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春山 第33節
胡麻不是芝麻, 是亞麻。八九月收了胡麻取種, 胡麻籽小火焙熟烤干,加鹽磨成粉, 灣里人常用它抹面皮上做卷子餡,口感咸鮮。 鍋巴吃完后, 爐子上煨的砂鍋也咕咕沸騰,里頭燉的紅燒rou,五花三層的。已經燉軟了,筷子能哧地一聲,直接從皮穿透底下的瘦rou。 在鎮上買點豬rou也不容易,瘦rou和肥rou價不相同,她也理解,大伙都喜歡肥的能熬油??晌寤ㄊ葜袔c肥,比肥rou要貴上兩個錢,排骨也貴,豬屠家說骨頭還能剃下來熬個湯,兩樣東西一樣價,自然貴。 姜青禾只買了一長條五花,一大半切了大塊燉紅燒rou,另外留下一點肥多瘦rou少的,徐禎要做梅干菜燒rou。 五花切塊煸油,煸到瘦rou有點焦,下鍋煮半熟,放泡開的梅干菜接著燉,燉到小火收汁,梅干菜裹著五花rou,紅膩亮透的色澤。 小孩總是有特權,能在菜開盤前嘗一塊,紅燒rou的醬汁黏在蔓蔓的臉上,她很認真地嚼著rou說:“我能吃三碗飯飯!” 姜青禾將rou倒扣在深底的盤里說:“你吃十碗?!?/br> “十碗,”蔓蔓掰著指頭數了又數,才很認真地說:“我吃不完?!?/br> 她的肚子最多最多能塞下三碗啦。 等姜青禾把菜擺好,飯打散盛在木盆里,門外有人喊,蔓蔓嗖得邁過門檻跑出去。 領頭的進門就夸,“你家娃真活泛?!?/br> “昂,我棒,”蔓蔓聽得懂夸獎,她一點沒害臊地應聲。 逗得領頭哈哈大笑。 都蘭和巴圖爾是在兩人之后到的,都稍顯局促,都蘭手里拎著一袋子羊毛,又提著沉甸甸往下垂的奶制品,一股腦塞給姜青禾。 巴圖爾手上拿著個籃子,里頭裝了一鍋水煮羊rou,他往外掏時說:“野韭菜花長成了,韭菜花醬腌了,不舍得宰羊,就買了塊rou煮了?!?/br> 韭菜花醬抹羊rou上,羊rou本來就有咸味,再來點綠稠稠,香噴噴的醬汁,抹一把,進嘴鮮香直往喉頭涌,不過也很容易有味。 姜青禾晚點去給都蘭剪秋毛,也得采上一點,熬幾罐,到時候冬天窩屋里,打火鍋爐子的時候,卷幾片羊rou蘸韭菜花醬。肥厚的羊rou片,得配天然的蘸料。 這時領頭的說:“有白米還有rou,俺帶了兩瓶酒,咱喝一口哈?!?/br> 姜青禾推徐禎,“諾,你陪著喝?!?/br> 她和都蘭蔓蔓單獨一桌,不陪喝酒,她們就喝湯。本來說讓四婆幾個也來吃點,幾人都不肯來。 “那我喝一點,”徐禎頭疼,被領頭的拉過去,先給倒了滿滿一杯酒。 他就沾了點,姜青禾說:“先吃菜吃rou哈?!?/br> 除了紅燒rou、梅干菜燒rou,她還炒了盤蘿卜纓子,開了罐之前腌的沙蔥,全是下飯菜。 紅燒rou配白米飯是一絕,一塊rou一點醬汁拌在飯里,先吃皮后配飯,可把蔓蔓吃美了,她喊:“還要rourou和飯飯?!?/br> 尤其剛出來的新米,晾曬后舂出來的,米粒雖然小,可顆顆分明,糯得可以,一點都不牙磣。 男的吃rou扒飯喝酒,領頭的自個兒就灌了半瓶,他喝飄了,腦子也不清明,只覺得人家拿好菜好rou招待,連白米飯都上了。 一拍桌子,嘴巴控制不住禿嚕出來,“妹啊,俺給你找條路子,俺鎮里有認識的糧商?!?