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春山 第37節
“嬸,蔓蔓你叫婆婆,”姜青禾幾步走上前。 蔓蔓這會兒其實又困又累,但她還是揚起臉,甜甜地喊,“婆婆?!?/br> “哎,”苗阿婆都不知道咋稀罕才好了,從屋里找出一堆零散的糖塊,非得塞給蔓蔓。 “婆婆,我吃兩個,”蔓蔓還是很有幾分機靈的,全部的話,她娘肯定不讓她拿,但只要兩個,婆婆肯定還會給她。 這會兒她要是有尾巴的話,指不定被自己得意到翹得高高的。 “乖娃,”苗阿婆夸了又夸,蔓蔓坐在小椅子上吃糖,含著糖瞄來瞄去,苗阿婆的院子里曬著很多的草藥,她不喜歡聞,捂著鼻子。 “可巧你今日進山了,面俺昨夜就給和下了,本來俺閨女說要來家的,臨頭又讓人捎了口信,她婆母害病了,叫她老漢去看了?!?/br> 苗阿婆拉著姜青禾的手,那手粗糙溫熱,“這面俺老婆子一個人哪吃得下,你帶娃留下吃,俺麻利得很,一會兒就能燒好?!?/br> “成啊,老早就盼著吃這口了,一直沒湊上,”姜青禾也爽快,“嬸我給你燒火?!?/br> “好好好,”苗阿婆將醒發好的面團拿出來,放在面案子又揉了揉,“俺給你們做饸饹,你曉得是啥不?” “之前不知道,前兩天有人扛著饸饹床子找我男人修,這才曉得?!?/br> 姜青禾往灶膛里又添了塊干樺樹皮,想起那饸饹床,其實壓根稱不上床,挺老長的一個。 苗阿婆搬出饸饹床子,用硬雜木做的,底下一根粗木桿掏個圓洞,圓洞里頭有張掏了好多個圓孔的鐵皮,面團擱里面,上頭杵棒用力往下搗。 一根根光滑的面條被擠出來,滑落在滾湯里,太長得用刀切斷,不然跟長壽面一般特別長。 苗阿婆累得有點喘氣,她說:“做饸饹面得適中,軟了就黏,一段段的,太硬就壓不動。饸饹還得用蕎麥面,煮出來熗完鍋配酸湯才好吃 ?!?/br> 蕎麥面很松散,不像麥面那樣很容易和成一團,她們做的時候還會加點野生蒿籽面,成型后吃起來就筋道了。 更有的會加生石灰水來和面,姜青禾反正是不敢嘗試。 饸饹煮好,就得拌酸湯了。 苗阿婆調酸湯全靠高菊花,一種七八月開花,有點類似菊花的植物,跟草原的野韭菜花應該相同,姜青禾覺得挺像的。 這玩意別名很多,有叫麻麻花或是擇蒙兒花的,這地就高菊花跟麻麻花混著叫,民歌也有唱,“七月二十八,麻麻花開賽菊花?!?/br> 苗阿婆等鍋里油七八成熱,開始順鍋邊冒白煙,才把曬干的高菊花倒進鍋里,香氣隨著蒸騰的熱氣彌漫整間小屋。 蔓蔓從外頭探進個頭,她鼻子一聳一聳嗅著,“好香?!?/br> 太過于霸道的香氣,姜青禾被熏得想打噴嚏。 “到時候俺帶你去摘點,現在還有高菊花哩,你摘了花腦曬干,捏碎搗成餅餅,嗆鍋的時候放點,那賊拉香?!?/br> 苗阿婆笑著說,姜青禾此時也只覺得香的人胃口大開,跟苗阿婆請教。 苗阿婆一邊回答她的話,又往鍋里溜了點醋,舀瓢水倒下去,等酸湯沸騰起泡,再倒進盛著饸饹面的碗里,還舀了勺素臊子。 這碗酸湯面,酸得過癮,香得熏人,而且饸饹順滑,姜青禾還要了勺辣子放進去,攪一攪,更覺得這味對了,吃的背上冒出點熱汗來。 苗阿婆一個勁給她倆夾面,吃到后頭,蔓蔓趴在桌子上,一臉生無可戀。 也許大多數時候一個人住在山里,沒有啥人能說話,難得見到人,苗阿婆就特別殷切,吃了飯又要帶姜青禾去采高菊花。 還告訴姜青禾一個采蘑菇的好地方,不在云杉林里,而是順著樺樹林一直走出頭,有片腐地,里頭的蘑菇長得不算特別多。 