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前世他死的好好的,為什么要回來壞了她的事? 沒等她找上門,屋外倒是先傳來了腳步聲,晏長陵沖進來,撩起來的珠簾砸在他身后“噼里啪啦”直響。 四目對上,像是兩道雷光。 金秋姑姑知道娘子的脾氣,生怕兩人打了起來,慌忙拉住她,勸說道:“外面的橘子還沒吃完呢,奴才替主子們剝……” 白明霽不買賬,“我想吃,買得起?!?/br> 晏長陵偏頭嗤聲一笑,目光高傲散漫,扮演了這幾日的體貼郎君,這才是他原本的模樣。 金秋姑姑急得滿頭大汗,兩廂里相勸,“世子爺,少奶奶,這大晚上的可別讓人瞧了笑話,有什么事坐下來好好說,萬事它總得有個原由是不是……” 這話說進了兩人心坎里。 確實想知道,對方是不是飯后溜大圈兒,吃飽了撐的,干起了鵪鶉嘴里尋豌豆的事。 見兩人總算先冷靜了下來,金秋姑姑長舒一口氣,“奴婢去替主子們泡茶?!?/br> 冷靜是冷靜了,心頭的怒氣卻并沒有消失。 先前屋內的東西大多都是白明霽一人的,原本的主子回來了,自然要騰出了一半的空間。 她新置辦的櫥柜也多了一半男子的衣裳,各色寬大的衫袍即便是疊整齊了,與她玲瓏的輕紗綾羅并列放在一排,占地還是寬了一圈,先前沒覺得有什么,如今甚是礙眼了。 走出里屋前,吩咐素商,“把衣裳分出來?!?/br> 晏長陵也不示弱,走去外屋屁股往蒲團上一坐,看到了木幾上的茶盞,揚聲問:“之前我那套黑釉盞,乃先朝進貢之物,飲酒飲茶皆適用,放在哪里了?” 也不點名道姓,但知道他問的是誰。 白明霽看著他屁股底下的蒲團,來了氣,“世子爺那套茶具年歲太久,已有磨損,我讓人丟了,眼下京城內流行青花瓷,精致美觀,一套難求,這茶具乃汝窯所出的頭一批珍藏上品?!?/br> 她花了近百兩銀子買來,不比他那黑乎乎的茶碗好看? 兩人目光再一次對上,看得出來里面滿是敵意。 先前幾回,晏長陵只顧著欣賞她的容貌,知道她有絕色之貌,如今再瞧,對面那雙原本漆黑靈動的眸子此時冷得像冰一樣,方才察覺,自己對這位白家大娘子似乎并不太了解。 當初他議親之時,父親問他想娶哪家姑娘。 他心中并無喜歡的女子,便道:“必是要娶這京城內最好的小娘子?!?/br> 后來媒婆上門,笑著問他:“世子想娶的可是白家大娘子?” 白家大娘子的名聲,他聽過。 說是及笄那日大出風采,面上的輕紗一揭連日頭都沒了光輝,想來也知道是夸大其詞,但并不妨礙他娶個人人都仰慕的小娘子回來。 第11章 天下男人,誰不喜歡身邊有個體體面面的小娘子來裝點門面。 原本的設想,替她除去孟挽后,自己再找趙縝,查清上輩子侯府被誣陷的真相,有怨報怨有仇報仇,待一切結束,日子平靜了,兩人相敬如賓,與所有夫妻一般生個孩子,安穩地過一輩子。 但事情脫離了預想。 跟前的小娘子,顯然也不是想與他相敬如賓的主。 火已經燎到了眉毛,勢頭壓不住,兩人一個坐著一個站著,均僵著脖子,這會子彼此眼里都容不下對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拉扯了幾句,語氣里都冒著煙。 也不用拐彎抹角了,坐下來談,總得有個人先切入正題,晏長陵先問:“你認識趙縝?” 