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
白明霽一愣,“丟了?” 二夫人瞥了她一眼,“鑰匙放在那,等了你幾日沒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阿貓阿叼走了,想來少奶奶也不稀罕,庫房有人守著,要這鑰匙做什么?!?/br> “沒關系?!卑酌黛V一笑,轉身同周清光道:“聽說周公子手里那把刀削鐵如泥,不知道能不能幫我劈開一把鎖?!?/br> 周清光在外跑了幾日,今日終于得以歇個腳,比起主子的那些事,做少夫人的跟班輕松多了,拍了拍腰間的彎刀,道:“少夫人放心,別說削鐵,削人屬下都可以?!?/br> 二夫人嘴角一抽,最為看不起這樣的粗人,她娘家并非高門大戶,從小接觸的大多都是一些粗鄙之人。 后來遇上了晏二爺,破費了一番心思才嫁入晏家。 能成為晏家二夫人,是她這輩子最大的殊榮,從泥里爬起來的人,最討厭的便是泥。 她倒要看看,他能削了誰? “那就有勞周公子了?!卑酌黛V吩咐身邊的幾個丫鬟和婆子一道跟上,“把庫房所有的東西都清點一遍,務必準確,可莫要讓二夫人受了冤枉?!?/br> 看著周清光帶人去了庫房,二夫人面色一僵,“少奶奶這是何意?” “嬸子放心,對賬于你我都好,一能證明嬸子的清白,免得被旁人說貪墨了我大房的家產,二,一手交賬,一手交物,我也能清楚手里到底接了有多少東西,日后長輩問起來,我也能答不上?!闭f完側身,指了指身后疊起來的一大摞賬本,同二夫人道:“這些是侯爺每年的食邑,侯爺乃萬戶侯,名下所有的產業,我這幾日都整理了出來,不知道嬸子這里有沒有各鋪子良田的賬本,也省得我挨個地方去跑一趟?!?/br> 二夫人眼皮一跳,張嬤嬤說得沒錯,她這幾日就是在憋著招。 侯爺有萬戶食稅權,各類鋪子莊子無數,她一個新婦沒有人領著,一時半會兒哪里能摸清。 老夫人縱然想幫她,只怕也是有心無力,這些老夫人腿腳走不動,外面的莊子鋪子、賦稅,都是她的人去收的。 一把鑰匙,非要她還,她還了就是,但外頭的產業,她想要一下子就抓到手里,怕是沒那么容易。 短短幾日,她能把侯爺的產業摸透? 二夫人不信,“少奶奶既然整理出來了,那就照著一家一家挨著去拿賬本,你問我要,我哪里有,那些莊子鋪子跟久了都記在了腦子里,熟能生巧,哪需要什么賬本?!?/br> 白明霽笑了笑,夸贊道:“嬸子聰慧,非尋常人能比,沒有也無礙,我派些人多跑幾趟,橫豎總得要復盤,也偷不了懶?!?/br> 復盤? 盤什么?鋪子、良田? 二夫人心頭冷笑,她瘋了吧,這又不是年底,累死誰呢?她也不怕這一當家,就遭了賬房的記恨…… “昨兒我已復盤了一家?!卑酌黛V拿了最上面的賬本,翻開,緩緩地道:“城郊的元春茶莊,我與秦管事對過了賬,發現產量與支出嚴重不符,不知道嬸子能不能替我解惑?” 白明霽抬起頭,含著笑看向二夫人,眸子里卻冰冰涼涼。 二夫人臉色一變。 元春茶莊,晏家的直供茶莊。 每年出來的春茶,只供應給侯府,從不外賣。 可侯府的主子們一年到底,能喝多少茶?還不是被那些個下人昧了去,不知道偷拿了多少。與其給那些下賊的人糟蹋,不如賣出去換幾個錢。 尤其是那十叢古茶樹,說是說只留給老夫人,可她一人,哪里喝得完十叢古茶?八成是被她屋里那春枝享用了。 一個下人都能享用,她就不能? 是以,前幾日派人去采摘了五叢。 二夫人心頭一跳,她什么時候去的茶莊?