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節
她裹著一件薄外套,站起身來,把位置讓給同事,然后在角落找了張長椅,蜷著身子補眠。 凌晨六點多,天際漸漸呈出藍調。 微弱的晨光刺破云層,天亮了。 “yu!”同事將她喚醒,左漁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看到同事俯身站在她身旁,臉容急切地說道,“有進展了!” 左漁瞬間清醒過來,趕緊坐起身子。 據許肆周隊伍傳來的消息,一大批受戰禍肆掠最嚴重的難民聚集在加略利平原。 首都解封后,這些難民紛紛涌入城市,沿途哄搶食物、衣服、醫療等緊缺物資。港經海外的救援物資被洗劫一空,其中一輛車在爭搶中被徹底毀壞,另外兩輛車也未能幸免,遭受了不同程度的損毀,玻璃碎裂,車身凹陷。 由于對方人數眾多,許肆周及其隊員在保護物資時都掛彩了。 這番變故令救援之路雪上加霜。 作為領隊,許肆周迅速反應,決定兵分兩路。 為了保證受困的108人的安全,他將按照原計劃的路線,孤身穿越中部城市。 而與此同時,其他隊員往安全區域撤往,待救援物資補給恢復后,再北上穿越沙漠,繞開交戰區,與他們匯合。 沙漠那段路并不好走,路途遙遠,有時候氣候惡劣,會突發沙塵暴,所以最初并未列入考慮,但由于布達羅亞局勢急劇變化,現今不得不采取這一折中方案。 雖然知道許肆周的決定最為穩妥,同時也是最優解,但當聽到他要只身前往交戰區時,左漁心里一沉,手中的外套“呼”地一下掉落在地。 她無法想象許肆周將會冒著多大的風險,周圍的難民都在往外跑,只有他是孤勇的逆行者。 左漁彎下腰,急忙撲向對講機,手指在顫抖中緊緊摁著按鍵:“呼叫!呼叫!” “許肆周……許肆周……”她急切地呼叫著,背景干擾的雜音刺著耳膜,她的心簡直跳到了嗓子眼。 能不能回個信? 彼時,許肆周正坐在一塊廢棄的混凝土板上,一條腿支著,踩在巖石塊上,嘴里咬著繃帶,一圈一圈地給自己包扎傷口。 炮火的爆炸聲在遠處回響,風煙彌漫火藥的氣味,他咬著后槽牙,用力纏緊傷口。 通訊器里突然傳來斷斷續續的電流聲,夾雜著模糊不清的呼叫聲。 許肆周感覺自己隱隱約約聽到了左漁的聲音,愣了一下,隨即忍不住咳嗽了一聲,只當自己是他媽太想她了,以致于產生了幻覺。 不過一秒,他眼神一凝,倏地扔下了繃帶,幾乎是在一瞬間確認了她的聲音,徑直抓起對講機,拼命壓抑住胸腔里的激動:“左漁?” 對方的聲音于彼此而言,都太久違了…… 左漁幾乎是一瞬間就掉下了眼淚,再開口時,嗓音澀得不行:“許肆周,這里是unrwa,聯合國駐近東難民救濟處的左漁,負責本次行動的協調工作,你好?!?/br> 許肆周腦子一動,簡直是立馬明白了她的本事。他低頭笑了笑,一條腿懶懶地踩在地上,嘴角緩緩揚起:“嗯,多多指教?!?/br> 他們之間太有默契了,短短兩句話,彼此心領神會。 沒有浪費時間,左漁不用解釋自己是怎么成了聯合國的一員,許肆周也沒有多問。 此刻,雙方既是情侶,更是搭檔。 互相心照不宣,省去寒暄,直接進入工作狀態。 許肆周目前開著車來到首都以北的一個衛星城內,在物資被搶的過程中,車輛被平民毀壞,尾部受損嚴重,油箱出現泄漏,車輛至多還能再開一百公里。 但下一個安全點位于北郊,距離超過兩百公里,之后將進入叛軍的勢力范圍。 