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被兩人身上的氣氛帶動,素商也是一臉喜色,稟報道:“姑爺,娘子先洗漱,適才錢家大爺派人送了早食來,還是熱的呢,奴婢去擺桌?!?/br> 兩人并非第一日在同一個屋檐下生活,今日卻顯得極為擁擠。 洗個臉,兩人的人碰到了一塊兒。 連轉個身,走個路,兩人的肩膀都能碰在一起,偌大的屋子突然變窄了,能容五六人落座的圓桌,兩人卻手肘碰手肘,流出了一大片空間。 晏長陵盛了一碗粥,遞到她面前,“慢慢吃,多吃點,你太瘦了?!?/br> 白明霽一愣,“我瘦嗎?” 聽她不認同,晏長陵又道:“我再看看?!鄙碜游⑽⒑笸肆艘恍?,目光落在她身上,正仔細打探,沈康來了。 有了前面幾次教訓,這回到了門外,先閉著眼睛,捏著喉嚨,大“咳——”了一聲。 這一聲,隔壁院子約莫都能聽見。 過了幾息再放心地走進去,晏長陵卻劈頭問他,“你有???” 沈康目光瞟了瞟,不吭聲。 比起伺候皇帝,隨時要掉腦袋,如今躲在晏長陵身后,已是佛祖保佑他了,揶揄的話左耳朵進右耳朵冒,當沒聽到稟報道:“主子,靈堂上鬧起來了?!?/br> 昨日大公子遇害的消息已散了出去,今日賓客前來吊喪。 上回被金公子和錢家幾位小公子羞辱過的王公子也來了,一大早靈堂才剛開門,他第一個進來,跪在錢家大公子棺木前,磕了三個響頭。 幾人就讀的書院來錢家所辦,錢家大公子時常過去督查,是書院學子們的師兄,也算是半個先生。 王公子受過他的點撥,今日前來誠心吊喪。 吊喪完畢,卻沒想到遇到了金公子,兩人面面相對,王公子倒像是什么都沒發生一般,對他點了下頭,正欲離去,卻被金公子攔住,“王兄,我……” 一開口,卻磕磕碰碰地半天說不出來,被錢家四公子瞧見,奚落道:“怎么,得罪了人家,還想和好啊,惺惺作態!” 這話也不知道怎么就捅了金公子的肺管子,一向膽小怕事的金公子突然暴走,“錢四,你閉嘴!” 錢家四公子昨日被人輪流欺辱了一圈,心頭的氣還沒找到地方發泄出來,見他這樣的小人物,也敢來吼自己了,當下便一把揪住金公子的衣襟,“你再吼一聲試試?!?/br> 金公子一時沖動才吼出了那一聲,氣焰一瞬消了下來,連連道歉。 錢四卻不依不饒了,“是我讓你去羞辱他的?分明是你內心看不起他王文濤,覺得自己的文采不比他差,還要受他的教導,你在這里給我裝什么……” 話沒說完,金公子突然一拳落在了他臉上。 錢四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 這還得了。 當下便如一頭暴怒的公牛,對金公子拳打腳踢,“你敢打我……” 兩人一打起來,王公子也沒走成,站在一邊勸解道:“大公子靈前,二位都冷靜些吧?!?/br> 錢四哪里還聽得進去。 小廝拉都拉不開。 這當頭,白星南也來了,趕緊上前抱住錢四,勸解道:“四公子使不得啊,打斷骨頭連著筋,二人怎么說也是表親……” 不說這話還好,錢四一聽,當下“呸——”了金公子一口,“他姓金的算個什么東西,就他這慫樣兒,配給老子當表親?” 聞訊趕來的大夫人,正好聽見這句話。 喪子之痛還未緩過來,看著院子里那位妾生的兒子卻活蹦亂跳的,還在自己兒子的靈堂前口出狂言,當真是恨不得拿他去換了自己兒子的命,厲色道:“敢問四公子,姓金的怎么了?” 