莫不是已經知道了? 二夫人終于開始慌了。 她這一番盤下去,自己這些年昧下來的那些錢,還有在外的暗鋪子,都會被扯回來。 二夫人捏了一手的汗,還沒想出來如何應付,身旁的張嬤嬤替她出聲了,“少夫人這話,二夫人恐怕也解不了惑,元春茶莊是晏侯府的家茶,每年出來的新茶,都得運來府上,誰還敢貪墨?再說了茶葉這東西,一泡水就沒了,誰也不知道會消耗多少,春茶送來府上,二夫人便派到了各個屋里,咱們也沒去計數,少夫人要是覺得賬有問題,大可去各個院子里問問……” “張嬤嬤?!卑酌黛V一聲打斷她,從椅子上起身,忍著腿軟走她面前。 張嬤嬤還想與她掰扯,“少夫……” 白明霽突然抬手“啪——”一巴掌扇在了張嬤嬤臉上,寒聲質問:“你是個什么東西,我與二夫人論事,輪得到你當奴才的插嘴!” 白明霽的狠,白府的人知道,但晏家的人還從未見識過。 往日里只知道她不喜走動,鮮少與人接觸,誰知這一出手,竟打了二夫人的陪嫁嬤嬤。 那一道巴掌聲清脆,別說二夫人,院子里站著的所有奴才都愣了愣。 張嬤嬤半邊臉被打得火燒火辣,耳朵也發出了嗡鳴,側目驚愕地看著她。 試想自己在侯府指點了這么些年,連老夫人與她說話,都是客客氣氣的,從來只有她打人的份,哪里有挨打的時候,眼底甚至篡出了幾分憤怒。 白明霽沖她一笑,“怎么,要還手?” “奴才不敢?!睆垕邒咭а牢嬷脒吥?,轉過頭便與瞪著大眼尚未反應過來的二夫人跪下,托著哭腔道:“奴才護主心切,是替夫人說了一句公道話,不成想被少奶奶教訓了一巴掌,她這哪里是打的奴才的臉啊……” 二夫人也憤怒,但一時找不出來罵人的話,便指著白明霽道:“俗話說打狗也得看主人,少夫人不覺得自己的手伸得太長了?” “嬸子急什么,您還沒回答我的話呢?!卑酌黛V的臉色一冷起來,與冰霜無疑,再次問她道:“一個屋里,一個月能飲十旦茶?” 這半年來,她不過是不想管,不代表她就好糊弄,好欺負。 二夫人竟被那么一雙眼睛看得有些犯怵,扭過頭,沒好氣地道:“我怎么知道……” 白明霽逼問:“嬸子不是說什么事情都記在了腦子里嗎?” 二夫人脫口便道:“八成又是那些個下人偷著喝了……” “你住嘴吧?!卑酌黛V突然把那賬本懟到她跟前,半分面子都不給她了,“嬸子雖不是高門,但嫁的是高門,高門宗婦頭一樁便是賢,善?!?/br> “積善之家,必有余慶;積不善之家,必有余殃?!卑酌黛V緊緊地看著他,“嬸子連這些都沒聽說過?” “即便沒聽過,以嬸子的出身,當也體會過下等人的不易,如今翻身成了主子,享盡了榮華,為何又要將苦難施于他人?!?/br> 府上都知道二夫人出身低,嫁進晏家后,老夫人怕她被人看不起,還特意交代了其他人,不許拿她的出身說事。 多少年了?二夫人很久沒聽過這么刺耳的挖苦話了,氣得捂住胸口,“你,你……” “我說錯了?”白明霽回頭,讓丫鬟把人帶過來。 是一位三十來歲的婦人。 臉色蒼白,神智也不好。 二夫人對她有印象,是她的人,在她院子里負責漿洗。 她怎么了? 偷她少夫人東西了? 這群丟人現眼的東西…… 不得她吐出屎來,白明霽先問:“聽說嬸子前不久丟了一枚簪子,找不到人,便扣了所有下人的月俸?” 二夫人冷笑,“是有這事,怎么了?我院子里的事,少夫人也要管?” “我管不著,但因為你克扣的那一兩銀子,乃這位婦人醫治家中小兒的救命錢,錢沒了,她的兒子便要斷藥,昨日想不開,跳了井,我屋里的姑姑為了救她上來,尚還在床榻上躺著,二夫人不知道?” 二夫人一怔。 跳井?