但每個蘑菇都有拳頭大,rou質特別肥厚,苗阿婆采了就往她的簍子里裝,“你到時候烘干了,等大市拿過去賣,短于二十個錢別賣,那伙子人賣南邊去,百來個錢都能叫得出口嘞?!?/br> 姜青禾對老人的好意總是很難拒絕,可她只摘了小半簍,實在不好意思摘了。 準備到時候拿些東西過來,有來有往才行。 苗阿婆送她們一直走到山腳,把那袋木耳幫姜青禾一道拿下來,她說:“得空就來走走?!?/br> “婆婆,你要好好吃飯,”蔓蔓握著她干枯到皮一扯就松的手,小表情很認真,大眼睛亮亮的,“要跟我這樣式的才好看?!?/br> 姜青禾還以為她能說出啥話來,差點沒笑出聲,蔓蔓一直覺得好看,就是得跟她這樣胖嘟嘟的,臉肥肥的才好。 “好好,”苗阿婆也笑得合不攏嘴,沒再留她們,自己一個人利索得走回山上去了。 等到家,蔓蔓抱著徐禎脖子,小嘴叭叭,“爹你咋不去嘞?” 娘背不動她阿。 徐禎以為她想爹了,忙揚起笑準備說,爹也想你了。 就聽蔓蔓嘆口氣說:“你不去,我累了,都只能自己走?!?/br> “小沒良心的,”徐禎捏她鼻子。 姜青禾喊,“別膩歪了,趕緊干活?!?/br> 鮮木耳直接整袋倒出來,鋪在高粱篾上頭,底下壓得稀爛的,全拿出來,倒在桶里,到時候煮了喂馬騾子。 還有采的蘑菇,趁還鮮的吃一口,徐禎將紫蘑菇洗干凈,切塊熬湯,松乳菇片成片,油煎一煎,配大米飯,拌湯一絕,鮮靈的舌頭都嘗不出其他味。 吃完后蔓蔓還蒙在那里,好半天才反應過來說:“蘑菇一家可真好吃哇?!?/br> 夜里還得拾掇蘑菇一家,要想把干蘑菇賣出去,靠曬干蘑菇是不成的。得先烘,這個昨天晚上姜青禾還去跟四婆討教過。 挑揀出壞得不成樣子的蘑菇,姜青禾拿出個竹網子,和徐禎一起用棍子把四周撐起來。 底下搬一個火爐子,放點干柴燒,只留燃得最烈不冒火的炭去烘蘑菇,等蘑菇上附著的東西一點點掉在火上,呲起一簇火花。 等第二天再拿出去曬。 雨一停幾乎灣里的人都出去山里采蘑菇了,昨天徐禎的大傘也進入收尾,第二天夫妻倆趁蔓蔓還睡著,打著火把摸黑進山采,走了好些地方,采了兩簍子,又收獲一袋木耳才回來。 第三天,就只能見滿地被翻亂的土,只留下零星點的蘑菇。 姜青禾也滿足了,曬干后的蘑菇總共裝了兩個大袋,她不知道有多重,用手掂了掂,估摸著有個四五斤。 蘑菇的水分太多了,尤其剛下過雨采的蘑菇,十來斤烘干才能出一斤干蘑菇。 辛辛苦苦忙活好幾天,一斤才能賺二十個錢,姜青禾都有點舍不得賣了。 她蹲在蘑菇邊思來想去,實在不甘心,又沒想出個好主意。 蔓蔓在她旁邊走來走去,她也蹲下歪著腦袋問,“娘你要當蘑菇嗎?” “我恨不得自己是蘑菇,”姜青禾說完,看到院子里曬的高菊花,她突然想到,可以做蘑菇味精。 就是把干蘑菇碾碎磨成細細的粉末,不管撒一點在湯里,還是炒菜放一點,都能有提鮮的作用。 最要緊的是,一斤干蘑菇能出好幾斤的粉,姜青禾還能叫徐禎給做個類似后世那樣的調料瓶子,轉開能一點點撒出來,把轉片撥回去,就漏不出來了。 至于去哪賣。 姜青禾看向平西草原的方向,雖說不能逮著同一頭駱駝薅。 可誰叫那群駱駝好薅呢。 與此同時,平西草原刮過一陣涼風,領頭的摸著自個兒胳膊,他說:“咋后背冷嗖嗖的?!?/br> 第31章 麻腐包子 平西草原的草漸短漸黃, 有幾塊地甚至被啃到只剩個禿瓢。而駱駝出了一層短絨毛,長得膘肥體壯,駱駝客開始捆扎草垛子,修補鞍子, 準備過幾天起場向北運鹽去。 