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春山 第31節
“給你吃雞rou喝雞湯,”徐禎補充。 “今年土地肥力不夠,只能種麥子,”姜青禾想著,“明年我們要種軟糜子,種一地的甜菜,可以熬糖,給你種一茬辣椒,熬好多焦辣子,天天蘸饃饃吃?!?/br> 徐禎說:“明年要弄更多的肥,叫稻田長出兩石的糧,隔幾天就能吃一頓米飯?!?/br> “今年省著點吃,今年過冬要攢點rou,豬rou羊rou,到時候我們吃幾頓好的,涮鍋子,羊rou燴菜,燉肘子?!?/br> 兩人努力說著對今年和明年的期許,確立一個個目標,每一個都是在這里生活的動力。 那是平凡而普通的人,熱愛生活的方式。 姜青禾說:“那就在這里好好生活?!?/br> “好好生活?!?/br> 至于那些再也不會談起的話題,比如后世,比如穿越,又或者是優越的生活,那些造成落差的對比,就留在今天。 姜青禾難得俏皮地說:“但我還是不會說俺?!?/br> 因為總是說塞北方言,有時候私底下說起普通話都會卡殼,她害怕自己徹底融入后,完全忘記以前。 “那我也不說?!?/br> 至少留下點印記,好叫他們自己知道,來時的路在哪。 不要忘記。 第27章 大米飯 第二天兩人早早起來, 肚里墊了兩個饅頭,灶膛里煨著火,泡一鍋滾水洗臉,現在這天涼水開始凍手。 徐禎從后頭的倉房里扛著兩條曬凳出來, 姜青禾則搬出杉板, 一條條架在凳上, 再攤開一張蘆葦粗桿編的席子。 葦席編得很糙,還要鋪一領高粱蔑,這些原本是灣里人在院子里曬麥子用的,正巧現在用來曬谷。 本來要去戈壁灘曬的,但在那曬一天都要人守著, 實在不方便。 姜青禾就把前院移出來,曬到干癟的蘿卜絲裝進換來的油布口袋里, 蘿卜纓子用草繩一捆一把系好, 盤著放到瓦罐里, 油紙按在瓶口處, 繩子纏幾圈。 蘿卜條曬的剛剛好, 姜青禾收揀到大口圓罐里,曬了不少, 兩大罐都裝滿了。 這些收完, 前院空了, 曬凳擺得滿滿當當, 紅黃格縱橫交錯的高粱蔑上, 鋪滿金黃的谷粒。 姜青禾彎腰把很明顯的雜草,碎石子, 稻草桿子給挑走,到時候谷子還得過篩幾遍。 她還沒學會用鏟子揚稻子, 做不到一把將稻子高高揚起,讓雜草被風帶走,碎石子落在地下。 只能先一點點挑,今年稻田出了一石三的稻子,這一石三還是少了點,連前院都沒曬滿。 除去給宋大花那半斗外,剩下的稻子,姜青禾跟徐禎商量,出六斗的稻子換粗糧,其他留著自己吃 。 比往日不同,看著汗水澆灌過的稻子,她此時竟也期盼糧客的到來。 糧客一般都得等曬完谷后,才趕一群馱著粗糧口袋的毛驢,背上纏著升斗進灣。 他不收沒曬或是沒曬好的稻子,因為沒曬足日頭的稻子含水較多,悶著就容易霉變,還容易發芽,只有徹底曬透的稻子才好儲藏。 等待糧客進灣前,姜青禾纏起頭巾,拿上糞桶,拎著糞勺到荒地去給大白菜上肥。 頭伏蘿卜二伏菜,二伏天種下去的白菜從一株株幼苗,長到現在已經包心了,包心的白菜得追肥。 這荒地的土板結得厲害,不松不壤,實在不太適合種白菜,那種大而卷葉子多的,姜青禾沒種出來,這片地里全是縮著長的白菜。 叫以前她就會懷念后世的娃娃菜,又或者是桿子少葉片多,吃著又甜又爽口的大白菜。 可現在她會想,能在這樣貧瘠沒有多少肥力的土上,長出白菜來已經不孬了,小就小點吧。 