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春山 第38節
姜青禾一聽還有回旋的余地,立馬揣了包袱進帳篷,留下徐禎一個人苦哈哈在外面鋸木頭。 “俺們不要粉?!?/br> 姜青禾屁股還沒坐穩,就聽到這么直白的拒絕,她差點沒放穩包袱,當場“阿”了一聲,那找她談啥諾。 騎馬先生笑了聲,“你要是想當歇家的話,也算條路子,只不過還不夠沉穩。咋能別人拒絕,就把神情擺到眉眼上?!?/br> “而且你要做買賣,得費勁去找客主,這粉像俺們這種行客,也許會買,但是俺們吃啥都成,不挑味道。你最好就是賣給南邊的販子,賣給酒樓?!?/br> “在這里你想賺點錢,至少夠自己衣食無憂的話。你得先知道人家要啥,再琢磨你有啥。蒙人想要茶葉,灣里人要鹽,莊稼漢愛抽旱煙,女人喜歡花俏的衣裳?!?/br> “山洼子里的山貨,就算你把它說的天花亂墜,它也賣不出綢緞的價,可茶和水煙就能?!?/br> 騎馬先生原本是不會說這么多的,別人能不能賺錢關他啥事??筛嗪檀蚪坏滥敲淳?,他覺得人談吐舉止很不錯,能值得提點一二。 幫她忙也記著,不是口頭上說說的,不吝嗇在這里就很難得的,他也忍不住多說了幾句。 姜青禾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不過說起歇家,她覺得自己跟真正能大包大攬的歇家,完全夠不上邊,她最多最多能當個說客。 但騎馬先生的話,除了讓她開竅一點外也讓她開始沉思,做事頭一榔頭西一榔頭,沒找準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真正想要換到的是什么。 這還是得慢慢琢磨啊。 姜青禾并不挫敗,反而很真誠地連聲道謝。 “那來說說這個瓶子,粉不要,但瓶子很好,你可能不知道好在哪里?!?/br> 姜青禾確實摸不著頭腦啊,她說:“不知道?!?/br> 領頭的也湊過來小聲說:“俺也一樣?!?/br> 騎馬先生取了包碾碎的黃煙葉子,展開麻紙包放在桌子上,又拿了鎮里男人抽旱煙最常用的布袋子,這種叫煙包,最后搶過領頭的腰間別的旱煙筒。 “哎,”領頭的也只能喊這一聲,弱小又無助,他還剛想點火抽點來著。 “大伙平常要吃煙的話,都是手撮一把,揉揉往里放,會有渣子掉下來,要是用紙卷煙絲來抽,掉的就更多了?!?/br> 騎馬先生給姜青禾示范了一把手抓煙絲,撲簌簌掉下來很多粉末。然后他把空瓶子里裝上煙絲,那些黃煙絲很細短,很順暢能從孔洞里出來。 “這個瓶子能賣給煙行,但給改,改成一個大口出煙絲,能懟著煙鍋子口進煙絲那種?!?/br> 姜青禾一拍大腿,她嘶了聲,要不說人咋不能賺到認知以外的錢,這完全在她的知識盲區外啊。 她突然靈光乍現,慌忙找出炭筆,又拿了張瓤瓤子開始畫,那種下寬細口的款式,只要再加個木塞就成。 而且開取煙絲也方便,只要把上頭那個口給取下來,想要裝回去就再摁進去。 她把徐禎也叫進來,三人都圍在他身邊看打磨出這個瓶口,連晌午過了也沒管,任憑肚子在唱空城計。 最后出了成品,方方正正一個小瓶,取下活塞,懟著煙鍋子,煙絲順暢地往里進,不想倒太多,就一抖一抖地倒。 領頭的摸著這個愛不釋手,他半點不害臊地說:“你們懂解手后,又想吃一口旱煙的苦嗎?!?