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自從白家祖父去世后,她便再也沒有佩戴過,一直放在房間的抽屜暗格內,不知道放了多少年。 倒也不擔心被旁人取了去,暗閣的機關,只有她知道在哪兒。 適才白楚手里的那一枚玉佩,她也瞧見了,表面細膩潤滑,能看出有玉絲在流動,應是有人常佩戴在身,并非她那枚。 玉佩是誰的,她不知道,阮姨娘的尸體也沒看見,無法做出任何猜測,但要自證清白很容易。 只要拿出那枚玉佩便是。 晏長陵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參合此事,“明日我去取?!?/br> 見他一身貢緞,從衣襟到袍擺一條金線繡到了底,此時正貼在潮濕的地上,實在有些暴殄天物,白明霽又勸道:“世子還是回吧?!?/br> 晏長陵不為所動,“晚了,這時候回去老侯爺要問我媳婦兒呢,我怎么回答?”與其解釋一堆,還不如呆在這兒,清凈一夜。 白明霽:…… 眼睜睜地看著那金絲線,隨著他的動作在地上磨蹭了一圈,只好偏開目光,眼不見心不痛。 燈油一點一點地耗盡,漫漫長夜,終究抵不住困意。 最終晏長陵還是撿起了被他扔掉的干草,編了一個枕頭,編好后正要遞過去,一回頭,旁邊的小娘子已經靠墻歪著頭闔上了眼睛。 眼睛閉上后,又是另一種感覺,沒有了冰霜的鋒芒,白白凈凈一張臉,像是用雪團子捏出來的。 好像是叫阿瀲? 盎盎春欲動,瀲瀲夜未央。 名字好聽。 人也好看。 晏長陵小心翼翼地托起她的腦袋,將干草編制的枕頭墊在她后腦勺下,又起身脫下身上的披風,輕輕地搭在了她身上。 自己再往跟前的干草堆里一趟。 上輩子,他哪里沒躺過,街頭,路邊,雨里…… 這地牢已是一塊好地兒了。 — 王詹到底還是不放心,從地牢出來去,望了一眼天色,見天邊已返了一點青色,覺也不睡了,讓師爺把案宗帶上,趕去大理寺。 這案子就是一道火|藥,隨時都有可能把他炸得稀巴爛。 辰時的早朝,每日卯時岳梁便要起來,樵風掌燈替他更衣,忽然問道:“昨夜大人為何要讓小的跑那一趟?晏府人多眼雜,小的生怕被人撞上?!?/br> “你都去人家府上了,人家還能不知道?” 樵風一愣。 岳梁伸手穿進一只衣袖,“趙縝是誰?” 瞧風頓了頓,豁然明白,“大人的意思是故意讓小的去晏家,引出晏世子,只有他能護住大娘子?” “不算笨?!?/br> 樵風還是想不明白,“論仇怨,晏世子恨不得趙縝早些死,可大娘子與駙馬有何仇……” 話沒說完,外面的小廝匆匆進來稟報,“大人,王大人來了?!?/br> 樵風眼珠子一翻,都不用問是哪個王大人了,“天就亮了?又來送案子,倒是問問他,他衙門一月能辦幾樁案?” 衙門的無能,院子里的人豈能不知?換做往日,小廝八成拖拖拉拉,不會替他來傳話,這回不同,小廝不敢耽擱,上前同岳梁稟報道:“是晏家少夫人的案子?!?/br> 岳梁系著腰間,動作一頓。 “昨夜白家那位姨娘死了,三娘子懷疑是白家大娘子所為,大半夜敲鳴冤鼓,愣是把大娘子從晏家叫到了衙門,晏世子,大娘子,昨夜已在地牢里過了一夜……” “備車?!?/br> — 連著幾日沒睡好,白明霽不知道是怎么睡過去的,醒來時牢房外的兩盞油燈已近干涸,火苗歪歪扭扭。 地牢的頭頂有一扇窗,外面的光線揮灑進來,也不需要油燈。 天亮了。 肩膀酸得厲害,身體動了動,剛起身,后腦勺處便掉出了一團干草,接著又看到了身上搭著的一件披風。 而披風的主子,正躺在干草上,胳膊枕著頭,一雙腳交疊,倒是睡得安穩。 起身走過去,正將披風往他身上蓋,底下的人忽然睜開了眼睛,看到她時似乎還沒從睡夢中緩過勁,眼神里殘留著倦意,毫無防備的慵懶之態,舒展在那張清雋的臉上,竟是過分得好看。 白明霽一愣,手中披風丟在了他身上,轉過頭走去門口,等他慢慢清醒。 晏長陵很快起身,揉了揉肩膀,問她:“睡醒了?” 白明霽背對著他,應了一聲,“嗯?!?/br> 晏長陵也瞧見了窗外的光線,地牢是真的地牢,地也是真硬,整理了一番身上的衫袍,拿著披風,走到她身旁,“走吧,該出去了?!?