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士兵跪在他面前逼問:“屬下這條命是低賤,可將軍總得讓我們知道,自己這條命是如何死的!” “將軍,就算我們放過大啟,大啟的人也不會留下咱們!” “將軍,大娘子已是大啟人,您護不住,除非您想叛國……” 晏月寧最終還是倒在他的懷里,鮮血將她雪白的披風染成了絳色,他想拿去去堵住傷口怎么也堵不住,這才慌忙去解釋,從未那般恐懼過,聲音發著顫,“長姐,我沒騙你……” 晏月寧笑了笑:“我知道,知道云橫不會騙jiejie,只是出了這樣大的事,京城必定也不會安寧,你快回去,救父親……” 他也沒能回來。 鋒利的箭尖刺破血rou,疼痛從胸口傳來時,所有的苦痛倒都解脫了。 胸口的哽塞越來越重,晏長陵輕輕地合上眸子,眼底血紅的畫面隨之淹沒,有徐徐風聲吹進耳畔,再睜眼,視線所及,五彩繽紛,萬物復蘇,乃驚蟄時節,而非蕭瑟之秋。 一場噩夢。 醒來自要血債血償,一分不少得討回來。 晏長陵沒去回答皇帝的話,忽然擰眉道:“臣,不久前收到了一封情報?!?/br> 皇帝面色一緊,“是何情報?” 晏長陵卻似乎極為羞于開口,猶豫了好一陣反問道:“陛下,可聽說過今日京城內的傳聞?!?/br> 皇帝不知道他說的是哪樁。 晏長陵提醒他,“關于內子的事?!?/br> 皇帝一愣,雙手不自覺搓了一下雙膝,神色突然別扭了起來。 答案顯而易見,晏長陵的臉色隨之一變,咬牙起身暴走,“我就知道,臣現在就去宰了他岳梁!” 皇帝反應過來,一把將他拉住,“云橫,先別激動,傳言罷了……” 晏長陵更氣了,平日里一張笑臉的人一旦發起怒,十頭牛也拉不回來,“正因此傳言,讓臣成了軍中笑柄,陛下可知他們怎么傳的嗎,傳臣頭上長草,這口氣我晏長陵豈能忍,他岳梁吃了豹子膽,敢撬我的墻角,陛下管不管?不管,臣就用自己的方法解決了?!?/br> 他什么方法? 把人殺了? 這位少爺從小沒吃過虧,光鮮驕傲地活了二十年,哪里受過這等羞辱,他說殺人還真有可能,皇帝開始懷疑自己今日逮他來,是不是逮對了,生怕他胡來,“你先冷靜?!?/br> “臣冷靜不了,事情沒攤到陛下頭上,換作陛下被綠,恐怕比臣還沖動……” 皇帝一怔,斥道:“怎么說話呢!” 晏長陵也意識到自己失言,一抱拳,“臣失言,請陛下恕罪?!?/br> 皇帝沒同他計較,比了一下手,讓他重新入座,“那你說說,要朕怎么辦?” “陛下現在就撤了他的職,替臣出這口氣?!?/br> 堂堂大理寺少卿,為個傳聞,撤職不太可能,皇帝道:“要不,朕再同你另尋一門親?” 晏長陵搖頭謝絕了,那股天生的掘勁又冒了出來,“臣偏要白氏做我夫人,還得讓她給臣生個大胖小子?!?/br> 皇帝抬手扶額。 晏長陵不依不饒,“陛下可還記得當初與臣說過的話?!?/br> 他說過的話可多了,上到家國抱負,下到偷雞摸狗,皇帝不知道他即將要勒索的是哪句。 晏長陵幫他回憶,“陛下說,有朝一日手握皇權,絕不會讓臣受到半分欺負,誰欺負臣,陛下就弄死誰,如今他岳梁都欺到我頭上了,還請陛下去砍下他狗頭?!?/br> 皇帝:“……” 當年一句兒戲,如今做了皇帝,自然不能胡來。 可沒等他回答,晏長陵又搖頭,“不成,臣還是自己去砍?!?/br> “你回來!”皇帝腦袋都大了,最近的麻煩事一樁接著一樁沒消停過,這幾日覺都沒睡好,一揚手索性道:“邊沙你別去了,留在京城好好陪你的夫人,朕保證什么事都沒有?!?/br> “那可不行,邊沙離不開臣,臣好不容易得了個少將頭銜,等這一仗結束臣還能封大將軍……” 皇帝打斷他,“沒了你仗照常打,朕再挑個人去,什么將軍不將軍,朕養了這么大一家子,還養不起一個你?等翰林院這陣子的改革風波過去后,朕尋上機會封你個二品官職,還能委屈你了?” 晏長陵沉默下來,似乎在考慮皇帝的建議。 皇帝一鼓作氣,沒給他回神的機會,“正好有件事,朕要你幫忙?!?/br> “何事?” “朕丟了一樣東西?!?/br> 晏長陵一愣,“陛下的東西也能丟,何物?” 皇帝被他揶揄,也有些難以啟齒,“一幅畫?!庇只仡^指了一下,道:“就掛在那?!?/br> 晏長陵明白了,重要的不是畫,而是那畫在御書房內,御書房的東西都能丟,指不定來日丟的便是他皇帝的腦袋。 