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春山 第13節
羊蛋這個娃能跟蔓蔓玩在一起,兩個人都饞,但凡湊在一起就嘀咕啥好吃。 他也饞哩,這水他就喝過一次。 羊蛋扭頭跟他娘商量,“娘,俺想喝棗兒水?!?/br> “甭想,一碗指頭大的水一個麻錢,回去俺給你水里放個棗就行了,”棗花嬸絕不充大戶,她今兒個帶的錢不多,得緊著刀口用。 蔓蔓則看看姜青禾,又瞅瞅徐禎,最后她站在中間說:“爹娘買碗棗兒水吧?!?/br> 她生出短胖的手指頭說:“就一碗?!?/br> 賣棗兒水的攤就在入口處,木桌上擺著好幾個黑釉大瓦盆,旁邊摞著一疊小碗,攤主就站在一邊吆喝,“棗兒水哇—咧喲——?!?/br> 錢在徐禎身上,但他不敢做主,就同蔓蔓一樣瞟向姜青禾,搞得跟他也想喝一樣。 姜青禾嘆口氣,“來一碗,你跟羊蛋哥分?!?/br> 買兩碗棗花嬸指定是不行的,還覺得占了她便宜,但都到這了,小娃想吃就給她嘗點。 “哇呼,”蔓蔓跑去跟羊蛋拍手,棗花嬸說:“買那玩意做啥嘞,羊蛋你個小崽子?!?/br> 她真心疼這一麻錢,不過邊罵邊掏錢,“就喝這一次?!?/br> 羊蛋接過錢蹦跶得更高,跟一只從山野里放出來的螞蚱一樣,就是黑了點。 兩個娃樂顛顛地跑過去,而后端著碗小心翼翼跑回來,嗦都沒嗦一口。 商量說要給爹娘先吃,幾個大人都沒嘗,蔓蔓就喝了,冰冰涼涼的,有點棗兒的甜味。 棗兒水里都是用鮮棗的,挑五六個用芨芨草穿成一串,一個砂鍋里放十幾二十串,小火慢熬,糖加的不多,全靠棗的甜香。 一碗棗兒水,挑出一串煮到內里軟糯的棗放進去,一口氣喝完棗兒水,再慢慢抿著棗。 還了碗,兩個娃才舔著甜棗牽著爹娘的手去里頭瞎轉悠。 里面的攤子其實也不是正經攤子,而是一個個木頭樁子,鋪了看不清顏色的舊氈布,要不就直接在地上鋪了一大很塊的氈布,什么東西都往上放,要哪個跟攤主談,他給你扒拉出來。 有賣靴子、鐵鍋、獸皮、皮制品、麥子、菜種、果苗等,連一捆柴花子都有人背來換。 棗花嬸要拿雞蛋去換東西,姜青禾準備先找個攤賣草帽,她的草帽除了按照本地標準的氣死風,就是最細帽辮掐的,要壓七露三,一帶上小風根本吹不動。 還有壓四露六的尋常草帽,壓二露八湊成尖頂再加一圈帽檐,跟斗笠差不多,很能遮陽。 還做了幾個現代常見的帽子款式,圓頂大寬邊,花邊款等,開賣前她信心滿滿對徐禎說:“就憑我的手藝,這些款式日后肯定很火爆?!?/br> 然后她看著路過的女人低頭看了眼那些造型略有怪異的帽子,同情對她說:“編壞了是不?甭擔心,總有人要的哩?!?/br> 姜青禾聽見徐禎的笑聲,她的心哇涼哇涼的。 還要強撐著笑道:“姐,你要不看看這個,”她拿出鎮里最常見的幾個款式,編法標準,又十分齊整,連結頭也沒有。 “多少一個?”女人有點心動。 “兩個麻錢,”十分低廉的價格,手工在這里值不了多少錢,而且編帽辮五盤賣給專收這個的,也才一個麻錢。 “來一個吧,”女人仔仔細細把草帽摸了個遍,才掏出兩個麻錢。 蔓蔓歡呼,“賺錢啦!” 姜青禾看著兩個麻錢陷入沉思,才發覺她想的時新的款在這里根本沒人買。 她們一致認為,做壞了的東西就不要帶出來賣了,留在家自個兒帶著玩吧。 最后倒是就賣出十幾個,畢竟就個草帽,自己做的就算差勁點也能帶。 姜青禾郁悶,反倒是徐禎這頭的生意不錯,她湊過去幫忙一起收錢。 