姜青禾從板車上跳下來時, 幾個漢子圍著駱駝, 有人跪在地上抬起駱駝的蹄子,比比劃劃,領頭的帶頂氈帽在一邊指指點點。 “掌柜子,你們做啥嘞,”姜青禾隔了幾步外就吆喝, 以前她說話還細細聲的,現在恨不得扯嗓子高調子喊。 “拿牦牛皮給駱駝掌包一圈哩, 走戈壁那石子多得磨掌, 牦牛皮硬, 包圈駱駝腳掌好受些, ”領頭的談起專業來侃侃而談, 此時一點不像沒譜的。 領頭的幾步躥過來,手扒拉板車上堆著的木傘, 嘀咕, “看來也不咋能擋?!?/br> “咋開, 快打開讓俺瞧瞧, 大頭, 你去喊二當家的讓他過來掌掌眼?!?/br> 騎馬先生走過來的時候,徐禎正被一堆人圍著, 活也不干了,駱駝也暫時扔在一邊, 都跑過來看他咋開傘的。 徐禎利落地將傘往上推,卡住扣,傘面徹底被撐開,像一朵巨大的蘑菇,瞬間遮蔽了大半的陽光。 單根木桿肯定不好固定,徐禎給做了圓柱木桶和方形板,中間掏個圓洞固定,撐開后絕對不會左搖右晃。 “嚯,”有人喊。 每一把傘都撐開佇立在草原上,駱駝客全部一窩蜂地圍過來,圍著傘面看有沒有洞,又是拿水一桶一桶往傘上倒,伸手摸摸有沒有漏水的。 “哎呀,這木匠把式別看年紀輕輕,活做的真板致,一點不孬,”領頭的夸完又笑,問徐禎,“來你瞅瞅,這個活能做不?” 他從兜里掏出塊馬蹄木澀,形狀就跟馬蹄一般,用厚木板鋸出來的,上頭鑿出四個孔洞,到時候用細麻繩在馬蹄對應的孔洞上綁住,能保證蹄掌不被沙礫咯到。 “能啊,”徐禎點頭,話語直白,“有鋸子和鉆子的話,現在就能給你做?!?/br> 姜青禾從徐禎身后探出頭,“別給錢哈,我們這交情,做個木蹄掌而已,讓他給你多做點?!?/br> 領頭的半點沒被驚喜到,他摸著自己褐衣下的手臂,毛毛的。 尤其聽到姜青禾笑瞇瞇地說:“要起場了是不,今天我做頓面,給你們嘗嘗唄?!?/br> 他更是汗毛直豎,兩人打過交道好幾次了,都差不多摸清了對方啥性格,無事獻殷勤,非jian即盜。 “妹子你有話就說,哥這人雖說風里來雨里去,戈壁灘鬼門關都闖過,可你這一套還是怪滲人的?!?/br> 姜青禾笑容僵在臉上,她就該直截了當的,磨刀嚯嚯向豬羊,直接宰。 “是有件事要談,等你們嘗嘗才好開這個口阿?!?/br> “那你還是直說吧,”領頭的怕一吃找不著北,吃人的嘴軟啊。 他為了不直白拒絕,搜刮肚腸還找出了句夸人的詞,“你是撥吊子舌頭,轉環子嘴,能說會道得很?!?/br> 嘛玩意,姜青禾發現跟他打交道好痛苦。 她取了包袱里的蘑菇粉,領頭的接過來,抖了抖,沒打開,他嚷道:“啥玩意?!?/br> “你轉一轉就開了,”姜青禾給他展示了一遍,有個能旋開的,費時費力,后面都做了蓋子口能掀開,露出里面鉆了洞的蓋面,粉一倒就能出來。 姜青禾倒了點在手上說:“山里蘑菇磨的粉,特別香,不管煮二合面條,還是面片子或拌湯,加點鹽撒把粉,準香迷糊了?!?/br> 領頭的不為所動阿,他個大老粗,好不好吃都能湊活,絞盡腦汁想如何委婉拒絕。 “山野地頭的東西很難賣出特別好的價格,”騎馬先生接過話說,他又伸出手問,“能瞧瞧這個瓶子嗎?” 姜青禾也不氣餒,把瓶子遞給他,騎馬先生開了蓋,試了試能不能流暢地把粉末倒出來。 他沉思了會兒,才說:“進來談談吧?!?/br> “你可千萬別腚子一熱,就想買哈,”領頭的跟在旁邊一直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