她也姓金,“又是怎么個不配法?” 聽到這聲音,錢四公子終于安靜了下來,垂下頭,恭敬地喚了一聲,“母親?!?/br> “別叫我母親,我不配?!贝蠓蛉丝戳藳]看他,目光瞟了一眼被他踹翻在地的金家表公子,面上并沒有半點關心。 隔了好幾代,大夫人的爺爺那輩,大抵與金公子的祖先在同一個屋檐下生活過,并無感情,不過是瞧見一個金姓,方才收容了他。 這樣的人也敢來攪和他兒子的靈堂。 大夫人沒什么好臉色,“都給我滾出去?!?/br> 金公子被錢四狠狠踹了幾腳,站起來有些吃力,白星南上前攙扶,“如何了?要不要找個大夫瞧瞧……” 錢四聞言,嘴角又掛了一道諷刺,礙著大夫人在,不敢造次,先一步出了院子。 王公子見沒事了,也走了出去。 白星南扶著金公子走在后,見他望著王公子的背影,目光帶了些惋惜,勸說道:“金公子放心,王兄心胸一向寬廣,在咱們書院,你見他同誰記過仇?何況金兄與王兄不是親兄弟勝似親兄弟,既有誤會,解開便是……” 從前金公子對白星南這等學渣,斷然是看不起的,今日卻當成了救命稻草,回頭問他:“王兄當真會原諒我嗎?” 白星南點頭一笑,“會的?!?/br> 金公子心念一動,知道錯過了今日,往后再也難與王公子說開,心里或許還存了一點私心,有眾人見證,自己是誠心道了歉,禮數上便也周到了。 跌跌撞撞地追上去,突然跪在他身后,喚了一聲,“王兄,是我沒想周到,讓王兄蒙受了他人恥笑,今日我在此對王兄道歉,也闡明一事,與王兄的文學相比,我還差得甚遠?!?/br> 王文濤腳步一頓。 他身邊的小廝先回頭,愣愣地看著金公子,氣得拿手指他,“主子當年真是瞎了眼,才會同你這樣的人結交?!?/br> 晏長陵和白明霽趕過來時,正巧看到了這一幕。 王文濤半晌才回過頭,看向跪在自己跟前懺悔的金公子,面上到底有了一抹慍色。 “王兄……” “金公子到底要王某說什么呢?”王公子平靜地打斷他,“是要王某原諒你,以好讓你心理上好過一些?還是要王某承認,我確實不如你,若是這兩樣,那我今日可以成全你,往后你也不必放在心上?!?/br> 金公子忙道:“我沒有這般想,我承認沒有王兄的文采好……” 王文濤搖頭,“金公子句句說沒在羞辱王某,卻又句句讓王某顏面掃地?!辈幌肱c他有太多的牽扯,直言道:“當年你前來投靠,我愿意資助你,一是我王某顧念你我二人的親情,二為不忍一個愛書之人,就此埋沒,今日金公子已闖了自己的一番天地,大可展翅高飛,不用拘泥于往日的恩情,我助你,乃我自愿,并無所償?!?/br> 金公子見他要轉過身去,絕望地道:“王兄,非要如此嗎?” 王文濤氣笑了,“我如何了?” “金公子是覺得,我應該大度容忍你的羞辱,容忍你的自滿自傲,把你的成功當成比自己的成就還要高興,將你高高捧在頭上,即便你所寫的東西,有我的影子,我也應該反省自己,是我多想了,同樣都是血rou長成的腦袋,自然會有一樣的想法,只不過是我先想出來了,而你卻將其發揮得更好。你恨自己沒有早王某一步成名,更覺得自個兒今日的成就,與王某當日的資助,并沒有半點關系,是金子總會發光,你遲早會有一日出人頭地。你口口聲聲說要感激我,內心卻又極不愿意聽到旁人拿王某當日的恩情來約束你?!?/br> 王文濤問他:“到了如此地步,金公子覺得,王某與你還能做回從前的兄弟?” 字字句句,都戳在了金公子的心坎上。 原來…… 驚嘆于自己被他看得如此穿。 