她沿著根部一點點上肥,上完肥后還得澆透水,菜地里味道并不好聞??赏牡厣?,長出來一株株白綠的大白菜,此時也有了種奇異的滿足感。 這是她和徐禎忙里忙外,一瓢水一潑肥不斷種出來的。 她有點能在繁忙的農事里,找到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富足感,可惜還有點少。 上完肥又挨株看看有沒有蟲眼后,姜青禾拎著兩個桶往回走,在離苞谷地不遠的地方遇到了土長。 要是以前,她只會點頭或是打個招呼,也不會多上去攀談什么,可今天她猶豫再三后走上前。 “土長,你來看苞谷阿?”姜青禾說完,覺得自己像是沒話找話尬聊。 土長沒有擺出一副死羊臉,面部柔和點頭說:“今年苞谷種下去晚,稻子收了它還沒熟透,俺來瞧瞧?!?/br> 這還是兩人除開姜青禾到灣里來,第一次能聊幾句。 本來話到這就該結束了,姜青禾應該走人,可她愣是沒走,落后土長一步,搓著手指頭把想說的話給說出來。 “這苞谷、谷子啥收了,是不是就要農閑,” “咋,”土長站定,“有啥話就說?!?/br> 她語氣沒那么強硬,“你進灣里來,戶籍也上了,就是灣里的人。俺管著灣里大事小事,你住的又遠,難免有顧不上的時候,別扭捏,想說就說?!?/br> “我想問問,灣里有啥活能給我做的不?”姜青禾放下桶,也像是放下她自己的害臊說:“我識得字,也能寫字,編繩紡線啥的也利索,做吃食也有一手,雖說油鹽耗了點,不過要是灣里有啥事要燒菜,我會省著點的?!?/br> 土長沒說話,她想著這半年來姜青禾的舉止。說實話,當初鎮里要她去接人下來開荒,她是很不情愿的,尤其那一家三口長得細秀,跟灣里壓根融不到一塊去。 當時灣里空房也有不少,拾掇出來就能住,可她還是給人攆到最偏的東頭。 那時她滿肚子考量,一怕這一家不安分,進灣里來把淳樸的風氣給帶壞。南邊阿,那對灣里人來說,是遍地稻子,頓頓白米,精良細貨都不缺的地方。 南邊來的人見識也高,說話間難免會透露出優越,而灣里人世代生活在山洼子里,又沒有見識,哪怕只是描繪出來的富貴生活都會迷花人的眼,會增長不平衡的欲望。 二來,土長也知道,灣里好些婆姨懶漢嘴多犯賤,剛來啥不懂的人就跟他們處在一塊,日日被揪著說嘴,到最后誰也受不了。 還不如就讓他們過自己的小日子,只是她如今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做對。 可這半年多瞧下來,她發現姜青禾一家是真安分,半點不提她曾經在南邊的日子。 “坐會兒,”土長用要跨馬的架勢撩起下擺,隨意坐在干草團上,“其實有個活,俺想找人幫俺?!?/br> “可王盛說讓俺來找你,你幫西頭那蒙人當過歇家?” 姜青禾把糞桶拿遠好些,才跑回來坐在地上攏著腿,想了想王盛是誰,腦中出現個小胡子小眼的人。 她阿了聲說:“誤打誤撞,找我幫忙也就去了?!?/br> 她說的輕描淡寫,可王盛那人多會描補,在他的嘴下,姜青禾能說又會道,壓得駝隊只能乖乖照辦,后頭認不出人來記不了賬還得請她幫忙。 雖然土長知道王盛那張嘴慣會添油加醋,時時念叨,她也有點動搖。 “糧客進灣收糧這事你曉得不?” 姜青禾點頭,土長繼續說:“那幫孫子太細碎了?!?