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春山 第83節
然后她轉到了黑娃那邊,聽了邊上的嬸子叫他外號,她也跟著叫,“黑妮哥哥,” “啥?你叫俺啥?”黑蛋不敢相信。 蔓蔓瞅了瞅他的臉,笑嘻嘻改了稱呼,“黑哥哥!” 黑蛋抹臉,邊上聽著的又是一陣大笑,沒聽著的趕緊過來問,也笑開了。 “小丫頭片子,”黑蛋瞧她無辜的樣子,圓花大眼,好看極了,也舍不得罵她,妥了協道:“喊吧喊吧?!?/br> 啥黑哥哥、黑妮哥哥,小娃長得好看,都聽她的。 “黑哥哥,你編的真好,”蔓蔓瞧著他編的繩子,一條又一條串在一起,編的齊齊整整,她驚訝,“跟我娘教的不一樣?!?/br> 黑蛋翹起他的頭,“那是,這是俺自己想的,好看不?” 蔓蔓使勁點頭,她扭頭就喊,“娘,你快來看??!” 黑蛋想捂住她的嘴,姜青禾匆匆走過來,邊走邊問:“咋了?” “好看,黑哥哥編的,”蔓蔓指著那手繩說,邊上的幾個嬸子婆婆也探過頭來說,“怪道,編的還真好哩?!?/br> “你自己想的?比我編的好,小后生實在了不得,”姜青禾拿起手繩瞧了又瞧,比她教的編的更復雜了點,加了幾步后編的更好看,更牢固。 黑蛋臉紅,但他的臉實在太黑了,臉紅也瞧不出來,沒那么炸呼了,只是點點頭。 “你愿意教大伙編嗎?”姜青禾問他。 黑蛋抬起頭瞧她,看了一圈周圍的人,他這會兒又不好意思起來,“俺也可以嗎?俺沒試過?!?/br> “你愿意的話就成的,”姜青禾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蔓蔓也要拍,她拍不到肩膀,就另辟蹊徑,拍了下黑蛋的屁股,然后說:“黑哥哥你厲害?!?/br> 黑蛋立即整個人都紅了,捂著屁股蛋子彈開,小屁孩拍哪呢。 不過沒一會兒,黑蛋找姜青禾說:“俺試試吧?!?/br> 他本來就愛搗鼓這些東西,繩編他家里有很多很多,但是總被跳笑像個女娃,玩的也都是女娃家愛玩的。 他時而會跳腳大喊大鬧,時而又陷入自卑里。 “編繩的手藝大家也曉得了,花樣老多了,我教的算不了個啥,大伙要是有比我強,愿意教的都上來試試?!?/br> 姜青禾先貶低自己,又抬高音量說:“像黑蛋,他編的又好又實在,也愿意教,你們要是肯學的,跟著他學一學?!?/br> 黑蛋被底下那么多視線瞧著,這會兒又不打怵了,肢體也放開,扯著繩高著嗓子一遍遍教。 “哎呀,黑蛋教得真好,俺還真學會了” “是啊,這娃真實在…” 一聲聲的夸贊中,黑蛋心里涌起了難言的情緒。 第二天照舊在這,黑蛋又找到了姜青禾,拿出一個編的很精美的荷包,更關鍵的是,好看做法又不難。 黑蛋摸著自己的后腦勺,“俺想把這個也教給大伙,都是俺自己琢磨的,俺愿意教?!?/br> “好啊,”姜青禾答應,只是在心里給記了筆帳。到時候荷包賣了錢,從這里拿出一成利分給黑蛋,只是她現在沒說。 但她也問,“為啥想要教給大伙?” “你不也教,也沒收錢,”黑蛋直愣愣地說,“她們有些人說你溜來戶子,俺沒說過,俺覺得你雖然不像灣里人,你可向著大伙?!?/br> 他說了有點不好意思,“賣糧那時候俺就記著了,你是個好人。俺是個二杠子,可也想為灣里做點事?!?/br> 姜青禾說不出話,她不知道此刻該如何用恰當的語言來描述自己的心情,像是荒地突然長出了綠草,又恰有春雨澆濕那種濛濛的感受。 