王文濤看看著他慘白的臉色,與他道:“金公子說想與我重歸于好,那么請金公子捫心自問,可有將王某當過兄弟?君子相交,以心為本。除此之外,你以為你是誰,我非得要結交你?還是說,你有什么樣的魅力,能讓我王某,下賤地跪在你面前,求著與你相交?!?/br> 一番話,鮮血淋漓。 “你放心,為避免你我相見尷尬,明日起,我不會再去見月書院?!蓖豕诱f完轉身便走了。 金公子面如死灰。 許是沒想到曾經待他如家人父親般的人,有朝一日會同他說這樣的狠話。 顏面掃地。 今日的事一旦傳出來,就算將來再有成就,也走不遠了。 偷雞不成蝕把米。 倒是被那莫名得來的成就反噬了。 嘗試著起身,又跌了下去,白星南上前去扶,金公子手一揚,將其拂開,自個兒起身,正好遇到錢大爺過來,便又再次跪在他跟前,磕頭道:“學生愧對錢大人的栽培,今日自請退出書院?!?/br> 錢大爺愣了愣,但也沒有多大的感觸。 一個學生罷了,退了就退了。 眼下正是賓客上門吊喪之時,沒功夫管他,倒是看了一眼對面的錢四,涼涼地道:“好好待在你院子里,不該來的地方,少來?!?/br> 錢四咬了咬牙。 因為他是妾生的,是以,連正房都不能踏入。 心頭即便有怨,此時面對錢大爺時,也還是恭敬地領命,“是?!?/br> 剛走了兩步,錢大爺想了起來,又叫住了他,“對了,書院也別去了,就你那么草包腦袋,讀也讀不出個花樣來?!?/br> 一場鬧劇,終于安靜了。 錢大爺對晏長陵拱了一下手,打過招呼,便去接待前來吊喪的賓客。 白星南立在一邊,眾人走了這才跟著出去,還沒來得及出去,晏長陵扯嗓子叫住了他,“小舅子,過來?!?/br> 白星南被他當著眾人這么一叫,頓覺尷尬,四下里環顧了一圈,趕緊走過去,壓低聲音道:“阿姐,姐夫?!?/br> 晏長陵對他招手,待他走到跟前了,胳膊一抬又搭在了他肩膀上,“走吧,姐夫今兒請你喝酒?!?/br> 白星南連連擺手,“使不得,使不得,我還守孝呢,姐夫也別喝了,這錢家大公子剛走……” 晏長陵沒理會他,拖著人往外走,“那就吃橘子?!?/br> “為何是橘子?” “你阿姐喜歡啊?!?/br> ……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著,很快走出了院子,看見前面金公子狼狽離去的背影,晏長陵突然頓步不動了,喟嘆道:“惡人自有惡人報,我還想著哪天替你把那些欺負你的人收拾一頓呢,如今瞧來,老天有眼,這回倒是一網打盡了?!?/br> 白星南尷尬地笑了兩聲,“姐夫誤會了,我沒被欺負,真的……” 晏長陵一笑,繼續帶著他往前走,看到迎面進來的沈康后,才放開了他,卻望著他笑了笑,道:“小舅子,你說,當初買金公子那篇文章的人,到底是誰呢,一箭三雕啊……” 第36章 金公子和王公子的反目成仇,無非就在金公子成名之后。 一時的成名看似是一道光亮,實際卻是一道利刃,他為此付出了極高的代價,朋友和名聲都沒了。 且不論他先前心中對王公子是否有怨言,但昔日的好兄弟起碼面子上相互尊敬,學業上相互監督,乃先生眼中的好學生,眾學子羨慕膜拜,前途一片光明,如今兩人卻都離開了書院。 而錢四公子惹出了禍,也被錢家大爺逐出了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