這要是被她得逞了,必定會鬧到老夫人和侯爺跟前,侯爺最為忌諱府上鬧出人命,到時候她攤上的就是一樁大事。 二夫人額頭隱隱冒出了一層冷汗,“有,有這事?” 白明霽懶得再看她,退后把那賬本交給了余嬤嬤,“拿去給老夫人?!?/br> 二夫人一慌,“慢,慢著!” 余嬤嬤頭也沒回。 二夫人徹底慌了神,沒了主意,回頭看向白明霽,祈求道:“侄兒媳婦,咱們都是一家人,你不是要對賬嗎,我就讓人去準備賬本,咱們坐下來慢慢對……” “不必了?!毕惹皢査?,她不給,如今白明霽不稀罕了。 “對了,嬸子在外開的那三個黑茶鋪子,我已讓人先封了,至于其他的鋪子,我一個一個的來,嬸子不用著急,這樣的賬本多的是?!?/br> 二夫人臉色霎時發白。 白明霽掃了一眼院子內的奴才,揚聲道:“你們相互傳達一聲,二房所有被克扣過銀子的人,無論是之前的,還是這次的,待會兒都可上我院子里來,找余嬤嬤記名,我會一分不少地補給你們?!庇值溃骸拔抑纴G失的那些東西,還有二夫人的那只簪子,不是你們拿的,這段日子讓你們蒙受了冤枉,我白明霽作為晏家少奶奶,在此同各位說一聲道歉,但我晏家從不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會放過一個惡人,我遲早會把東西找出來,還大家一個清白?!?/br> 清點庫存,少說也要半日。 白明霽沒再繼續呆著。 走之前,把那位婦人也帶走了,只同二夫人打了一聲招呼,“我已同老夫人稟過,此人以后調配到我的院子里?!?/br> 浩蕩的來,威風地走。 人走了,二夫人方才覺得腿軟,后退兩步扶額,腦門心一陣一陣地跳。 也顧不得去安撫張嬤嬤挨的那一巴掌了,把人叫起來,“趕緊的,先把那些暗鋪子關了,還有賬目上的空缺,你同掌柜的先交代,各人頭上都攤一些,若是不聽,便用些手段,總之不能讓她查出來?!?/br> 這死丫頭,真是個不好惹的。 許是被白明霽那一巴掌扇得失了魂兒,張嬤嬤這會子也有些懵,點頭答應,趕緊下去辦事。 辦的卻先不是二夫人的差事,匆匆回了屋子,從床底下拉出來了一口小木匣子,打開鎖,里面有十來個玉鐲,金錠子無數,那枚白玉簪子也在里面,全是這段日子從二夫人那里順來的。 二夫人娘家的父親,只是個舉人出身。 一家子心比天高。 二夫人是又蠢又勢利。 但有一點,她記憶差。 也不知道她是如何想起來的那枚簪子,現下被那位鐵砂掌少夫人揪住了,萬萬不能再留在屋里了,一股腦兒地塞進袖筒內,拿著二夫人的令牌,從后門出去,徑直走到了一家賣梳柄的攤販前,借著挑梳柄的功夫,把袖筒里的東西都拿了出來,一面低聲交代道:“府上情況有變,你同他說,這些個東西拿出去藏好,千萬別拿去當了?!?/br> “姑母放心?!?/br> 門內白明霽盯著那道背影,看得清楚,同素商交代道:“跟著張嬤嬤?!?/br> 她今日鬧出這么大的動靜,勢必要盤查鋪子,二夫人的那些假賬也就無處隱藏,此時定會急著派親信前去鋪子銷贓。 而張嬤嬤的贓物,也要急著脫手了。 金秋姑姑染了風寒,人手不夠用,庫房有周清光在,白明霽倒是放心,素商跟上了張嬤嬤,自己便上了那位賣梳柄的人。 — 刑部。 裴潺盯著地上被一刀割喉的鳴冤人,抿著唇,一言不發。 身旁的獄卒大氣都不敢出,這是頭一回遇上訴訟者到了刑部,還沒來得及呈報案情,便先被人弄死的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