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春山 第32節
她的屁股暫時沒那么早想退休。 她話還沒說話,虎妮趕的大轱轆車嗖得飛了出去,可謂是風馳電掣。 姜青禾走到駝隊扎的帳篷時,駱駝客在捆扎草料,除了草原上的牧草,他們還去了北海子收割堿蓬子,充滿鹽堿的堿蓬子是冬季結冰,沒辦法讓牲畜舔食鹽堿土時的救濟草料。 而那批駱駝則被帶到更遠的地方吃草去了。 從夏末到秋中旬這段地上,駱駝得喂到膘肥,等它們全身換完毛,長出一層新絨毛后,晚秋才能起場運貨。 不然到冬季駱駝羸瘦,沒有鮮草只能喂干草的日子,駱駝又要運貨,那時候很容易死在路上。 騎馬先生領姜青禾進帳篷時說:“草場的牧民也不會趕俺們走,就留在這兒再多吃幾日?!?/br> 領頭的對當時那件事也看開了,他對姜青禾的到來,雖然沒有騎馬先生的熱情,可也表示歡迎。 歡迎的方式就是問姜青禾,“rou干吃不?” “駱駝奶喝不?” “那酒呢?” 在姜青禾表示拒絕后,他自己嚼著rou干,喝一口駱駝奶,再抿一口馬奶酒,才跟剛睡醒了一樣問,“你說來這找俺們干啥?” “人老了,記性不好?!?/br> 姜青禾懷疑他絕對是報復,又耐著性子說:“你們駝隊晚點起場往哪走?要換的貨都選好了,稻子你們收不收,不要錢,要粗糧換?!?/br> “你見過南邊的稻子不,想來你”領頭的右手將酒杯底磕在桌子上,準備來一番大吹特吹。 姜青禾直接一記絕殺,“我就是南邊來的?!?/br> “阿,哈,你也真是的,這也不早點說,”領頭的干笑,他爹的又失策了。 騎馬先生覺得不該放任這蠢貨說話,他攬過話茬子,“賀旗鎮種稻二十幾年,稻谷肯定比不了南方百來年篩出來的糧種?!?/br> “俺們從南方拿貨會捎上糧食,可一進入塞北的關口,只會換皮貨、羊rou干、水煙、羊毛這些,麥子也會收點,往南的路上有人會要?!?/br> “稻子是精白米,價貴,沒哪幾戶人家吃得起,邊陲幾個鎮也就賀旗鎮富庶些,更遠的地方,種的是麥子,可年年吃的是黑面饃饃?!?/br> “從這運去到南邊,稻子淋雨會發芽,而且太重了,晚秋駱駝起場最好保存膘肥,這實在不劃算?!?/br> 姜青禾捧著杯熱茶緩緩點頭,人家說得委婉,她也聽出來了。 這種事本來就不是一錘子買賣,她把拿來的稻子解開袋口放在桌上,“我是不覺得這里的稻子,比起南邊來就差太多的?!?/br> “不然也不會被當做貢米,這些都是貢米稻出來的糧種?!?/br> 顆粒短,谷粒飽滿,雖然剝開并不是那么瑩白,那也稱得上一句尚可。 “至于你們說得沒辦法運輸,我瞧你們運貨都是駱駝扛著,這樣確實長途跋涉,跨山過河更方便?!?/br> “你們就沒有考慮安個車座,就跟牧民那樣的勒勒車,沼澤、谷地、草原都能用,怕下雨就再安幾個木棚,保證雨也淋不著?!?/br> 姜青禾越說越興奮,她終于生出來自現代知識儲備能用的感覺,掏出包袱里帶的炭筆和瓤瓤子,三兩下簡潔明了地畫出一頂帳篷類似的。 “要是你們怕下雨駱駝安不下,你用這個,安四根木棍,上面用油氈布蓋著,想用就支開,不用就收起來,也不耽誤事?!?/br> 她參考了后世買賣人家常用的遮陽傘,能折疊的不占地方,至于徐禎能不能摸索出來,她心虛地想,應該能的吧。 “有了我說的這些,你們路上能運的貨物不就多些,下雨也不用急急再找地方避雨,稻子真的不再考慮一下嗎?” 兩個人對稻子沒有啥興趣,反而對她說的勒勒車式棚子,和那個折疊能用的傘有點興趣。 “這不就是比油紙傘大點的傘,要是你們有的話,拿來俺瞧瞧,好用我們收幾把,稻子真不行?!彬T馬先生說。 領頭的站起來說:“那傘有不,俺跟你回去瞧瞧?!?/br> 姜青禾訕笑,“還沒做?!?/br> 對面兩人一副啥,你說啥?還沒做的東西你說啥? “不過你們明天晚上可以來東頭,那間草屋看見過不,來嘗嘗這新出來的大米,跟南邊的口感不一樣,嘗嘗再說?!?/br> “行啊,”這回兩人異口同聲答應,有白米飯吃不去吃,都是傻子。 最后姜青禾背著包裹出來,倒也不懊惱,邊走邊琢磨到底咋能把糧給換出去。 其實就算能換給駝隊,也就是暫時的,這路子壓根不穩。 她愁哇,她的騾子咋才能搞到手。 想得太入神,以至于后面有人喊她都沒聽見,都蘭都快把手搖出殘影來,一聲喊得比一聲響。 姜青禾才猛地回頭,小跑迎上去,“啊呀,剛才沒聽見?!?/br> 都蘭雙臉紅撲撲的,眼神晶亮亮的,“剛想你來著,上次說給額剪秋毛,還記得不?!?/br> “沒忘哩,地里事情忙著,現在就剪?”