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節
左石林的臉色變得更加凝重, 雙手撐著膝蓋,坐在床邊,目光透過昏黃的燈光顯得格外滄桑:“左漁,你是不是忘了你高京洛哥哥的下場了?” “你去非洲那么危險的地方,風險太大!電視上一直在報道,那些地方又亂又落后,還打仗,你跑到那種地方去當什么救世主?我不希望你去做這種無謂的冒險?!?/br> 左石林兩鬢斑白,穿著舊夾克,領口有些磨損和褪色。 這兩年,左漁在恫山為家人買了套新房,還陸續給家里添置了不少東西。 其中就有給爸爸買的不少新衣服,但他好像都沒怎么穿,依舊是老三套。 左漁漸漸長大,正在風華正茂的年紀,整個人看起來陽光、朝氣,活力無限,而左石林卻在慢慢老去,兩鬢漸生白發。 這好像是每一個兒女都必須經歷的過程——自己成長的同時,父母卻在悄然變老。 左石林正容嚴色地說:“你也別勸了,這件事我不會同意,女孩子應該本本分分,安安穩穩地過日子,這才是最大的幸福,都不知道你圖什么!” 左漁倏地想起當年,班里的陳仲遠誣陷許肆周,她當時也想站出來為許肆周辯護,卻被父親阻止,說女孩子不該插手這些伸張正義的事。 而如今的狀況竟然如出一轍,她感到一種似曾相識的無力感。 為什么總要這樣? 她對父親的這種態度失望極了! “爸?!弊鬂O心一沉,語氣直接,“我既然選擇了這個專業,就注定了我不可能當縮頭烏龜了!” 左漁紅著眼,心中的委屈無以言表,最終還是忍不住跑出了房間。 這場談話以不歡而散告終。 見家人態度強硬,左漁也莫名地變得倔強起來。她不再尋求父親的認可,努力不再想這件事,迅速地收拾了行李,帶上護照,第三天早晨打車直奔機場。 登機前她猶豫了片刻還是在家庭群里發了條消息,然后熄了屏。 她看向廊橋外的飛機,目光灼灼,心里越來越堅定。 爸爸說得對,她是很冒險,但這個社會總要有人去試著拯救世界。 成不了常青樹,那就做自由風。 默了片刻,左漁拉起行李箱的抽桿,突然就看到手機屏幕接連“?!绷藘上?,彈出消息。 【mama:去飛吧寶貝,等回來mama燉湯給你喝?!?/br> 【軒軒:和姐夫都平平安安回來,我愛你老姐?!?/br> 左漁站在原地,等了半天也沒等到爸爸的回復。 好吧,雖然有點失望,但爸爸,我要證明給你看,女孩子也是可以拯救世界的超人,你嘴里沒長大的女兒現在要努力向前奔跑了。 最終,經過數十小時的飛行,左漁落地第三國。 當晚,她馬不停蹄地趕往當地的聯合國辦事處,與駐扎團隊匯合。 該地與布達羅亞接壤,距離附近的無國界醫生總部僅二十分鐘車程。盡管環境相對安全,戰爭的陰影卻始終揮之不去。 夜幕下的大街僻靜而空曠,幾乎沒有車輛經過。偶爾,一輛車駛過,車頭的近光燈瞬間劃破黑暗,然后又迅速消失在無盡的夜色中。 那一夜,左漁偶爾聽到遙遠的炮火聲,徹夜難眠。 翌日起床,于她而言,接踵而至的是各種大大小小的培訓。 她受邀實習的機構是聯合國的難民救濟處,雖然人員規模不大,只有二三十人,卻匯聚了來自世界各地、不同膚色、不同種族的同事。 大家都肩負著重要的職責,各自忙碌著。 經過數天的培訓,左漁最終利用自身在國際關系方面的專業和背景,開始為前線整理數據、分析傷亡情況,并協調難民物資的分發和信息登記工作。 自2月15日爆發內戰以來,布達羅亞首都的通訊和交通全面中斷,許肆周帶領的六人救援團隊受困在市中心區域,也因此與外界徹底失了聯。 戰火燃起時,信號塔被轟炸,局勢驟變,全線戒嚴。這座城市在長達兩個月的時間里,仿佛變成了一座孤立的圍城。 夜里,許肆周站在建筑物的屋頂,嘴里叼著一根煙,軍靴踩在堅硬的地面上。煙頭在黑暗中閃爍著微弱的光芒,他透過望遠鏡掃視著遠處的廢墟。 兩名隊員回來,氣喘吁吁地將鐵門關上,神情沮喪地仰頭,喊道:“許隊,這個衛星電話還是用不了?!?/br> 許肆周深吸了一口煙,緩緩將煙蒂掐滅。他早已預感到這種情況,面色沉靜,沒有表現出任何驚訝。 “許隊,”一名隊員舔了舔干澀的唇,聲音沙啞地說道,“我們各種方法都試過了,真的沒轍了。我們是不是得困死在這里了?” 一段時間里,他們不斷努力,已經嘗試了無數辦法:建立臨時信號塔、修復舊的衛星電話、嘗試無線電聯系,但全都無濟于事。 屋里的其他隊員也聽到了這番話,紛紛走出房間,看著兩名隊員滿是疲倦和挫敗的表情,內心同樣失落到了極點。 