知道自己已經暴露,白明霽也沒什么好藏的,打開天窗說亮話,“那趙縝乃是個趨炎附勢的小人,先前想要攀貴主,與長公主設計出一套換人的把戲,大啟太子相見那日,把府上大姑娘拉過去頂包,害得如今大姑娘背井離鄉,晏世子不恨?” 言下之意,他竟來替趙縝伸冤,莫不是瞎了? 自從兩人遇上之后,相互都在端著,這幾日面上客客氣氣,統共說的話也沒有她如今這一句多,先前為了爭一床被褥,兩人熬了一個晚上沒睡著覺都能忍了。 相比之下,倒是眼前的這副面孔更真實。 她知道得挺多。 可這些是他晏家的事,與她有什么關系,“趙縝也算計過你?” 好心當作驢肝肺,真是不知好歹。 晏家離出事尚有半年,這時候的他自然不知道上輩子趙縝是如何害得侯府家破人亡,但沒發生的事也不能告訴他,提點他道:“這樣的人,心眼子壞,指不定往后就干出什么驚天大事?!?/br> “所以,你懷疑他不是好人,就把他給殺了?”沒有其他隱情? 道理是對的,但這話就難聽了,尤其是從他嘴里說出來,這一刻白明霽真真是悔到腸子里了,她是有多閑,才管起了這樁閑事。 但要說殺人,對于跟前的人來說不是家常便飯,遂問道:“世子呢,我姨母好好的人,那里得罪你了,需要世子爺如此費心,把人攆下懸崖?” 尸骨無存,馬車都沒了,什么線索也查不到,一想起這些,眼前又冒起了金光。 晏長陵卻反問道:“好好的人,她人好?” 見他如此說,白明霽有些意外,難道他還真認識孟挽不成,又聽他道:“白尚書想要接回愛妾,昔日妾室成主母,確乃一大笑話,知道你急,但也不能矮子里面拔高個,怎知道尋來的是不是個好的?要明白后娘心,蛇蝎心,且這世上,想要害你的人哪個不是親人摯友?” 這番話可謂是推心置腹了,連著把他自個兒的人生經歷也歸納了進去。 府上的侯夫人也早死了,晏侯爺至今沒續弦,是因為這個道理? 可見有個開明的父親,有多幸運。 如今不是羨慕他的時候,她知道孟挽不是個好東西,但也有了與他一樣的疑惑。 把先前那句問她的話還了回去,“世子爺殺了姨母,是認為她不是好人?”相比起他的含沙射影,白明霽的話鋒利得多,直接問了出來,“即便不是好人,與你世子有什么關系,她得罪你了?” 這不就是狗咬呂洞賓,質問起他來了。 她是沒見到自己上輩子的結局,狼狽凄慘,一敗涂地,然而萬種措辭不如直接說了實話,脫口而道:“我這不是為了你?” 話一出來,別說白明霽,一旁素商和金秋都是一臉發愣。 為了娘子好,把娘子姨母殺了。 這是哪門子的道理。 倒是白明霽心頭慢慢地打起鼓來,不為旁的,因為她殺趙縝,論起初衷來也是這樣的理由。 但沒給她說出來的機會,對方先發制人,“你呢?殺趙縝莫不成是為了我晏家?” 事實被他這么反著調兒一問,真的也變成假的了,白明霽一時啞口無言,本想著找出殺死姨母的真兇,或許還能順藤摸瓜,尋到一些線索,如今瞧來是沒有了,先前的一股沖勁兒如同撞在了棉花上,像是戎裝上陣,你做足了要殺敵一百的打算,前面的敵人卻把刀比在了自己脖子上,拿告訴你不用動手,他自己解決。 身體的某個地方彷佛被人戳了一刀,“呲呲——”地漏著氣,又慌又氣,抓不到個實心的東西,難受極了。 上輩子怎么沒見他這么積極,一年到頭音訊全無,最后那道傳回來的戰死消息,于她而言也就是走個形式。 在她心里,自己早就是個寡婦了。 這輩子多管閑事,一來就干了這么一件缺德事,再也不想給對方留面子了,白明霽道:“那我還得感謝世子爺忙里偷閑,cao心起了我白家的家事?!?