/br> 姜青禾面無表情,她并沒有那么想懂。 埋汰玩意。 最后這個瓶子經由騎馬先生介紹,賣給煙行,他們駱駝客每年都幫著煙行運送水煙往南邊,關系很親近。 但是這瓶子本身也沒有多少的技術含量,買斷啥方子跟說玩話一樣,只不過相當于是從煙行手里領到了這份活計。 瓶子在家做,每個瓶子三個麻錢,百個一付,簽了契,每月要兩百個瓶。 相當于一個月能有六百個錢的固定收入,在這地別小看六百個錢的購買力,灣里大多數家里,三四個月都賺不了一兩銀。 這筆錢,也意味著兩人離房子又近了一步。 姜青禾拉著徐禎的手說:“只是你要辛苦點了?!?/br> 徐禎回握她的手,在奔向富裕的路上,總要相互扶持,共同努力的。 領頭的還交代說:“這活要做得上心,別瞅煙行只出煙葉煙絲,他們也有木工活的,做得好,下回有活不就找你了?!?/br> 姜青禾真不知道咋感謝了,其實當時她也就只想賣點蘑菇粉,沒想到蘑菇粉一點沒賣出去,倒是被買櫝還珠了。 “承你們的情,要不我還是出一成的利,”姜青禾還沒說完,被騎馬先生笑著打斷,“你要真想謝俺們,做頓飯交交束脩就行?!?/br> 畢竟從他們這里學了點東西,錢這玩意他們都不缺。而且拿了錢,人情可就沒了,還不如欠個人情,萬一以后有事要相求呢。 姜青禾把這事牢牢記心里,特意在起場那一天請兩人來家,給他們整治了一桌飯菜。揣著錢去灣里買了只土雞,那大娘每天給它放出去吃食,長得特別肥。 但rou也真的老,要在鍋里燉很久,熬出來的雞湯油黃的,皮rou都煮得差不多,往湯里放泡開的干蘑菇。 本來雞湯就香,干蘑煮開后吸足了湯汁,又嫩又滑,老湯濃稠。跟她吃過的東北的小雞燉蘑菇不相上下,干榛蘑和小雞燉出來的滋味也特鮮香。 她炒了一碟子黃豆芽,一盤胡蘿卜炒rou片,外加蒸了鍋麻腐包子。 前些日子搓的麻籽,姜青禾領了一小袋,跟別人學了咋吃,有炒著剝粒的,也有做成麻腐包子的。 麻籽曬干后,用石磨碾碎,捏成團反復在水里揉搓,姜青禾還過篩了好幾次,才起鍋將麻腐倒進去,一鍋白白的漿。 小火慢熬,姜青禾一直盯著看,哪里沸騰了點,她就舀勺水點一點,一鍋漿漸漸凝成一團,很像豆腐。加點鹽,一小撮蔥花,炒成餡就能包了。 除了做包子,灣里女人還會搟點小麥皮,揉成個大圓,再放餡捏成半圓的,抹一點點油去煎,這種叫麻腐盒子,吃的就是那股香。 麻腐包子蒸好后很香,蔓蔓第一個嘗的,她咬開包子,餡就順著開口流下來,她張嘴去接,嚼了嚼,“一點也不麻?!?/br> “為什么叫麻麻包子,”她不解。 “這叫麻腐?!?/br> 蔓蔓跟著念了一遍,她沒搞懂。 上桌吃飯時,照舊叫錯,她喊騎馬先生吃包子,“吃麻包子?!?/br> 又悄悄貼近他耳朵邊說:“我吃了,不麻的?!?/br> 把他逗樂了,離開前還抱蔓蔓騎了駱駝,她坐在駱駝的駝峰中間,小手輕輕摸了摸駱駝的毛,好光滑。 騎馬先生牽著駱駝走了一段,問她,“怕不怕?” 蔓蔓搖頭,她兩手張開,要他抱下來。 下來后才摸摸駱駝說:“好駱駝,我有那么一點點重,不騎你?!?/br> 可她不知道啊,駱駝每天能背起三百多斤的東西,一直走啊走。 “這是餅子、鍋盔,蘑菇粉你們也帶點,還有干蘑菇,路上帶著吃,路上小心著點,”姜青禾拿出這兩天收拾的一袋東西,都沒啥值錢的。 好幾罐蘑菇粉,干蘑菇也給了一大包,還有從山里摘的枸杞子,自家做的梅干菜、蘿卜絲。 