/br> 其實她更想罵嘴是個蜜罐罐,心是個蛆窩窩。 “一斗稻換兩斗半的麥子,四斗給個尖的硬糜子,三斗的蕎麥,”土長皺眉,“要是正經換也就算了,年年都吃他們的暗虧?!?/br> 啥新糧里摻陳糧,裝好的糧底下有一堆沙… “那就另尋條路子,找別的糧客換,”姜青禾她想了想說。 土長說:“咋沒找過,一聽是春山灣里頭,以為俺們都沒見識,壓價壓得更低?!?/br> 她說著看向姜青禾,那雙飽經風霜的眼里有著莫名的情緒,“俺想請你試試?!?/br> “給灣里人找條新的路子出來?!?/br> “真能成的話,俺從灣里支百個麻錢給你,再出一斗稻子,一石麥子,其他有想要的,你可以說?!?/br> 姜青禾可恥地心動了,她現在心動的底線很低,并且第一反應是答應,而不是退縮。但她搖頭,“這件事辦成,灣里給我頭驢要不騾子,成不?” 當然要是牛更好,可有一頭驢或騾子也能省事不少,等秋分種麥前深耕土地,就不需要再拉著厚重的犁頭,磨得肩膀鮮血淋漓,最后換鋤頭一點點挖。 “成,只要你能找到個實誠的,但收糧的價要比俺說的高?!?/br> 兩人起身,姜青禾跟土長再三強調,她不一定能找到也保證不了,但她愿意去努力,就算不為了更好的生活,也為了能替代兩人的那頭牲畜阿。 “不強求,反正還有個兜底的?!?/br> 能找個新的最好,不能找就拉倒。 等土長都快走到岔路口了,姜青禾又追上去問,“我們想開春起座木屋,山里的樹能砍老些不?” 之前都是砍幾棵,小打小鬧灣里不管,可真要是砍一大片,土長估計得掄起她硬得跟石頭一樣的拳頭錘人。 “砍老些不成,之后還得往上頭種樹苗子,你們趁深秋冬閑走遠一趟,去賀旗山那里砍?!?/br> 說完土長就走了,而姜青禾抬頭看那座佇立在遠處,遙遠而龐大的山脈,得穿過平西草原才能到達。 而她現在就得去一趟平西草原,之前的駝隊還沒走,帶來的羊rou都成風干rou好久了,他們還駐扎在草原上。 姜青禾回去換衣裳,灶房里彌漫一股蒸菜干的香氣,徐禎的梅干菜已經進行到第三次復蒸,這次蒸完拿出去晾干,梅干菜就好了。 她給對襟襖紐上扣子的時候,徐禎扒在門邊說:“真不要我跟著去?” “我自個兒去一趟,很快就回,”姜青禾給他身上加擔子,“你走了以后,這些谷誰收,蔓蔓誰看,還有你的干菜?!?/br> 徐禎學著蔓蔓那樣“噢”了聲,蔓蔓跑過來說:“我去行不?” “不行?!?/br> 父女倆這一刻的表情如出一轍,垂頭喪氣。 姜青禾暫時充滿了昂揚的斗志,也不管兩人了,拿過徐禎給她蒸的菜包子,她背上一小袋谷粒,擺手,“很快就回?!?/br> 正巧虎妮在外頭喊她,“禾姐,你快些?!?/br> “來了來了,禎阿你晚上來接我,”姜青禾一屁股坐上車,又喊了一嗓子。 徐禎和蔓蔓站在柳條子目送她遠去,他高高應一聲,又跟蔓蔓說:“菜包子你吃不?” “吃,”蔓蔓饞得直吸溜。 父女倆難得的傷感,都沒超過一分鐘。 至于姜青禾,路上吃的那兩個菜包子,都要叫虎妮給她全顛下來吐干凈。 到地方時,她趴在車板上,一臉菜色,下來揉著自個兒的屁股,一瘸一拐走過去。 虎妮嚼著菜包子,她喊:“晚點俺還來接你阿?!?/br> “別——”,姜青禾差點沒喊破音,“你讓徐禎來接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