/br> 外面的衙差早就候著兩位了,猶如恭送兩尊大佛,恭敬地把兩人請出去。 誰知一到門外,卻見外面已站滿了人,分成三波。 白尚書白之鶴。 大理寺少卿岳梁。 永寧侯府晏侯府。 三波人神色各異,其中數晏侯府的臉色最難看。 自從這兔崽子回來,他就沒好好同他聊過,一日到頭,逮不到人,同他玩起了躲貓貓的把戲,如今倒是有本事,躲去地牢里了。 昨晚睡得早,早上才聽到消息,馬不停蹄地趕過來,此時看到自己的寶貝兒子和兒媳婦,身上還沾著地牢的干草屑,晏侯爺眉心都跳了起來。 戰場上跑過的人,嗓門也大,“本侯今日倒要看看,是哪個想找死的,敢拿我侯府的人了!” 王詹怕掉腦袋,早就藏了起來,留了個師爺在外面應付,不斷彎腰賠罪,“侯爺,這都是誤會……” “怎么個誤會法!”晏侯府氣得往前幾步,指著跟前的二人,“人不是從你們衙門地牢里出來的?!你們是當我死了?” 兩年前的一場仗,晏侯爺被敵軍刺破左腿,之后便留下了病根,單是站著瞧不出端倪,一旦走路便能看出有些跛。 后來流刑下來,也是這只左腿被國公爺朱光耀一槍壓跪在地,再也沒能起來。 第15章 一代戰將,暴脾氣上來說砍人還真會砍人,這氣頭上,誰也不敢吭聲。 只有晏長陵提步上前,輕喚道:“父親?!?/br> “胡鬧!”晏侯爺怒斥一聲,“你自己便罷了,把你媳婦兒也帶去地牢,我晏家還沒有你這么沒出息的男人?!?/br> 晏長陵:…… 很久沒聽到這樣的責罵,入耳竟是一種享受。 晏侯爺見他不僅沒反省,反而一副嬉皮笑臉樣,頓時氣得一噎,自小便拿這兔崽子沒辦法,自己的心頭rou,又哪里舍得當真罵他。 轉頭看向白尚書,語氣便沖多了,“怎么,尚書大人的小妾死了,是要我家晏家少夫人陪葬?” 白尚書是來接三娘子白楚。 昨夜敲鳴冤鼓,白楚挨了二十個板子,死活不肯回去,也歇在了衙門。 今日一早王詹讓人找來了白尚書。 案子既然給了大理寺,人自然也該走,不管是她是去大理寺,還是回白家,同他衙門已沒了半點關系。 白尚書守了尸體一夜,似是悲傷過度,面色憔悴如同黃蠟,被晏侯爺一番諷刺,不動如山,也不搭話。 一個妾死了,彷佛當真把他的魂也勾走了。 兩家說起來,也是親家,往日在官場上碰上,晏侯爺念著這層關系,總會主動攀談幾句。 今日的事情一出來,晏侯爺是真看不起他。 到底不能撕破臉,人出來了便罷,抬頭看了一眼還杵在跟前的兩人,“還愣著干什么,回家!” 一旁等候多時的岳梁終于出聲,“侯爺,請慢?!?/br> 晏侯爺腳步一頓,緩緩回過頭,冷嘲道:“岳大人想拿人?” 岳梁退后兩步,對他拱手行了一禮,才起身道:“昨夜白家三姑娘敲了鳴冤鼓,狀告少夫人為真兇,已在衙門立下了案底,為了少夫人的清白考慮,下官以為,少夫人還是先同下官先去大理寺?!?/br> 這是什么破規矩。 晏侯爺冷聲一笑,“敲個破鼓,就要扣留我侯府的人,那老子現在就敲,把鼓敲破,是不是就能將朝堂上的那些個雜碎都扣在里面了?” 一句話罵了一堆人。 武將的脾氣就是這樣,玩不來文人那套文縐縐,看不慣的直接罵,也不管會不會得罪人。 退一萬步講,就算人當真是他家少奶奶殺的,又如何?一個騎到主母嫡女頭上的妾室,不該死? 岳梁被他一嗆,啞口無言,該說的已說了,不再出聲。 “走?!边@鬼地方,侯爺一刻都不想呆了,怕呆下去,當真會砍人,正要轉身,身后白明霽忽然喚道:“父……” 開口后白明霽才察覺,兩輩子以來,自己似乎從未喚過這位晏侯爺為父親。 成親后還未等到她去敬茶,晏長陵便去了戰場,家中沒有婆母,礙于不便,兩人幾乎沒怎么見過。 對晏侯爺,她心頭存了感激。 無論如何,上輩子最后關頭,他給了她一封放妻書。 親近的稱呼,到了嘴邊僵了僵才喚出來,“父親?!?/br> 晏侯爺也愣了愣,五六十歲的人了,突然被這一聲‘父親’喚出了幾分羞澀,偏頭掩蓋住臉上的尷尬,也拿出了為人父的威風,“你別怕,有我在,沒人敢動你?!?/br> 說完還不忘剜了一眼她那便宜親爹。 白明霽腳步卻沒動,朝他俯了俯身,輕聲道:“兒媳不能回去?!?/br> 她得去大理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