她說:“你也是個好人?!?/br> 黑蛋摸摸臉,“害,俺算啥好人,俺最多算個黑人?!?/br> 這話一時戳中了兩個人的笑點,都大笑起來。 今天開始前,來巡場的蔓蔓兜里包里被塞了好多東西,一罐油炸黃豆、一大碗油餅,一個直接塞她嘴里了。 一桶甜醅子,是的比腿還粗的一桶,抱也抱不住,幾個葷韭餅。三碗炒面,加了紅棗的棗炒面,加了杏皮的杏子炒面,還有糖炒面風等等,堆滿了一長桌。 還有人趁亂給蔓蔓別上了兩朵紅布碎頭做的紅花,被那么多吃的包圍,蔓蔓簡直要不知所措了。 她茫然地看向她娘的位置,卻見她娘也被塞了好些東西,有干菜、干果、韭菜等等。 姜青禾能收的都收下了,要是不收,她們總覺得白學了她的手藝。雖然灣里總有些愛碎嘴的,可很多人的人心是樸實的。 只要你對她好,她感受到就會加倍償還,人心換人心吶。 “菜收了啊,別送了哈,這算是送給染坊的,到時候我們也厚著臉皮煮了吃了,”姜青禾笑著說。 “害,吃唄,不夠再給你來點啊,丫頭你甭客氣?!?/br> 姜青禾連忙推拒,至于那堆吃的,她得詢問下蔓蔓的意見,蔓蔓也不覺得那都是給她的,很大方地說:“給哥哥jiejie姨姨嬸嬸吃?!?/br> “那我算是借花獻佛了,大伙都吃點墊墊肚子,我去叫周先生他們家,”姜青禾說。 周先生家就住在社學旁邊,這里吵吵鬧鬧的哪有聽不見的理,姜青禾去敲小院的門,里頭有人應聲,“等等,來了?!?/br> 來開門的是個頭發梳得很齊整,面龐圓潤的婦人,手上牽著個眼睛圓溜溜的女娃,后頭有長得挺高的少年探出頭。 姜青禾笑著說:“嫂子,那邊沒吵到你們吧,大伙帶了點東西,你們也過來吃點,不然我可真不好意思?!?/br> 趙觀梅連說:“哪好意思去,俺沒被吵到,太客氣了?!?/br> 她死活不愿意去,她牽著的妞妞倒是松了手,鬧著要去,趙觀梅哄不住她,只得紅著臉一道去了,周先生沒好意思來。 去了立即被灣里人塞了一碗甜醅子,妞妞則吃著油糕,大家誰也不生分,熱熱鬧鬧吃了一頓,洗了油手又聽黑蛋教咋做香囊的。 他教完后有婦人站起來,她也想了一夜,半點不扭捏地說:“俺不太會編繩,但俺會做香囊。有布頭針線的話,俺也可以教大伙。俺也不圖啥,愿意教唄,樂意當半個先生?!?/br> “還有俺,俺昨天回去琢磨了青禾的編法,俺拆了又將編法倒著給順了遍,也挺好的。俺也能教,俺就圖到時候市面瞧著新鮮,有人愿意買,大伙都賺幾個錢,五月五吃頓好的?!?/br> 她說完,陸陸續續又有人站起來說自己也會做點其他的,要是有誰要學,都愿意教,也不是啥好手藝,不藏著掖著。 姜青禾半點沒攔著,她想,明明她有時候覺得灣里的婦人有一部分思想愚昧,也搞重男輕女又或者動輒罵架。 但此時,她想,其實她們一點都不死板,更多的是莽勁和向上的沖勁。 “好的時候真的能叫人夜里想想都要哭,”土長瞧著大家相互討教的畫面,她站在姜青禾的旁邊說:“不好的時候,一路罵得人連褲衩子都給你罵掉?!?/br> “俺也摸不透,可俺卻能說,她們都挺對得住自己,別人對她們好時,也恨不得剖了心,也算是對得住別人,這就成了?!?/br> 她拍拍姜青禾的肩膀,“再辛苦你幾天,等賣出去俺們也吃頓好的?!?/br> “都辛苦,還說這客套話,”姜青禾笑了笑,原本她想說關于社學和幼兒園的想法,看著土長青黑的眼,又咽了回去。 