好在許肆周目前能夠保持聯絡,只要他能確保自身安全,順利找出失聯已久的108人的位置,將信息傳遞出來,那么他打場內,左漁配合打場外,屆時雙方配合,救援的勝算很大。 互通完消息,左漁放下筆,在滋滋的電流聲中,喉嚨一陣發緊:“許肆周?!?/br> “平安回來?!?/br> 要平安回來,我會一直等著你。 你只管放心去,有我在這兒為你兜著底。 就像往時一樣,我給你打輔助,我們一起披荊斬棘,互為底牌,一路過關斬將。 許肆周心中有數,沉沉呼吸著,將防彈衣重新披上,起身:“嗯,不會讓你失望?!?/br> 當天下午,中方官員來到unrwa,左漁在會議室接待了他們。 三點整,無國界醫生的兩名領隊前后腳抵達,一進門便激動地向中方官員握手致謝。 一來,是為了感謝中國同胞之前在海上對他們的同事施以援手,二來,也感謝中國此刻愿意幫助援救他們被困的18名外籍醫生。 由于布達羅亞內戰屬于他國內政,中方無法直接派遣軍隊進行救援,但卻始終在各種層面給予支持,從未放棄營救每一條生命。 三點二十分,一行人與港經海外辦事處的相關負責人召開了多方視頻會議。 左漁作為unrwa代表,作了簡短匯報。 半夜,左漁睡了不到四個小時,就被同事匆匆叫醒。 被許肆周派回來的六名隊員已經越過了邊境線,正在朝著這里趕過來。 他們開著一輛半報廢的大巴車,全員均有不同程度的受傷。 左漁收到消息后立即起床,聯系醫生,準備食物、水和休息的房間,以便妥善安置這些跟著許肆周出生入死的隊員。 她要照顧好他的人。 沒過多久,大巴車緩緩駛入基地,左漁透過破碎不堪的窗戶玻璃,不難想象出他們歷經了一場怎樣的惡戰。 車身滿是裂痕和凹陷,隊員們滿身疲憊,面色凝重,車廂里彌漫著硝煙和塵土的味道。引擎斷斷續續地發出轟鳴聲,破碎的玻璃殘片還在座椅上閃著微光。 左漁心中一陣揪痛,尤其是想到許肆周還身在險境。 車門打開,受傷的隊員們一個接一個地走下車。左漁見狀,立刻迎上前。 醫生們迅速展開工作,對隊員們進行初步檢查和傷口處理。 到了后半夜,隊員們終于陸續安頓下來。左漁深吸一口氣,整個人顯得有些疲憊,闔著眼皮,背靠墻壁,腦袋輕輕倚在上面。 其中一名隊員擦完臉出來,轉身回房前,視線從她身上掠過,接連掃了好幾圈,然后腳步一停,回頭。 “嫂子?”隊員擁有一張稍顯稚嫩的臉龐,語氣中帶著一絲激動和不確定,“真的是你,我在許隊那兒見過你?!?/br> 左漁睜開眼睛,目光落在他臉上。 “你長得真好看?!边@名隊員嘻嘻笑著來到她身前,更加確信了自己的判斷,“我認人的能力很好的,許隊手機屏幕上就是你的照片?!?/br> 左漁愣了一下,隨即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了一絲溫柔的笑意。 “是嗎?”她輕聲說道,心中卻涌起一股復雜的情緒。 隊員見她笑了,臉上也綻開了笑容:“是啊,許隊每次看手機的時候,臉上的表情都很不一樣。那時候我們就猜,屏幕上的人一定很重要?!?/br> 左漁心里溫暖而酸澀。她抬眼看著眼前這個年輕的面孔,忍不住地輕輕開口,問道:“你們許隊他……傷得重嗎?” 隊員撓了撓頭,嘆了一口氣,語氣中帶著一絲無奈:“不輕。他受傷后,我們都勸他先撤,畢竟他可是我們的頭兒,他的命比誰都重要??伤趺炊疾豢?,就說自己是隊長,該他去?!?/br> 左漁聽了,心里像被什么緊緊揪住了一樣。她垂下眼簾,雙手不自覺地握緊了些。 “嫂子,”隊員說完,轉身面對左漁,語氣變得鄭重,“隊長用命護著我們,我們也會護你的,絕對心服口服的那種?!?/br> 左漁心中的酸楚愈發濃烈,她感受到這份沉重的承諾,但不想讓隊員們為她分心。于是,她努力藏起情緒,露出輕松的笑容。 “不用護我,我又不上前線,你們把心思都放在任務上就好。我們盡早將救援物資重新補給,大家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br> “明白了,嫂子?!标爢T答應道。 左漁點點頭:“早點休息吧,明天下午一起去機場,南航運來的物資要到了?!?/br> 隊員拍了拍胸脯,笑著保證:“沒問題!” 翌日,左漁從機場驗收完補給物資回來,便接到了技術人員的報告。 經過檢查,隊員們開回來的大巴車被判定為徹底報廢的狀態,已經無法繼續使用。 然而,若想成功將108名被困人員接應出來,他們還需要幾輛可靠的交通工具。左漁深知時間緊迫,立即與領導討論新的方案,爭分奪秒地尋找替代車輛。 次日晚上8時,左漁終于聯系上了當地的一家外資企業,迅速敲定協議,包下了兩輛客車和一輛裝載物資的卡車,為緊急撤離任務做好了準備。 終于,在隊員們休整到第五日時,許肆周傳回了消息。 他在布達羅亞北部第一大城的西郊找到了被困的108人。這些人失聯了長達兩個多月,在炮火威脅下始終藏身于地下的防空洞。 許肆周找到他們時,一群人士氣大振,但由于物資缺乏,部分人員受傷,體力和精神都經受著極限考驗。外面又響起了猛烈的轟炸聲,若繼續行進,整支隊伍恐怕只能再堅持72小時,行進距離也非常有限。 但坐以待斃就是死路一條。 許肆周始終沉著冷靜,迅速分析局勢,選取了30多公里外相對安全的小城——維什貢,作為匯合點。 他當機立斷,召集起隊伍內尚有余力的青壯年,連夜商量出一套撤退到維什貢的方案。 同時他將消息回傳至左漁,讓救援小隊迅速帶著醫生和補給物資前往維什貢。 從這里到維什貢只有一條路可以走,那就是r2公路。 這條路非常險峻,沿途設有武裝關卡,被反叛軍勢力把守著,要想帶著這108人撤離,必須有人打先鋒,摸路的同時跟所有關卡的人武裝分子打好招呼。 但無論是誰去,這一過程的風險都極大,不僅可能會被人用槍口指著腦袋,還可能面臨被亂槍射殺的危險。 可是有些事,即使再兇險,也必須有人去做。 當天十點,會議室內一片寂靜。 當得知許肆周將親自充當急先鋒,上陣跟武裝分子交涉時,所有人都被他的這份魄力震撼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大家都清楚,在這次任務中,許肆周已經付出得太多太多了,幾乎是以命相搏。 清楚內情的人都知道,他對得起司淮這個名字。 當年老爺子以命守護祖國河山,而如今,他身上刻著老爺子當年的影子。 或許是許肆周在前線奮不顧身的付出,所有人突然更加清晰地認識到自己的責任和使命,仿佛擰成了一股繩。 每個人的眼神都變得更加堅定,沉默過后,迅速轉入了待戰狀態。 氣氛在瞬間變得緊張而又充滿決心。 當聽到需要醫護人員隨隊行動時,所有醫生都毫不猶豫地舉起了手,沒有人退縮。 就連紅十字會的志愿者、護士、救援人員和退伍軍人也都紛紛表示愿意加入。 若有戰,召必回。 最后的救援隊由六名隊員和三名極有經驗的醫生組成,他們帶上救援物資,火速從邊境線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