徐禎賣的是瓤瓤子,很薄引火用的木片,鎮里人家都要用,俗話說:“扁擔像弓,瓤瓤子像笏板”,又長又寬。 刨瓤瓤子得用楊木,剝皮后鋸成一尺多長,進水后稍微風干就開始刨,拿著特質的長刨子一刮一仰,一片兩頭翹薄薄的木片就出來了,一天能刮八十斤來斤。 鎮里人家通常買上一捆,把一片瓤瓤子掰成好幾條,去茅廁就點個兩三條,上完熄了就上床。 也有買用來記賬的,那商鋪的伙計穿著短打,一買買十捆,他瞧這瓤瓤子刮得很像個樣子,又薄又透,寬度也合適。 扔下十個麻錢,還瞧到旁邊有個胖乎乎的娃瞧她,眼珠又亮又黑,從懷里摸出條卷起來包著麻紙的果丹皮遞給她,“拿著吃吧娃?!?/br> 也不要她道謝,挑著擔就走遠了。 蔓蔓看姜青禾,她想吃。 “你吃吧?!?/br> 在這個時代還沒人在吃的里頭擱啥東西。 果丹皮在鎮里也算是緊俏貨了,用的是山楂,這地叫山里紅。做出來的果丹皮很紅,很寬一張,韌勁堪比牛皮,蔓蔓撕不下來,用力咬才咬下一小塊。 她哭喪著臉,“崩牙?!?/br> 但是嚼到嘴里的時候,她先是被酸到,嚼到后面又覺得甜,一點點甜她就滿足了。 姜青禾兩人都不愛吃,蔓蔓就嚼巴嚼巴收起來,帶回去給小草jiejie吃。 大市到了最熱鬧的時候,徐禎張羅著開始收攤,瓤瓤子全都賣光了,總共賣了百來個麻錢,剩下有人用雞蛋換,都給換了。 姜青禾新款的帽子只賣出兩個,還是頭型很大很圓潤的婦人,說剛好能帶得上,差就差點吧,她都想哭。 徐禎把錢袋子給她,很沉一袋,“諾,這都是你的?!?/br> 嘿嘿,蔓蔓傻笑,姜青禾滿意了,家里哪個賺不是賺。 第11章 爛者香喲 大市上的攤子沒有任何規律,賣雞鴨鵝蛋的旁邊摻雜賣黃米涼糕的。地上鋪著陳年皮貨諸如鹿皮、貂皮、老羊皮的,邊上還跟賣面粉的,一個個皮口袋敞口裝著。 姜青禾收了攤,徐禎背著一簍麻錢,太重不好揣懷里,一手牽著蔓蔓,要去找找有沒有花布賣。 花布很緊俏,鎮里一般賣的都是毛藍布、褐布和麻布,灰和黃是這個地方最大的基色。 最后在羊群后面找到賣布的攤子,布頭針線零散的放著,攤主還靠在一頭羊身上丟盹,聽到聲麻眉皺眼地看過來,他說:“沒得花布?!?/br> “布索索有,一捆十個麻錢子,要不?” 布索索就是布頭,姜青禾對攤子上擺出來的零碎灰布雜色不滿意,更別說蔓蔓了。這些布頭只有要做袼褙制鞋的人家才會買,但姜青禾又盤算著買一些,她瞟了眼徐禎穿的布鞋,邊緣都快磨出洞來了。 她挑揀著布頭,問攤主,“翠一點的色有不,這些布索索不值十個麻錢子,三個也頂天了?!?/br> 說話就得這么直,漫山繞領的大伙都聽不懂。 “這些你要三個拿走,搭個邊的事情,”攤主說完,走到羊群后面的騾車上拎出個包袱,邊走邊說,“要是你沒來,俺就不拆了,翠點的你瞅瞅?!?/br> 蔓蔓就伸腦袋過去瞅,顏色她認全乎了,紅的、藍的、白的,她拉著姜青禾的手晃蕩:“花花的,要這個綁頭上?!?/br> 徐禎也瞅了眼,亂七八糟的,花哨,他欣賞不來就埋頭在胸前的背簍里,等著到時候數錢。 那布索索大塊也有,長條短塊都摻著,姜青禾沒轍,“好少些不?” “你買兩捆,俺算你九個麻錢,”攤主也實誠,姜青禾就不好再還價了,讓蔓蔓挑了兩捆,自己又買了六七捆灰布頭,準備閑下來都給制成袼褙納鞋。 一下出了四十個麻錢子,攤主還搭了幾枚扎花針,又送了納鞋用的老母子針和頂針。