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春山 第15節
“爹啥時候回?蔓蔓又問。 “你數一千個數?!?/br> 蔓蔓嘴巴特快,“一二三…一千,”她眼巴巴地盯著,“數到一千了,能吃嗎?” 姜青禾被逗笑,就不慣她這毛病,“上外頭候著你爹去?!?/br> 小丫頭一步三回頭,這時徐禎扛著鋤頭回來,蔓蔓立馬蹦上門檻,口音很重地說:“俺爹來了?!?/br> 徐禎滿腦子都是俺爹,他還是覺得好土,更喜歡蔓蔓喊他爸爸。 蔓蔓又去把小草拉過來,按著她坐下,自己也老實坐好,腳也不晃了,怕她娘不給她吃。 等徐禎洗完巾子曬出去回來才開飯,蔓蔓都快蔫了,一夾起雞蛋進嘴,她形容不出好吃的味道,她還沒吃過螃蟹呢。 但她對小草說:“希望大公雞大母雞以后都生這樣的蛋蛋?!?/br> 小草也小聲地說:“母雞才會下蛋?!?/br> 蔓蔓就啊嗚又吃了口蛋蛋,她說:“公雞真沒用?!?/br> 兩個小娃又開始笑。 徐禎沒說話,他表達好吃的就是把剩下沒吃完的饃饃,掰開蘸著料汁全吃進肚了。 起身帶上灰色圍布,拿搌布把碗給一口口抹干凈。 姜青禾開始拿出鞋樣子,又取出一卷黑布照著裁鞋面和鞋跟,最要緊的是納鞋底。她把鞋底樣拿出來在袼褙上比劃,費力剪下來。 拿斜著剪一指寬的白布,開始喂鞋口,得要仔仔細細把白布粘在邊緣處。 她做完開始喊,“徐禎,你來納鞋底?!?/br> 這樣費力的活,徐禎來做最適合,他力氣大,鞋底特厚實,有時候姜青禾帶著頂針的手被戳破,老母子針都沒扎進鞋底。 徐禎就當做木匠活,還拿出個很小的錘,用錐子一點點沿著邊敲,留下一圈針眼,再用穿著麻繩的子母針縫。 他縫的特別密,又整齊,绱出的鞋底子就很結實。 “都給我來納,”徐禎還想多納幾雙鞋墊子,這樣他用力擦洗就不怕鞋破了。 “誰讓你比較費鞋,”姜青禾瞅他。 徐禎咧嘴笑,一點也不惱,挨個敲鞋邊,又想,這年頭做鞋,可真不容易啊。 第13章 釀皮子 初伏之后,一日更熱過一日,但晌午后下田的人更多了,要不停擔水去澆田。 怕一茬茬抽穗灌漿的苞谷旱死,又怕蘿卜在地下燒苗,過年冬儲菜沒著落。 糧食糧食,農家人的命根子。 蔓蔓又開始白天去四婆家玩,四婆看顧倆娃,四公又回到了夏牧場,而虎妮扛了所有的農活。 甚至還有余力挑著兩擔水,過來給姜青禾這邊蘿卜地澆水,她糊了一臉汗,兩腿岔開蹲下來扒拉那些蔫耷耷的蘿卜苗,“長得不算孬,得牢牢跟著追肥?!?/br> 姜青禾用草帽蓋住臉,她拉扯著地里的雜草,熱得不想說話,又發愁肥料。畢竟夏營場轉到山里去后,北海子的牛羊糞少了一大截,過去打水也最多只能撿一簍。 可她有十畝的荒地。 她抓了把汗濕的頭發,耷拉下肩膀,“肥不夠?!?/br> 灣里人家一年除了冬末地上凍外,其余時候全都在攢糞,俗語說:“莊稼一枝花,全靠糞當家,種地不上糞,等于瞎胡混?!?/br> 他們甚至把糞稱為“糞金”,就曉得對此的重視程度,所以他們從年頭攢到年尾,肥力沒那么缺。 可姜青禾缺口太大,光靠每天一星半點的攢,她到秋末就只有兩三畝地的肥能上,而且冬天最基礎的供暖都成問題。 虎妮擼起袖子,露出壯碩有力的胳膊,一口氣拔完兩排的雜草,蹲在另一頭嗓門特響地喊,姜青禾都沒拿穩草帽。 “你們得弄個糞坑?!?/br> 虎妮掃視完一圈,沒見啥雜草就開始掄起一桶水。一手拖著桶底一手就開始拽著桶邊,壓根不要馬勺和瓢,就往田溝里倒水。 姜青禾對她的力氣目瞪口呆,而后才說:“弄個糞坑?擱哪弄,別噦得人吃不下飯?!?/br> 其實哪怕過去半年,對牛羊糞接受度很高的姜青禾,依舊沒有辦法適應旱廁,更不想每天對著腐熟的肥料。 所以哪怕漚肥堆肥比燒肥更容易追上肥力,她還是沒能下定決心。 “俺跟你說嘞,啥噦不噦的,非弄不可曉得不,腐熟漚爛的才能長得壯,這荒得連草都不生,咋你今年不吃飯了,改吃土哇?!?/br> 虎妮扔下桶,擼起袖子準備跟她好好說道,姜青禾連連伸手,“弄,弄一個?!?/br> “這才像話,”虎妮拎起桶,“走吧,給你刨個出來?!?/br> 姜青禾要求離屋子遠點,又把徐禎給喊回來,三個人商量在后院離屋子較遠,夠不著菜地的地方,一下午挖出個大坑。 