/br> 心下卻無不在暗潮,他要有這個閑心,何不好好管管自己家,也不至于被人陷害,落了個戰死他鄉,抄家流放的下場。 晏長陵也氣到了,這回什么也沒有了,仇人沒了,線索徹底斷了,手一揚語氣僵硬,“不用感謝,你這不是也沒閑著嗎?!?/br> 白明霽:…… 縱使知道自己閑得,但這么被戳脊梁骨,就沒那么好受了。 要論吵架的功夫,白明霽還真不擅長,但每回說出來的話,都能戳人肺管子,“倒也不是閑得,不過是順手而為?!?/br> 氣不氣人,他快馬加鞭趕回來,一心想要千刀萬剮的人,她一句順手就解決了。 晏長陵混跡了這些年,孩子堆里霸王當習慣了,并非是個好惹的主,仰頭看著跟前的小娘子,嘴角含著一抹吊兒郎當的調侃,“怪不得咱倆成了親,天生一對,想法都是一樣?!?/br> 無論是那語氣還是神色無不帶著輕浮和冒犯。 白明霽不再說話,目光死死地盯著他,雙頰隱隱泛出紅暈來,金秋姑姑心頭一涼,知道要完,頓時慌了神,“娘子,有話好好說……” 晏長陵似乎也察覺到屋子里升起來的硝煙味。 總不能當真和她動手。 豁然起身。 不能打不能罵,心頭的氣難消,踢個凳子,總可以吧? 腳尖一揚,跟前的木凳飛出去,“哐當——”落在地上,瀟灑外往走。 走了兩步,身后突然傳來一道更大的響聲,邊上那盞蓮花燈倒在了地上,上面一根根的玉燭滾到地上,險些燎到了他腳后跟。 慌忙跳開幾步,驚愕地回過頭。 白明霽也不躲不藏,理了理衣袖,迎上他的視線,神色淡然,目光如霜。 這是叫上板了。 屋外守著的丫鬟早聽到了里面動靜聲,哪見過這般陣勢,眼神交流一番,不敢多看,又匆匆地轉回頭垂在了胸前。 屋內的金秋和素商,也被嚇到了。 事情還是到了最糟糕的地步,素商一臉防備,緊張地看著跟前的晏長陵。 她想好了,要是真動手,斷不能讓娘子吃虧。 大不了這條小命豁出去。 橫豎娘子也是替她背鍋。 一陣對峙,原本快要跳到門口的晏長陵還真沖了上來,素商嚇得張開雙臂,護在了白明霽跟前,舌頭都結巴了,“您要,要干什么!” 一旁金秋姑姑也顧不上了,兩人齊齊護在白明霽身前,看著這位新姑爺氣勢洶洶,越走越近,心都提到了嗓門眼上。 結果晏長陵走到一邊,緩緩彎下腰,扶起了適才被他踢倒在地的木凳,“砰——”一聲穩穩當當地放回原位。 幾人一愣,不明白他這番cao作是何意? 打什么打。 他從來不打女人,何況還是自己的女人。 晏長陵也沒去看白明霽,盡量讓自己多回想一下前世她的可憐之處,目光從兩位奴婢的臉上掃過,也不知道是諷刺還是同情,“上輩子若能這般盡心侍奉,何至于讓人毒|死?!?/br> 輕飄飄的一句話,如驚雷砸下來。 白明霽眼皮一顫,呆呆地看著那人,身后不知從哪兒冒出來一股涼氣,爬上她脊梁伸展到四肢百骸,能感覺到頭皮上的發絲兒一根根地在往上豎。 素商聽不懂他在說什么,一膝蓋跪了下來,索性都招了,“都是奴婢的錯,娘子說那駙馬爺心思不正,憋著一肚子的壞,將來會害得侯府萬劫不復,更會讓世子爺背上叛國的罪名,奴婢只管問他要一樣東西,可奴婢問了他兩日,他愣是一個字不肯說,奴婢心急一時失手,這才把人掐死了,世子爺要怪就怪奴婢吧,不關主子的事,奴婢這就上大理寺去請罪,賠上奴婢一顆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