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星時刻 第205節
他正陷入呆滯之中——和平時的面無表情不同——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一向鋒利的眼神變得迷茫和柔軟,他像個如夢初醒的孩子,坐在床邊,久久沒能回神。 過了幾秒,南乙站起來,低聲說了句“抱歉”,推門離開了。 秦一隅直覺現在的他需要獨處的時間消化情緒,因此即使追出去了,也隔著距離,默默跟在后面,走過走廊,在洗手間門口等候。 南乙出來的第一時間,他給了一個無聲的擁抱。 回去后,他們幾乎沒有太討論,就一致決定要選唱這一首。盡管這絕非常規意義的大賽曲目,不夠燃、不夠燥,在需要狂歡的音樂節里不占優勢。 “其實比到現在,贏不贏倒是真的不重要了,獎金什么的,我們可以慢慢掙,機會我們也不缺,現在就有數不清的橄欖枝拋過來了。至于那個所謂的全勝號頭銜,我們真的需要嗎?”嚴霽微笑著說,“如果太專注于某個標簽,最后也只會被標簽困住吧?!?/br> “嗯?!边t之陽紅著眼點頭,“就選這首,那我們要抓緊時間編曲了?!?/br> 一直沉默的南乙轉過頭對秦一隅說:“橋段的部分給我吧,我來寫?!?/br> “好?!鼻匾挥缥⑽P起嘴角。 接著,秦一隅收拾心情,難得地做出了時間規劃,正經得簡直像變了一個人似的,表現出前所未有的緊迫感。 “壓縮得這么緊?” “嗯,要多練幾遍?!鼻匾挥缟钗艘豢跉?,“而且我還有一個小驚喜,要確保萬無一失地呈現出來?!?/br> 像往常的每一場比賽一樣,他們在極限中創作,沒日沒夜地調整細節、磨合排練,而這首歌的意義重大,對四人而言,演繹好這首歌的重要程度已經超過了比賽本身。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在繃緊的琴弦中,截止日期的鼓點沉沉落下。 演出前一晚,他們抵達了阿那亞,和其他樂隊一起上了大巴前往酒店。 海邊、阿那亞的沙灘,被塞得滿滿當當的大巴車,這一切對南乙來說再熟悉不過,只不過上次他孤身一人,歷經顛簸,去看十六分半的演出。 而那時站在舞臺上肆意彈奏吉他的、被他望著的人,如今就在他身旁。 坐在前排的尼克轉了過來,抱著座椅后背沖南乙笑:“小乙,你怎么又染頭發了?” 玻璃窗映照著南乙的側臉,一頭漂到淺金色的頭發,被大巴車內的燈光照得通透明亮。 南乙臉上的笑意似有若無。 “因為某人把我的頭發洗壞了?!?/br> 罪魁禍首就坐在他身邊,靠在他肩上,車還沒開就睡著了。 “????怎么洗壞的?”坐在另一邊的李歸聽到了,也起身,一只腿跪在座椅上,看著南乙。 坐在他后排的遲之陽替南乙還原事件:“小乙之前為了挑染漂了一部分頭發,留不住顏色,洗洗那個橘色就沒了,然后秦一隅買了個什么固色的洗發水兒,說是洗頭就能洗回來,結果他下單不長眼睛,顏色搞錯了,洗完變得灰不拉幾的?!?/br> 取回快遞的當天,秦一隅就興奮地拉住南乙,說要給他洗頭發,洗到一半就發現不對勁,不敢讓南乙照鏡子。 “小乙氣得要死,就差去剪寸頭了!” 南乙糾正道:“也沒有氣到那種程度?!?/br> “反正我就說那不如去干脆全頭漂了得了,和我一樣!”遲之陽笑著說,“多好看啊?!?/br> 尼克也點頭:“真的很好看!很適合誒?!?