難怪前夜要封城。 “底下一群飯桶,人死了一批又一批,什么也查不出來,暗地里那賊子指不定怎么笑話朕呢?!被实坌睦锏臒┰赀@才顯露出來,頗有同晏長陵訴苦的架勢,“聽說了吧?今晨駙馬爺死了……” 晏長陵從御書房出來,已過了正午。 吃飽喝足,皇帝親自把人送到了甬道,看著他坐上馬車,再三囑咐,“咱們已不是當年的毛頭小子,遇事別沖動,等你將來有了孩子,便能體會到朕的心境,萬事以和為貴……” 說這話,是完全忘記了自己適才是怎么罵錦衣衛的了。 也不知晏長陵有沒有聽進去,橫豎人是打發走了,皇帝轉頭同李高道:“告訴沈指揮,三天后再查不出來,朕就摘了他烏紗帽,也好給旁人一個機會?!?/br> — 晏長陵也不是個聽勸的人,出了宮門直上大理寺。 周清光一同上了馬車,問道:“陛下怎么說?” “要我留在京城,吃香喝辣?!?/br> 周清光一臉意外,皺眉道:“沒有將軍,接下來的仗還如何打?” “離了我就打不了了?”少年自嘲一笑,臉上的灑脫不見,眸底沉靜又冰冷,“這天下離了誰不轉?沒有我晏家,皇帝還有別的人可用?!?/br> 上輩子晏家被群臣討伐。 皇帝一邊痛哭,一邊不照常判處了流刑。 什么最重要? 活著才是最重要的。 前世那道攻打大啟的圣旨誰知道是不是他皇帝給的,經歷過眾叛親離,見識過人心的丑陋,他誰也不相信。 眼下趙縝死了,最為關鍵的證人沒了,上輩子的冤案無從查起。唯有找出趙縝的死因,查出是何人動的手,方才能摸出線索。 周清光見他臉色沉悶,仗義地道:“將軍要是不解氣,屬下去把趙縝的尸首拖出來,替將軍鞭尸,鞭他個……” 晏長陵一腳踢到他小腿上,斥道:“缺不缺德……” 人到了大理寺,卻被攔在了門外,前來接應的是那日夜里岳梁身邊的小廝,立在門內彎腰客氣地道:“世子爺與大人素無交情,不知今日前來,有何要事?” 晏長陵一笑,“誰說不熟了,我與你們岳大人有救命之恩,忘了?” 所謂的救命之恩,不過是那日雨夜,他勉為其難地扶了一下馬車,小廝嘴角一抽,沒見過這么不要臉的。 “大人今日不在……晏世子,您不能進去……” “怎么不能進了,我說你們岳大人,應該要有一顆好客之心?!?/br> 他要闖,底下的人也不敢當真相攔。 小廝跟在他身后,臉色著急,問道:“世子今日來尋大人,有要事?” 晏長陵也沒兜圈子,“找岳大人,借趙縝的案宗瞧瞧?!?/br> “世子先隨小的到里面稍等片刻,小的去稟報主子?!毙P繞開前院,一個勁兒地將他往里面引。 晏長陵看了一眼近在眼前的前廳,怎么,進不得? 日頭曬,他偏要進。 抬步下了穿堂,往前廳內走去,果然屏風后的管帽椅上,已坐了一人。 人他認識,正是他的少夫人。 白明霽剛到不久,正捧著茶,聽到腳步聲抬頭,同跟前的人四目對視,也有些意外,愣了愣。 小廝頭都大了,不想惹禍上身,趕緊回避,“小的去稟報大人?!?/br> 回來見過幾回了? 四五回? 三回都有他岳梁。 晏長陵走過去坐在了她對面,這回主動替她找了說辭,“來送丹青?” 白明霽略微頓了頓,搖頭,“不是?!?/br> 那來干什么。 晏長陵以為她怎么也會給自己一個合理的理由,身旁的小娘子卻一臉淡然,閉口不談,只顧低頭飲茶。 此時,他是不是應該做些什么。 比如告誡她幾句? 或者要她給自己一個解釋。 屋外的小廝奉茶進來,晏長陵先飲了一口,潤了潤喉嚨,做足準備輕微側身,小娘子恰好也轉過頭來,唇角微微一抿,問他:“夫君怎么也來了?!?/br> 適才那口茶水早咽下了喉嚨,晏長陵還是被嗆住了,握拳輕咳了幾聲,回道:“哦,我找岳大人有點事?!?/br> 白明霽手指頭輕輕扣著手里茶盞,點頭,“嗯?!?/br> 喉嚨里的嗆意一起來,一時停不下來,晏長陵斷斷續續咳了一陣,穩住了后臉色已有些脹紅,沒再開口,同她一樣繼續喝茶。 等了半柱香,岳梁總算來了,走到兩人跟前,也沒抬頭去看二人,先將手中一疊紙張,遞給了白明霽,“這是少夫人要的孟娘子卷宗?!?/br> 晏長陵剛轉身放下茶盞,突然一僵。 岳梁又走過來,把手里另外一份遞給他,“這是世子爺要的駙馬爺卷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