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這回那道驚雷,轟到了對面晏長陵身上。 第12章 旁人聽來,那一番話匪夷所思,可晏長陵知道,小丫鬟所說的每一句,前世皆真實地發生過。 晏長陵內心大驚,再抬頭看向跟前的小娘子,目光全然不同了,眼底的憤怒換成了震撼和質疑。 而對面那雙眼睛,里面的情緒幾乎與他如出一轍。 耳邊的喧囂忽然安靜下來,心中思緒千回百轉。 兩人新婚當夜,他去往邊關,一年未歸,沒有任何書信來往,婚前二人也并未有過接觸,兩個陌生人談不上任何感情,是以,上輩子她在侯府遭難之后選擇離開,晏長陵甚是理解,但這輩子她僅僅為了替晏家鳴不平便殺了趙縝,不合常理。 若是這一切與他一樣,她也是從上輩子回來的人,知道趙縝會陷害他永寧侯府,那么適才她那句順手解決,便能解釋得通了。 太不可思議。 可轉念一想,自己能回來,旁人為何不能? 白明霽原本還存著一絲僥幸,見到他一張千變萬化的臉后,便知道,自己的猜測沒錯。 為何本該死在半年后的人,忽然回來了。 為何要尋趙縝。 先前所有的疑惑也都迎刃而解,因為他同自己一樣,也是從上輩子回來的人。 憑他那句何至于被毒死,八成在前世也知道了她悲慘的結局,如此一來,他說的,“我還不是為了你?”也是真心話。 他殺孟挽,與她的立場一樣,只想順手幫她解決了仇人。 然而這樣的真相,更讓人難以接受,就因為各自的爛好心,把彼此最重要的線索切斷了,且還沒有理由去埋怨對方。 氣氛忽然變得詭異起來,前一刻劍拔弩張,一瞬之間各自偃旗息鼓。 兩位丫鬟還一臉防備緊張,主子卻如同霜打的茄子,沒了半絲精神氣兒,剛扶起來的凳子正好用上,晏長陵有氣無力地坐下去。 如今知道了真相,然后呢…… 接下來該怎么辦。 兩人在前世的下場能稱之為凄慘,重生回來了,在意的便不是自己的那條命,而是手刃仇人的快意。 前世長姐晏月寧死在自己懷里的那一刻,晏長陵便沒想過要活。 醒來后意外得知回到了半年前,以為是上天憐憫,給他一次扭轉乾坤的機會。 可如今仇人沒了。 心中除了茫然之外,便是無盡的挫敗和無力。 重生的意義在哪里…… 臨近外間的一側,放了一架雕刻著花鳥蟲草的綠紗隔斷,邊上擺了一張黑漆梨木幾,上面是一盆松柏。 長得郁郁蔥蔥,被修剪成了高低兩層,像是兩把展開的團扇。 白明霽記得,是她嫁入晏家時,白明槿送給她的新婚禮物。 聽說費了好幾年的心思,才培育出這樣一盆來,寓意為堅韌不拔,不屈不撓、送給她時白明槿曾說:“松柏很像jiejie,祝jiejie新婚吉祥,百年好合,愿jiejie能如這松柏一樣,長命百歲?!?/br> 她記得之前是擺在隔斷的右側,應該是金秋姑姑或是素商,將其移到了左側。 上輩子劇毒攻心之事,這珠松柏被她打翻在地,連盆摔了個粉碎。 曾經她也以為自己會一身榮華,怎么也會活到七老八十。 可不知從何時起,這樣的念頭越來越淡,前世最后一刻她閉眼躺在地上,內心實則隱隱有一種解脫。 是以,重生回來,孟挽幾乎是她所有的精神支柱。 如今人死了。 她不知道,還有何意義。 漫長的沉默中,兩人的意識來回地穿梭在兩世之間,誰也沒有說話。 素商一通說完后,見晏長陵半天沒反應,也沒看她,只呆呆地坐在那,臉色蒼白似雪,似乎并沒有要追究她的意思。 約莫是冷靜下來了。 金秋姑姑暗里一把拉起素商,當作什么也沒發生,正收拾著屋子里的狼藉,屋外忽然響起了一串腳步聲。 腳步很快到了門外,門房的嗓音傳了進來,“世子爺,衙門的人來了?!?/br> 現下世界里的一點動靜,終于把那道飄忽的神智從餛飩里拉了回來。 晏長陵緩緩轉過身。 地上的殘蠟還未收拾干凈,這一鬧,早已深更半夜。 衙門的人來做甚? 沖擊實在太大,腦子里還帶了些遲鈍,晏長陵嗓音低沉,問道:“何事?” 門房立在屋外,似乎知道這時候不該來打擾,語氣著急,“衙門的京縣令正在門口,說是白尚書家的三姑娘敲了鳴冤鼓,點明狀告少,少奶奶……” 冷不丁地聽提到自己的名字,白明霽臉上的茫然還未完全褪去,習慣了防備,一雙黑眸掃過去,寒光泠泠。 金秋姑姑和素商再次緊張了起來。 這節骨眼上衙門找來,八成是為趙縝的死。 