/br> 南乙只笑了笑,沒說話,低頭看了一眼秦一隅,發現他居然一點兒沒醒。 雖然確實犯了錯,也沒必要裝睡吧。 算了。不揭穿他了。 南乙轉過臉,伸出手掀開窗簾一角,透過大巴的窗戶,他看到外面烏泱泱的瘋狂人群,每張面孔的臉上都堆砌著愛慕,因此面目相似,難以分辨。 恍惚間他望見兩個熟悉的身影,一高一低,但也就是一瞬間,汽車啟動之后就消失于浩浩蕩蕩的樂迷隊伍之中。 次日,這隊伍變得愈發聲勢浩大,演出下午兩點半才開始,但樂迷們一大早就為了位置而去排隊。 冬日的凍海有種獨特的美,清冷,晶瑩,堆疊在海岸線的雪在光線下透著瑩瑩的藍,距離舞臺不遠處,那座尖頂的白色禮堂矗立在雪色與天光之間……這一切都泡在朦朧的晨霧里。 這片場地有別于所有的音樂節,不熾熱、不躁動,仿佛是一場獨孤、虛空的夢境。一個隱喻??帐幍暮┳詈髸貧w空蕩,搭建起來的舞臺最后也會被拆下,大家相逢、別離,然后再見。 漸漸地,白茫茫的沙灘被星星點點的人群填滿,大家因為音樂而出發,像海鷗一樣從遙遠的地方飛來、聚攏,滿懷期待地等待第一枚音符的降臨。 每個人都裹著厚厚的外衣,抱著不算多美好的預期在隊伍中等待,誰知卻意外地見證了一場凍海的日出,美得令人驚嘆。 贊嘆的浪潮此起彼伏,這些陌生的樂迷都望著海水與天空交界的方向,眼中是同一抹燦爛的金色,直到太陽高高升起,他們才后知后覺清醒,相視一笑。 “我們也一起猝不及防地看日出了呢?!?/br> 之前這個比賽傷透了他們的心,誰都不相信主辦方能辦好大型音樂節,誰知這次去才發現,cb好像換了個一個團隊似的,很專業,而且也變得很有人情味。 實體票根上印有所有參加cb的樂隊,以及他們海選時演唱的歌名,設計得非常漂亮。 而入場后,他們每個人都被分發了一只帆布包,黑底洋紅色肩帶,上面印著手寫洋紅色英文crazy bands,里面裝著的是主辦方的官方周邊:印有每支樂隊參賽曲目歌詞的書簽、小旗幟、暖寶寶,印有cb和樂隊名的熱縮片撥片,不同樂隊的冰箱貼,crazy bands海報,以及cb全員合影的明信片。 除此之外,還有一條手環,每支樂隊的顏色以及選用的歌詞不盡相同,是隨機分配的。 “哎我的是執生的,你不是喜歡執生嗎?” “我的是恒刻的!” “那你跟我換!” “我不換,這個我也喜歡,寫的是幻音的歌詞誒:我是默劇,你是默劇里的幻音?!?/br> 人群因為這些手環而破冰,變得熱鬧起來。時間在期待中度過,很快就到了下午兩點半。 空蕩而巨大的舞臺上,三塊黑暗的超大屏同時亮起,開始播放倒計時影像,臺下的觀眾跟著齊聲倒數。屏幕上,從數字10開始,每一個數字之后,都會閃過比賽時頗具紀念意義的畫面:初次挑戰賽、第一次live淘汰賽、分組時刻、滑雪場做游戲、開車追逐日出…… 而最令人意外的是,倒計時歸零前一秒的畫面,竟然是集體退賽。 臺下一萬人爆發出巨大的尖叫。 但演出并沒有立刻開始,結束后,大屏幕亮起,播放了一則用手持鏡頭自錄的影片,像vlog一樣。鏡頭穿過走廊,進入一個排練室,鏡頭翻轉時,眾人驚呼。 “無序角落??!” 拿著相機的人是殷律,對臺下的觀眾打了招呼,其他幾人也都露面,除了許司。 “大家好,現在你們應該都在音樂節現場了吧?!币舐傻恼Z氣還是和往常一樣,背書似的,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每個斷句都斷在大家意想不到的地方。 “很遺憾,我們不能參加比賽,也不能在現場和大家見面?!?/br> “祝福樂手們演出順利……”他瞇了瞇眼,似乎盯著鏡頭背后的什么,小聲嘀咕,“看不清了……” 而這時,他們身后忽然傳來篤篤的敲門聲。 于是殷律拿著相機,朝排練室大門走去。 “誰???”他語氣毫無波瀾。 “特別暖場嘉賓?!遍T外傳來聲音,不大。 殷律撓了撓頭:“所以是誰?” 鏡頭在這一刻翻轉,大門打開,三塊巨屏卻在這一瞬間同時變作空白,和白茫茫的天色融為一體。 而舞臺中心,巨大的升降臺卻忽然緩緩上升。 方才殷律的問題,在這一秒,透過音響得到了回答。 “碎蛇樂隊?!?/br> 觀眾無一例外地為此感到震驚。 “什么?碎蛇是特別嘉賓?” “啊啊啊啊啊小蛇們回來了??!” “我就知道有驚喜cb你小子開竅了?。?!” 舞臺中央,碎蛇樂隊的三人朝他們招了招手,是熟悉的風格,戴著面具,只不過這次全身行頭都變成紅色,在出現的那一瞬間,他們便毫無預警地直接開始了演出,鼓手阿滿高舉雙手敲了三下鼓棒,緊接著重重砸下,不給大家任何反應時間。 音樂闖入得突然,毫無章法,瞬間點燃了被寒冬麻痹的一雙雙耳朵。 沙馬赤爾背著一把金色火焰形的異形電吉他,彈奏出狂野的intro,小留的貝斯也恰到好處地進入其中,重低音沖擊眾人耳膜。 不用說他們,就連等待的其他參賽樂隊都驚呆了。 尤其是遲之陽,激動到原地起飛。 “碎蛇回來了?。。?!我的好兄弟們你們終于回來了??!” 他們這次唱的是一巡的安可曲目,也是一專的開場曲。 “不夜天?!?/br> 依舊是少數民族風格的重型搖滾,但他們的臺風和狀態明顯和參賽時不同,在巡演一場場live的歷練下,碎蛇三人變得更加自信,更游刃有余,獨特的曲風也讓人一秒就能感受到只屬于他們的氛圍。 [來啊舉起火把 覺里都阿厄阿達 史里都阿厄阿達] 兩句重復的彝族語言,釋義被寫在屏幕下方。 [(人生在世時離不開火,離世時也離不開火。)] 聽不懂的語言增添了少數民族風情,配合著強勁的電吉他,和阿滿如同原始部落般震懾人心的鼓,制造出一種狂熱的氛圍,令人忍不住跟著重復,聲勢愈來愈大,浪潮般席卷而來。 [別害怕山高路險 你我脫胎于烈焰] 唱到這句,舞臺的邊緣突然間竄出煙火,紅色的火焰沖上半空,短暫地遮蔽了舞臺上的三人,幾乎還原了歌詞的場景,仿佛他們真的是從烈火中誕生的,是火的后裔。 熱烈、guntang,氣勢洶洶,活力十足,一首歌就足以點燃冰封的凍海?;蛟S是太過意外,又或許是因為久別重逢,激動不已,臺下的許多樂迷竟然在暖場就掉了眼淚。 在愈發高漲宏大的編曲中,三人摘下面具,高高舉起,齊聲合出最后的唱段。 [舉起弓箭 燒穿黑暗 共赴不夜天] 結束后,臺下上萬人仍舊延續著綿長的歡呼,極為齊整地喊著“碎蛇!碎蛇……”,這令三人有些不好意思。盡管巡演的每一場都躲不過talk環節,但他們還是沒有修煉好說話的藝術,拿著話筒仿佛燙手山藥,你推我,我推你,最后還是小留頂下這一重任。 “謝謝,謝謝大家的支持,我們真的特別開心?!彼蓺獾哪橗嫆熘t腆的笑容,捏住拳頭在腦袋前搖了搖,“又見面啦?!?/br> “非常榮幸成為瘋樂收官音樂節的特邀暖場嘉賓?!?/br> 他背著前一晚寫下來的臺詞,緊張得有些口吃:“除、除了暖場,我們還有一個任務?!?/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