/br> 騎馬先生沒攔住,他也說:“吃人的嘴軟,稻子俺們不收,糧商俺們也有熟的,看你們想咋換價了?!?/br> 吃人的嘴軟,吃白米嘴更軟,吃紅燒rou嘴都飛了,啥話都能應承出去。 “哥你給問問,一斗稻能換三斗半麥子不,要新麥,要是上年的麥子得四斗半,要不就五斗硬糜子?!?/br> 這換價也不是姜青禾瞎喊的,她昨天又跑去問土長,啥換價能接受,兩個人是商量不好的,還叫了幾個叔伯婆姨一起商討了番。 結合之前的換價,他們都覺得這種出來的新麥,比去年的要好,秕谷更是少,按之前的換價來太虧了。 這個價姜青禾又往上提了五升,做買賣就沒有不討價還價的,把底價都給擺出來,別人一壓價,那哪有賺頭。 “俺幫你問問,明天讓他自個兒先來瞅瞅,俺們收糧食眼力是有點的,但不像糧商,他們打眼一瞧就知道糧差在哪兒,壓價更是張口就來,”騎馬先生抿了口酒。 語氣帶了點語重心長,“俺只能把他請來,能不能留住他,那得看你們的本事了?!?/br> “哎,這是自然,”姜青禾連連點頭。 “還有你上回說的那個,”騎馬先生伸出手比劃了一下,期待地問,“做了沒?” 姜青禾有點楞,想了會兒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啥,“那么大的也不曉得你們要不要,木頭是砍了,還沒動工,但做了把小的,哥你瞅一眼?!?/br> 春山灣一夏無雨,但入秋后,雨點子說不準啥時候就落了。 姜青禾會做油紙傘,還是很早以前田野調查的時候,有個村全是做油紙傘的,學了一手。做的算不上很精細,但是形制是對的,開合沒問題,美丑暫且不論。 南方盛行油紙,在賀旗鎮防水的叫油氈紙,也有叫油毛氈的,上面涂的麻油能避水。 一卷得四十個錢,而且只有一米長,半米寬,做把小傘也就剛湊活。 但是麻油防水肯定不如桐油。 “做大的要多少麻錢子,”騎馬先生照著自己身高比了比,要做個比他高的,撐起來能蓋住一兩頭駱駝。 “能做的話,要十頂,”他說,其實塞北境內遇到雨的時候并不多,反倒南邊多雨,山林又多,避雨很麻煩。 不光避雨,用來遮日頭更好。 “油布你們自己出的話,架子要十五個錢,”姜青禾也并不是獅子大開口,要做那么高,光是劈架子就得劈好久。 而且沒那么多竹子能砍,還得徐禎一點點在木頭上刨出來。 “行啊,油布桐油都俺們自己出,”騎馬先生也賣了個好,“剩下的那點邊角料也給你們?!?/br> 別小看這些邊角料,對于姜青禾來說,拿針線拼拼湊湊,都能做件帶帽雨披出來,前提是邊角料足夠多。 騎馬先生避開人,拎出一串錢,“這里有五十個麻錢子,算是俺定了,再過小半個月,俺們得起場了,抓點緊?!?/br> 姜青禾滿懷激動地應下,“成,肯定在你們起場前能給做好?!?/br> 然后開始一個個數,錢數就得當面數清楚。 “剩下的一百個錢,到時候你看要海貨還是錢?” “海貨?” 騎馬先生等她數完無誤后又說:“另外批駱駝客也快到了,上次你說的海貨都有,你要是要海貨,俺就給你留著,湊一百個錢?!?/br> “那不要錢了,都換成海貨,到時候我自己去挑,”這錢就算她拿了也是要買海貨的,不然憑從雞鴨蛋里獲取微弱的那點碘嗎。 