨天去鎮上的時候,買了給她的。 皮在鏊子上烤的干,軟黃米做的又帶著點黏勁,蔓蔓一大口咬下去,棗泥就綻開在她的嘴里,甜得她嘴里還沒咽下,又咬了一口。 覺得干就喝口水,她戴著草帽,坐在小馬扎上,吃著跟大人手掌差不多大的火燒。這時的日頭很好,田里有風,遠處的山林里有鳥叫,時不時有蟲鳴。 蔓蔓覺得下地真好玩,有吃有喝還有蟲子玩。 如果不看她爹娘的話,確實在田里很愜意。 一到姜青禾夫妻倆身上,一個牽著馬騾子在犁地,一個在砸土地,干的衣裳都濕透了,臉上紅得跟熟透的櫻桃一樣,滿臉掛著汗。 下地做活就沒有輕松的。 偶爾姜青禾歇了去喝口水,蔓蔓還給她遞火燒,塞在她嘴邊,太干巴了點,吃一口得喝一半的水。 下地實在累了,姜青禾還走了不少路去折了幾根柳條子,教蔓蔓和徐禎吹柳笛,這里管吹柳笛叫吹咪咪,姜青禾說不出口。 她慢慢且控制力度的擰松柳條,將皮和芯分開。得到一段完整的柳皮,沒有破損,切下來短短的一小截。 然后放在嘴邊吹,吹出了長而尖銳的哨聲,蔓蔓覺得好玩極了,她喊:“我也要玩?!?/br> 拿到手憋了一大口氣,吹出了很長的哨音,很吵很鬧,卻也叫這寂靜的田里添了幾分熱鬧。她高興地沿著田道邊,一聲短一聲長吹個沒完。 之后兩人去犁地,蔓蔓一會兒吹柳笛,一會兒找螞蟻,半點不覺得枯燥。 白天忙完歇了活,姜青禾沒敢將她放在家里,而是帶著去灣里教大家編花繩。 這會兒地方變成了在社學的不遠處,桌子和木墩子全都搬了出來,大伙也明顯不再拘束,該說就說。 黑娃見了她娘倆,大聲招呼,“大把式還帶了小把式來嘞!” 蔓蔓知道把式,很多人都說她爹是把式,把式就是厲害的意思。她小臉激動的紅撲撲,也很大聲地回:“是嘞,我們全家都是把式?!?/br> 這讓坐在那的婦人漢子全都拍著桌大笑,有個嬸子抹著笑出來的淚問她,“蔓蔓,你是啥把式?” 蔓蔓半點沒猶豫,湊到她邊上說:“我胡說最把式了,我娘老說我胡說八道很厲害?!?/br> “哈哈哈哈,哎呦,不成了,俺肚子抽得疼,要笑叉氣了,”旁邊笑得最厲害的婦人,趴在木板上捂著肚子。 蔓蔓蹲下來伸手給她揉肚子,小臉沉重,“那姨姨你得去找李爺爺給你熬苦湯了,沒事的,喝下就好了,大人不怕苦的?!?/br> 這下又叫人笑又叫人稀罕。 那婦人直把蔓蔓摟在懷里,想伸手掏點啥給她,誰料今天沒帶,拉著她說:“明天你還來,姨給你吃油糕?!?/br> 蔓蔓搖搖頭,她娘教她不在外頭要別人的吃食,她笑著跑到姜青禾面前,雙手比劃,說有姨姨要給她吃比她臉還大的油糕,她沒要。 不得不說,小娃添油加醋的本事很厲害。 姜青禾半點不信,拉了個木墩子叫她坐邊上,宋大花給底下大伙發繩子。 發了繩子就開始教編法,她沒教編小花的,那太麻煩了,而是教了些更簡單的方法,有手就會,編的花樣子還好看。 灣里婦人連掐帽辮、編柳筐那么繁瑣的都會,這種幾條繩子繞來繞去的壓根難不住她們。 倒是姜青禾后頭教的裝蛋兜,叫她們覺得又新奇又不解。 “這裝紅雞蛋的,到時候裝在這個袋子里,再拿到市集去賣,”姜青禾踩在個木墩子上,說的時候加大了音量,“這個編的要稍微難點,編三個袋子能賺一個錢?!?/br> 這下叫大家卯足了勁去編,本來也不難的事情,還能邊說嘴邊手里動作不停。 姜青禾時不時下來教幾句,蔓蔓她有樣學樣,故意背著手,到處轉悠,她還要點評的。 “姨姨你編的繩子太大了,我娘不是那樣說,要小小的,小娃戴的才好看?!?/br> “這個兜兜好大,沒有那么大的蛋蛋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