駱駝今晚就得起場,一般他們駱駝客會在夜里趕路。 “每年來這地,都是孤零零走的,沒人送過啥東西,”領頭的抱著東西,以為他會來點煽情的,結果他說:“妹子阿,下回哥再來,你能給俺整頓烤全羊不?” 姜青禾趕緊揮手讓他走。 兩人騎上駱駝后,回頭說了句,“有緣再見?!?/br> “一路平安?!?/br> 夜里的風大,兩人揮著手告別,不緊不慢騎著駱駝緩緩走進黑夜,他們唱著,“一兩駝毛百斤草,駱駝客靠它養老小,駝峰鞍子騎到老,一輩子不知道啥味道?!?/br> 等深夜,戈壁灘會響起陣陣駝鈴,駝隊奔波在黃沙里,穿過廣闊無邊的草原,離開塞北的關口,來年待到青草蔓發,又會回到這片生養他們的土地上來。 蔓蔓問,“叔叔會帶著駱駝回來嗎?” 姜青禾解開他們留下的包裹,除了之前說換的海貨,一包包解開,有一捆捆干海帶,還有一摞紫菜干,剩下的是一包蝦干,夾著一袋小魚干,還有一包蜜餞糖塊。 她收攏著東西說:“當然會,駱駝的家在這里呀?!?/br> 駱駝客的心也栓在故土里,難離。 等駱駝客走后,平西草原又變得空蕩蕩的,姜青禾站在這片土地上,還有點恍惚。 風掠過草原,也不會出現沙沙作響的聲音,草越來越短,幾近于無。 她去幫都蘭剪羊毛,秋天綿羊的毛蓬松而細長,剪下來長長一段。 只是都蘭沒那么高興,她的面容帶著點愁。 “等過幾天羊客來了,他們挑完了羊,大伙要搬離草場了,去冬窩子了?!?/br> 姜青禾一怔,她問,“去哪里?” 都蘭說了個很長很長的地名,她說:“得走好遠好遠的路?!?/br> 秋天萬物都在告別。 稻子離開土壤,人走向遠方。 第32章 干蘑燉沙雞 今年羊客遲遲沒有來, 眼見快到下第一場雪的時候。要是誤了時候,那么去往冬窩子的路會更難走。 巴圖爾著實坐不住,和幾個牧民阿叔跑到鎮里打聽,臨到夜深才冒著寒霜回來。 蒙古包人影綽綽, 深夜燈也沒熄, 隱隱有人低聲哭泣, 更多的是沉默。 第二日都蘭騎著馬來找姜青禾,帶了一小包她挑揀過的羊毛,和一袋曬干的蘑菇。 “今年羊客和皮客不來了,”都蘭笑笑,只是笑容里多少夾雜著苦澀。 本來她今年有三頭羊能出手的, 現在只能再多養大半年,那大半年里有太多的不確定。 姜青禾給她倒了杯茶, 語氣擔憂, “怎么就不來了?” “沿邊大道封了, 羊客就不愿意來了, ”都蘭說得很簡單, 她也只知道這么些。 沿邊大道是邊關通往京師的交通道路,每五里一墩, 墩上有房舍, 里頭駐扎著守衛, 鎮里人叫他們糧子。 說是有糧子在的路, 就沒有人敢搶敢劫, 土匪是不會來這硬碰硬的。甚至運糧車也都從沿邊大道過,以至于此路騾馱車挽。 但要是沿邊大道封道的話, 皮客還好些,皮貨只要不淋雨就成??纱蠖鄶笛蚩褪菦Q計不會過來買羊的, 趕著羊走塞北關口,那茫茫戈壁灘,無邊瀚海只是讓羊白白送死。 而邊塞牛羊最多,除了走旱碼頭往南運,又或者是南邊羊客自己來買,本地人會買的少之又少。 都蘭昨夜翻來覆去一晚上沒睡好,早上倒是想開了,她指指那包羊毛說:“給蔓蔓做件夾夾,額挑了最好的一些毛,很暖和?!?/br> “這包蘑菇是下過雨后在草原摘的,那次摘了很多,可惜忘了叫你,等額回到這,再教你咋采?!?/br> 都蘭有點懊惱,轉眼拉著姜青禾的手說:“你帶上蔓蔓,額教你捕沙半斤去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