姜青禾看著天還早,她開始擼袖子擺架勢。 “不不不,”都蘭忙摁住她的手,又揪著草葉子繞手指,才不好意思說:“你們灣里不是收了稻子,額想換一點。用羊毛換成不?” “聽人說米粉攪的糊糊好,想換點給琪琪格補補?!?/br> “行啊,你想咋換?” 姜青禾這時已經有點心不在焉了,稻子換不出去,大米磨成的米粉成不成? 其實要是能做成米線更好,可粳米除了熬粥煮飯磨成米粉糊糊外,她也想不出能做啥。 做米線要用秈米,打年糕和糍粑得是糯米,粳米不摻點其他東西,都折騰不出花樣來。 她把注意力放回都蘭身上,都蘭比了兩個手指頭,“一斤半羊毛一斗稻子?” 一頭羊產得羊毛最多也就小半斤,她也才十頭羊,還得交羊毛稅,再多就是添點奶制品了。 “一斤羊毛半斤奶干,”姜青禾做了讓步。 “行,額啥時候去拿?” “明天晚上成不,你叫上巴圖爾,來我家吃白米飯?!?/br> 都蘭當即擺手,連連搖頭,姜青禾想著反正請兩個也是請,再請兩個也可以。 就是不知道損失的這點米飯,土長會不會補給她。 她現在太窮了。 姜青禾拉著她又去見巴圖爾,人家正在守著那群大尾羊,看它們吃草,臉上盡是老父親的笑。 他準備開春暖和點,就開始著手配種的事情。 聽到姜青禾讓他去吃飯,他先是拒絕,拒絕不過又想著帶什么上門呢。 最后徐禎趕著車來接姜青禾時,他也沒想出來。 姜青禾頗為心累地挨著徐禎的背,她聲音疲累地說:“想不出來新的路能賣出去?!?/br> “那不想,能賣出更高的價就賣,賣不出去就換條路子賺錢,”徐禎說。 姜青禾也沒有高興起來,她在通往想象的生活上,開始有點急躁。 有時候也會可惜自己那半年錯過的,春天沒有摘的野菜,夏天進山沒采的毛桃和山櫻桃,芒種時沒下種的土豆,沒種上的番薯… 徐禎拉住馬騾子,讓它停下來,將帶來的長木條插在地上,將韁繩拴在上面。 然后他向姜青禾伸出手,微笑著說:“那就來打個滾吧?!?/br> 以前姜青禾煩躁時就喜歡在床上打滾,現在換成了土炕,打不了滾,頭沒那么炕沒鐵。 姜青禾跳下來說:“神經?!?/br> 但她暫時沒打滾,就和徐禎兩個人靜靜躺在草地上,看白云滾滾。飛過一群一群南遷的大雁,遠處有空靈的鳥叫,混雜著牧人趕羊的號子和羊群的哼鳴。 秋天的草場蟋蟀螞蚱還是很多,草芽不再新綠,草頂漸漸枯黃,可是還有來自土地的味道,很濃的青草味。 就這樣放松不說話,不去想開春的房子能不能造起來,不去想換不出的稻子,也不去想錯過那么多茬的糧食。 靜靜躺一會兒就很好。 徐禎突然往旁邊滾了一圈,頭發上還沾著草屑,他咧著嘴笑,“真的不滾嗎?” “滾,”姜青禾狀似回答,又狀似罵人。 兩人真的在沒有人看見的草場滾了好幾圈,咕嚕咕嚕地滾,壓過一片片草地,最后停下來時,渾身沾滿了草屑,兩個人哈哈大笑給對方身上拍打,又抱在一起。 趕著車離開這片草地時,兩個人還在笑,那種突然看破,從內心涌起的笑容。 直到面對蔓蔓,兩個人不敢笑得那么開心,打滾可是她最喜歡做的事呀。 蔓蔓才不是這樣想的,“我最喜歡吃?!?/br> “我想吃飯飯了?!?/br> “明天晚上吃?!?/br> 這兩天天氣實在太好,稻谷基本曬得差不多,姜青禾只舂了半袋子稻米,其他的還是收攏回袋子里,等著明天再晾曬一天就能收倉。 舂好的米,篩了又篩,放在鍋里煮,灶火始終不敢太大,生怕燒糊了。 對待這一鍋新米熬的米飯,一家三口都很虔誠,守著走也不走。 等白氣緩緩蒸騰,鍋里水撲騰的聲音一點點小了,姜青禾掀起木蓋子,一鍋白騰騰的米飯。 “吃,我吃,”蔓蔓伸長脖子,扒著灶臺邊想要嘗。 “先嘗一點,”姜青禾抑制住激動,這鍋米飯煮的并不算完美,可當吃到嘴里,又軟又黏的口感,差點想讓人落淚。 這一口飯,從二月等到了秋九月,走過了七個月漫長的時間。 第28章 紅燒rou 米飯放的水少, 上頭的米熟了,底下就結了層焦黃的鍋巴。 沿邊鏟下來,翻轉折面,鏟幾下, 蔓蔓得到了一小塊鍋巴, 她兩只手捧著, 鍋巴有咬勁,韌而不脆,她用牙順邊一點點啃。 “最好炸一炸,撒點椒鹽,”姜青禾說, 她并不喜歡鍋巴蘸白糖。 徐禎遞過來一個罐子,他說:“撒點胡麻鹽, 炸的話就算了, 費油?!?/br> 這里的油最便宜的是羊油, 其次是豬油, 牛油不多見, 油菜籽榨的油叫清油。清油一壺要五十個錢,芝麻油更貴。 姜青禾當然不舍得用來炸鍋巴, 撕下一塊鍋巴, 撒一點點胡麻鹽, 吃起來味道跟椒鹽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