全靠虎妮蠻干,不然憑徐禎跟姜青禾兩個人,這點活磨磨蹭蹭得干小兩天。 漚肥池里糞、干草、落葉、肥土都能放,漚制出來的肥料比燒制的更有肥力。 不過坑挖完,給四周砌石頭又花了好幾天,蔓蔓剛開始對這個大坑很熱情,問姜青禾,“娘,這要灌水嗎?接下雨的水?” 姜青禾回她,“不,裝糞?!?/br> 當時蔓蔓就由咧嘴笑,立馬哭喪著臉,拉著小草就要走,她越走越快跟逃似的說:“害怕,會把人吸進去?!?/br> 她特別害怕上茅廁,尤其蹲在邊緣就開始抖,得要姜青禾拉著她的手才行,她老是說:“娘,好怕?!?/br> 一口氣跑過了菜地,關上門才松口氣。 等到姜青禾進來在灶臺上揉著盆里的面團,開始搓面筋,蔓蔓又才湊過來,她說:“娘,晚上吃啥?” “不吃,”姜青禾逗她。 蔓蔓說:“娘騙人,”她哼一聲,跑出去前說,“不理你?!?/br> 姜青禾自顧自在那上下揉著很硬的面團,搓面筋就得要硬面團,搓到盆里的水從清越來越白,到換水又只漂浮一點白,她手里的面筋也差不多成型了。 扯成餅狀上鍋蒸熟,熟透后就是氣孔很多又彈的面筋了。 她切面筋的時候蔓蔓又進來了,她躡手躡腳進來,小聲喊:“娘?!?/br> 姜青禾沒理她。 她又加大聲音喊,“娘?!?/br> 姜青禾開始用瓢舀洗完面筋放置的水,只留下頭白色的淀粉,調成面漿,舀一勺在圓木盆里左右旋轉,再上鍋開始蒸,熟后是淡黃色的。 蔓蔓她此時鼓足勁,把手放在嘴邊大喊一聲,“娘——” 姜青禾被她嚇一跳,取面皮的手一抖,差點把面皮給翻在地上,她沒好氣地說:“別喊我娘?!?/br> 蔓蔓嘿嘿直笑,大眼睛咕嚕咕嚕轉,沒說話跑出去,過了會兒又回來。 她湊在姜青禾腿邊,仰頭小聲叫:“苗苗?!?/br> “啥,你再說一遍,”姜青禾以為自己聽錯了。 蔓蔓剛開始還有點氣虛,現在就理直氣壯了,她捧著臉甜甜喊,語氣輕輕軟軟,:“苗苗?!?/br> 十足的像徐禎,徐禎每次喊姜青禾小名時,語氣就這樣,念的又輕又柔和。 “誰教你的,”姜青禾又氣又笑。 蔓蔓玩著手指頭,她給自己辯解,“你不讓我叫娘,那我就叫你苗苗阿?!?/br> “mama,你的名字好好?!?/br> “我叫你,就像在叫一株小花苗?!?/br> 蔓蔓說:“我喜歡小花苗,給它澆水,mama喜歡我,每天給我做飯飯?!?/br> “娘,今晚吃什么飯飯呀?” 姜青禾把一張張蒸好的面皮撂成一疊,心下剛生出那么點柔軟的情緒,她就聽見這么一句,又好笑又無語,小屁孩已經學會拐彎抹角了。 也不再逗她,“吃釀皮子?!?/br> “娘皮子?”蔓蔓不確定。 姜青禾又說了一遍:“面皮?!?/br> 蔓蔓跑出去,她對小草說:“jiejie,晚上吃面皮,不是面面,猜錯了?!?/br> “猜錯有糖吃嗎?” 小草說:“猜錯只能吃一顆?!?/br> 蔓蔓吃了糖又問,“猜對能吃幾顆?” 小草笑,“也只有一顆呀,我只有一顆糖,都給你吃?!?/br> 小姐妹抱在一起,小小的腦袋緊緊挨著。 姜青禾退回到屋里,她笑著。 徐禎臉上淌汗進來,舀水洗臉的時候問,“苗苗,你笑什么?” 姜青禾不笑了,她伸出腳輕輕踢了下徐禎,徐禎也沒躲,只是眉目帶笑的望著她,包容她那點小小的脾氣,哪怕突如其來。 “不準在你女兒面前叫我苗苗?!?/br> “她都學會喊我苗苗了?!?/br> 徐禎楞了下,又哈哈大笑,他說:“小學人精?!?/br> “喊一聲沒事的?!?/br> 姜青禾瞟他,“非要我在她面前喊你小名嗎?” 徐禎也有小名,他爺爺給取的,叫木木。小時候聽著還挺可愛,長大后就只剩羞恥了。 “不,你別喊,”徐禎有點慌,看向外面,就怕蔓蔓突然冒出個腦袋來說,“爹,我都聽見了嗷?!?/br> 姜青禾得意,她開始切釀皮子,吩咐他,“喊虎妮幾個來吃?!?/br> 要不是為了招待虎妮,姜青禾都懶得做釀皮子,釀皮子是本地的叫法,其實就是后世的涼皮。 當然灣里人家更愛好另一種釀皮子,別名黑墩子,褐色厚方塊,蒸的時候得加蓬灰水,堿性足,吃起來厚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