一個又長又粗連皮底都能穿過去,一個帶在手指頭能把針給按進布料里頭。 姜青禾滿意,蔓蔓更滿意,要不是怕布條扯開掉出來,她現在就想全拆開瞧瞧。 徐禎拎著布問,“咋買那么多布條子,也做不成衣服?!?/br> “都給你當雞腸帶,”姜青禾打趣他。 徐禎就笑,山洼子里人穿的褲子,□□特別寬。能垂下來好多,襠小上山下田就怕扯裂了,這樣的襠被叫吊襠褲兒。 襠大了褲腰也大,皮帶是沒的,可也不能精溝子,就扯了布條子纏褲腰上,叫雞腸帶。 姜青禾雖然也不喜歡這種褲子,漏風,可大熱天的確實舒服,前提里頭要穿褲衩子。 “你瞅你,布鞋前面都要頂出個口了,”姜青禾又往其他攤位上瞧,她漫不經心說,“得給你多做幾雙?!?/br> 徐禎也低頭瞧自己的布鞋,他和姜青禾都有兩雙換洗的布鞋,大熱天的,每天都出汗,粘腳難受,他就天天下工回來蹲在那洗鞋子。 哪家布鞋經得起天天洗,可不就是越磨越薄。 他有點心虛,下次就不使那么大的勁了。又想,還是多做點鞋墊子吧,洗起來不費勁。 “我也要,”蔓蔓指指紅布條,“做個紅的,穿起來美?!?/br> 姜青禾跟她打商量說:“可以,那沒買著花布,給你做兩雙鞋?” “再要綁頭上的,”蔓蔓也挺滿足,她今天喝了甜棗兒水,又吃了零嘴,還有新布鞋。 不能再要了,貪心就得屁股挨抽,蔓蔓從小就特識時務。 姜青禾拎著一籃子雞蛋,熱天雞蛋容易壞,不像鴨蛋還能腌成咸蛋,她決定換點出去。 找到家賣醋的,跟他商量二十個蛋換一葫蘆醋,這里的醋是釅醋,酸味特足。本地葫蘆產得多,一半給賣瓢的,一分為二做葫蘆瓢舀水,另一半就都給賣醋的。 至于為什么要用葫蘆裝醋,大概圖個方便。 “糖也得換些,”徐禎跟在后頭說,家里缺啥他都記得很牢,“買塊豬板油再熬些豬油吧?!?/br> 他很不喜歡吃羊油,熬透了也全是膻味??善菰翀龅?,牛舍不得宰,羊成群繁殖,可不就是羊油最賤最多。 他嘀咕,“點燈都不夠亮的?!?/br> “那你去找找看,有沒有賣的,”比起熬豬油,姜青禾更想養一頭小豬崽,她饞塞北厥麻豬很久了。 養起來十分省勁,壓根不用圈養,它就跟牛羊一樣在草原上放養,自己去山地草原刨食,尤其愛吃草藥厥麻,rou特別細嫩特別香。 不過春山灣還沒什么人養的,因為厥麻豬長不大,最重也頂天只有八十斤,大伙覺得是虧本買賣。 但她還想養,rou多好吃啊,可惜她現在連豬崽都買不起,窮得只剩叮當響。 “買多少,大塊的吧,”徐禎跟她商量。 “都成,”姜青禾讓他趕緊去,蔓蔓也要跟著一塊,她想吃rourou。 姜青禾自己又拿雞蛋換了一包甜菜熬的老黑糖,攤子上很少有秤。賣米賣面有專門的容器:升和斗,賣糖的就用碗,一碗糖十個麻錢,用雞蛋換得要二十。 零零散散的東西裝了一簍,提著都費勁,姜青禾還買了一罐三麻錢的糨子,就是糨糊,攤主交代這玩意不能吃。 自家的糨糊是用面粉熬的,這糨子用的面粉是從糧行淘來的,篩過之后還有土渣子,進嘴就得茅房蹲一宿,不過糊布頭挺好的。 市集上姜青禾最想換的是青鹽,但鹽這玩意你私底下換,衙門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在大集上,沒人敢拿來交易。 說也說不得,這是私鹽不得買賣的朝代,但還好邊塞管控度不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