素商心驚膽戰,先前對姑爺也就那么一嘴,外面的人真要來了,又怕得厲害,仰頭喃喃喚道:“娘子……” 晏長陵擰了擰眉,起身正欲出去,白明霽揚聲先問道:“告我什么?” 門房一聽是白明霽,聲線里還帶著一股不耐煩,忙撿重要的說:“回稟少奶奶,適才白家三娘子的生母,白府之前的那位姨娘死了?!?/br> 三娘子白楚的生母。 不就是阮姨娘? 死了?! 白明霽一怔,前夜才碰到她進城,被白之鶴護得猶如眼珠子,即便前世孟挽到了白家續弦,這位阮姨娘的存在依舊沒有消失。 怎就忽然死了。 有了前車之鑒,白明霽下意識看向身前的公子爺。 晏長陵剛回過頭,便對上她那道審問兇犯一樣的目光,臉色頓時難看了起來,她可真是高看他。 是他殺的他絕不否認,不是他殺的,休想往他頭上扣屎盆子,牙縫里擠出一句,“不是我?!?/br> 提步去開門,心情不好脾氣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同門房冷嗤一聲,“我永寧侯府的大門何時這么容易進了?怎么,是個人擊鼓,衙門都要上我侯府來拿人?” 門房蝦著腰,頭冒冷汗,到底后悔跑這一趟。 生氣歸生氣,那番道理衙門的人能不知道,晏長陵心里清楚,這大晚上過來,必然是對方難纏,掌握了什么了不得的證據,又問道:“怎么回……” 一句“怎么回事”還沒說完,堵在門前的身子忽然被人從后一擠,因一時沒有防備,竟被撞得趔趄,被迫讓到了一側。 晏長陵:…… 他明顯感覺到對方適才用了一股彷佛要治他于死地的力量。 轉頭再看向那道徑直去往門口的背影,眼皮一陣亂跳,心下暗忖,這死了一回的人,果然不怕死。 第13章 兩輩子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她都是他的妻子,再不怕死,出了事,自己還能坐視不管? 從一旁丫鬟手里奪了一盞燈籠,腳步匆忙跟上。 到了門口,京縣令王詹正忐忑地在馬車前踱步,瞧見兩人一前一后出來,忙提溜著袍擺,上前拱手行禮,“世子爺,少奶奶,這大晚上下官前來叨擾,實在對不住。本也不敢驚動二位,又怕天一亮消息走在了衙門前面,驚到少奶奶,回頭下官不就落了個有信不傳,故意隱瞞的罪過了,思來想去還是冒昧前來知會少奶奶一聲,心頭也好提前有個底,免得其中有誤會,遭了誣陷?!?/br> 言下之意,他是來通風報信,并非拿人。 去不去衙門,全憑他們做主。 能在京城官場里打滾的人沒有一點圓滑的本事,哪能在這寸金之地站住腳,尤其是京城里的縣令,官小權利不小,接觸的都是大人物。 所接的案子,十件里有五件都是達官顯貴之間的矛盾,余下一半里,要么是達官顯貴的七八姑八大姨,要么是舅舅舅媽舅老爺。 真遇上一件沒有半點背景的百姓官司,都得燒高香,感謝菩薩保佑。 這些大人物之間的矛盾,衙門參與不了,也不敢參與,白尚書先前寵妾滅妻京城內眾所皆知,如今愛妾死了,豈能善罷甘休。 白尚書他惹不起,白家這位大娘子他更惹不起,宮中有個太后撐腰不說,如今又是晏侯府少奶奶。 就算今夜那三娘子把鼓敲爛,證物擺在她面前,他也不能真拿人。 橫豎等明日天一亮,這類高官大案,都是送往大理寺。 至于難不難辦,如何辦,就是他岳梁的事了。 來這一趟,只為交差,既給了白尚書面子,證明自己沒敷衍了事,也給白大娘子通了消息,兩下里不得罪。 話說完差事辦完了,正欲轉身蹬車,卻聽身后一道冷清的聲音,“是我自己備車去衙門,還是大人派人來押?” — 通亮的火把將衙門煮成了一鍋粥。 王詹怎么也沒想到,自己會有這么一場劫難,當了十來年的京縣令,頭一回見到被告主動往上湊,逼著他大半夜升堂的。 師爺好不容易把白三娘子勸住,領進后間歇著后,便到門口等王詹,見人回來了,忙提燈迎上去,“大人仔細腳下?!?/br> 王詹問他:“白三娘子呢?” “下官讓人伺候著了,這,怎么回事……”師爺瞧出來了不對,適才大人出去是一輛馬車,回來變成了三輛,莫不成大人真把少奶奶給請過來了。 王詹心里苦,嘴里也苦,回頭看了一眼正從馬車上下來的白明霽,一掃袖道:“把三娘子帶出來吧?!?/br> 師爺一愣,“大人要升堂?” 升堂?自然不能當真升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