事情商量完,姜青禾回去一看,蔓蔓趴都蘭身上睡著了,巴圖爾還很精神,領頭的徹底喝趴下了。 被兩人架著走時,還在嚷,“再喝一杯?!?/br> 都蘭走前借了點火,燃起風燈,四片都用紙包裹著,風是吹不滅的。 她把米袋子背在身上,利落地翻身上馬,頭巾裹住她半張臉,都蘭在駕馬離開前說:“剪秋毛再來找你?!?/br> 說完就一甩韁繩,疾馳在黑夜無光的路上,她一個人趕過不知道多少次夜路,壓根不需要等著巴圖爾幾個并肩同行。 徐禎喝得兩頰泛紅,步子有點不穩,摸索著開始收拾桌子。 姜青禾抱蔓蔓進去睡覺前說:“明天再收吧?!?/br> “不,不行,”徐禎堅持。 桌子上的飯菜都被一掃而光,他抹起來毫不費勁,連油花子都沒有。 擦完后他洗了腳上床,抱著姜青禾喊:“苗苗?!?/br> “哎?!?/br> “苗苗,”他又喊。 “嗯?” “苗苗,”他這一次聲低了下去。 姜青禾說:“傻子?!?/br> “辛苦了,”徐禎這話含含糊糊的,為這個家辛苦了。 反正姜青禾沒聽到,她早就睡了。 第二天早,稻谷曬出去后,姜青禾給后院那幾只喂完飼料就打算出門了,徐禎則留著看谷,把做大傘要用的竿子都給削出來。 有錢就有干勁。 昨天晚上沒數,早上兩人頭對著頭數那么一罐子的資產,然后驚奇地發現。 賺來賺去還是五百個錢。 又開始痛苦地一一對賬,明白一個道理,錢到哪都不經用阿。 節流對于他們來說太難了,還是得開源。 她背著簍子出門,剛遇上宋大花扛著土回來,姜青禾幫她推了把,“咋這老沉?” “呼,這不是想多背點省事,俺得把后院那地給拾掇了,種菜雖說甭想了,也得叫雨給澆透?!?/br> 宋大花的肩膀墊了兩塊厚布墊,也被勒出兩條深痕,她揉著肩膀說:“俺打聽過了,這地有種土叫紅土,就擱春山那片崖背往里走。說是做水窖好,保管雨來了,就留在窖子里走不出?!?/br> “你瞅眼見著快下雨了,不得留點雨,下雪就別說,這水雖說不能吃,可種地澆苗咋都好使。就起早去,你男人加俺男人,挖一兩車盡夠用了?!?/br> 姜青禾現在對她是心服口服,沒見過啥事都上趕著,還那么有活力的。 “去,今天我還尋土長有點事,明天晚點你瞅行不?” “咋不行,你讓你男人先把窖子給挖了,”宋大花說,“到時候俺男人挖完,也去給你們幫襯把?!?/br> 宋大花壓根不相信,就徐禎那樣身板的,能在一天內把窖給挖完,懸嘞。 要是她的心里話被姜青禾知道,她指定得說,姐,你沒說錯。 宋大花太能呱啦,好不容易姜青禾才打住她的話頭,一路狂奔到土長那。 雙手扶著桌子喘了好半天氣。 土長說:“還是年輕,有點子虛阿?!?/br> 想她當年十八九歲,連夜趕路,第二天在農田插秧都沒那么喘過。 “今天新糧商就會來,”喘完氣后姜青禾才把話給說出口。 “下次這種話,在你喘氣前早點說,”土長也想喘氣了。 走出去叫人,眼下各家曬谷都曬得差不多了,她喊了幾家把糧食袋子拎來,怕糧商進灣一家家看,有哪家說話不中聽就撂臉子走了。 這都是曾經血淚的教訓。 “啥?真給找了個新糧商?”一個老頭扛著袋子進來就說。 “咦,俺說這閨女真不孬嘞,”長臉大姨拿了小袋子,啥也不管先夸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