忙完這一陣再說吧。 之后的編花繩,完全不歸姜青禾管了,因為大伙實在很有想法,她們會根據姜青禾教的法子,舉一反三,絕不生搬硬套。 比如一個最簡單的麻花辮,都能給變成蜈蚣辮的升級版,給了布頭,她們就能使出渾身解數來做香囊,還給繡了各種花色。 讓她比較意外的是,周先生的妻子趙觀梅帶著一部分人搞繡樣,她繡的活靈活現的,有些人只學了她的五分,也繡的很不錯。 反正宋大花跟虎妮都說學到真本事了,趙觀梅教的刺繡真的是看家本事。 不過這份在芒種前兩天先停了,因為接下來是很繁重的農忙活計。一天沒歇的扎在地里做活,夜里要是再編點啥,身子壓根熬不住。 不過三四十個人一起,將染的羊毛線全編完了不說,布頭也織完了。 姜青禾挨個記賬,不合格的東西要先挑出來,到時候根據各人做了多少分。 記得很繁瑣,因為很多繩串都是不同價格的,繩編荷包、蛋兜全是,姜青禾臨到夜里還在記,徐禎心疼她,幫忙一起,后面給她煮了一碗雞蛋茶。 他沒法跟著去鎮上賣東西,他要帶著蔓蔓,還要收拾洋芋種和番薯的種,做種做好了等插秧完就下種。 去鎮上時姜青禾穿了之前的紅對襟襖子白裙,穿的顏色突出,一定會吸引別人的目光。 土長倒是沒穿那么花哨的,她穿了毛藍的,顏色像天空的藍,她扯了扯自己的衣服,“多少年沒穿過了?!?/br> “多好看,就該這樣穿?!?/br> 今天只有她們兩個去賣貨,準確的說是未來那么多天,也只有她倆去賣。別人都得下地阿,地里的活計耽誤不得。 至于姜青禾那,大伙說了會騰出人手幫忙去插秧,種洋芋和番薯,叫她好好賣,甭cao心。 她也就真的放了心。 哪怕芒種,鎮里逢集的時候照樣很熱鬧,總有不少人要來買賣東西的。 有喊著:“賣紅雞蛋嘞——” 也有說:“火腰子,艾蒿搓的嘞,點了熏蠓子” “雄黃,雄黃要不要,驅蛇驅蟲的” “老鼠他舅,老鼠他舅,買點毒地老鼠毒啥鼠都成?!?/br> 土長為人正經,吆喝不出口,姜青禾拼完木頭架子,將手繩、荷包、香囊一排排放好,又將裝了紅雞蛋的蛋兜掛出來。 她也完全放棄羞恥,做買賣,要賣錢就得不要臉。 “走過路過都來看一看嘞,五色手繩瞧一瞧,兩根才要一個錢!” “荷包香囊喲,買香囊荷包送干艾蒿一包!都來瞅瞅,多大一包,地里的鮮艾蒿曬的,驅蟲最好?!?/br> “啥屬相荷包都有嘞,戴上五毒不侵?!?/br> “買紅雞蛋送蛋兜,掛在小娃身上,今年暑氣不侵阿——” 她的詞反正沒有重樣的,也沒有多新奇多夸張的叫賣語,光是買荷包送干艾蒿,買雞蛋還送蛋兜就夠吸引人了。 尤其她架子做的高,大伙那賣的東西都矮矮的鋪在地上,她掛出來的一眼能叫人瞧見,顏色沒有灰的,又很鮮亮。 一下叫那些婦人看直了眼,時新花樣。 全都擁了過來,一聲疊在另一聲上問,“這多少錢?” “瞧著真不孬阿,帶著顯得手俏,來十個,俺有錢!” “這別給她,給俺,哎呀,還有不?” 姜青禾想過生意會很好,但沒想過會這么好,忙得腳不沾地,頭發汗淋淋的,恨不得長出七八雙手來接錢。 她還得說:“俺們都是春山灣那來的,開了個染坊,要是有要染啥的,就來染,也便當?!?/br> 這句話說了起碼不下百遍。 中途補了好幾次貨,賣到半下午,賣了將近一大半貨,等人散得差不多,才發覺自己中午就墊了個饃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