整整兩個月,無論是官方的援助,還是平民的求助,所有的通道都被封鎖,進不去,出不來,戰火在內部肆虐,而外界則對真實情況一無所知。 許肆周經過多日把里里外外都偵察清楚,騰空從屋頂邊緣躍下,穩穩落地。 一陣塵土微微揚起,他朝兩名隊員走去,拍了拍他們的肩膀:“別喪氣,最多不出三天,短波通信電臺就能恢復?!?/br> 隊員們聽到許肆周的話,眼中閃過一絲希望,但仍帶著幾分疑惑和驚訝,問他怎么看出來的。 許肆周扯唇一笑,眼神依舊冷靜。他看著眾人,開始詳細解釋:“這段時間我一直在留意周圍的電磁環境和信號干擾情況。雖然我們所有的通信設備都無法正常工作,但這并不一定意味著我們完全無法恢復聯系。我們要從最根本的原理入手?!?/br> 他頓了頓,繼續說:“首先,臨時信號塔和衛星電話的修復都失敗,說明我們的信號要么被干擾,要么被屏蔽。經過觀察,我發現周圍的電磁頻譜上有一種周期性的噪聲,這種噪聲正是導致我們通信中斷的原因之一?!?/br> 隊員們聽得仔細,眼中漸漸流露出崇拜的目光。 許肆周接著講:“不過,這種噪聲的頻率范圍相對固定,我推測這是敵方布置的電子干擾設備,為了屏蔽我們現有的通信手段。但我們可以利用短波通信電臺,這種設備工作在較低的頻段,通常不容易被高頻的干擾信號覆蓋?!?/br> 他看向遠處的天空,繼續分析:“再加上,最近的天氣情況和太陽活動相對穩定,這為短波傳播提供了更好的條件。所以,我們只需要調整短波電臺的頻率和天線布局,利用一些簡單的信號增強技術,就能繞過干擾,重新建立與外界的聯系?!?/br> 許肆周的分析條理清晰,充滿邏輯,隊員們漸漸從他的言辭中感受到了希望和信心。 隊員眼中重燃了斗志,都知道自己沒跟錯人。 有了具體的目標和方向,大家紛紛行動起來,果然就在第三天,他們成功發送出一段短波信號。 雖然信號并不穩定,時斷時續,但總算是第一次成功地向外界傳遞出信息。 這個微弱的信號,經過層層傳輸,最終被聯合國辦事機構的接收塔捕捉到。由于他們距離最近,并且持續監測著這一地區的動靜,很快確認了信號的來源和內容。 當天,左漁跑了一趟難民營,午餐時間推遲了不少,吃完已是下午兩點了。 回到工位,她打開電腦,兩指輕輕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試圖舒緩一下因疲勞而緊繃的神經。 這段時間,她經常在辦公室和安置所之間來回奔波,忙得腳不沾地,為的就是盡可能多地探知到許肆周的消息。 但奈何所有的努力似乎都沒有結果。 她收拾了下心情,剛準備繼續處理手頭的工作,就聽到同事急匆匆地走過來,敲了敲門對她說道:“yu,緊急會議,馬上開?!?/br> 左漁應了一聲,急匆匆地拿起筆記本和工牌,就往會議室趕。 才剛走到門口,推開門,左漁就感受到一片sao動。會議室內坐了大概二十人,所有人都在緊張地討論著什么,屏幕上閃爍著密密麻麻的數據和信號波形。 她迅速找到一個空位坐下,剛剛放好筆記本,主管便調整了話筒的高度,俯身靠近開口說道:“大家安靜一下?!?/br> “剛剛,我們捕捉到了一段短波信號,信號源來自布達羅亞首都的市中心。經過初步分析,這很可能是由一支中國救援團隊發出的。他們兩個月前抵達布達羅亞,當時正準備前往北部灣援救被困的108人?!?/br> 聽到這番話,會議室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屏幕上顯示的信號波形還在閃爍,代表著那些遠在異國他鄉的生命線。 左漁的心猛然一緊,一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這個消息來得太意外了。一直以來她想方設法尋找救援團隊的下落,卻始終沒有任何進展。 而現在,就像“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一樣。 由于情況突發,主管簡單交代了幾句后,迅速開始統籌安排,準備挑選三個人專門負責對接。 一時間,會議室里討論聲此起彼伏。 有些同事手頭已經有滿滿的工作安排,表示無暇再顧及新的任務;也有人則主動提出可以帶領一個團隊去接手這次緊急任務。 討論的聲音逐漸分成兩派,態度各占一半,整個會議室陷入了短暫的僵局。 左漁坐在席上,突然站起身來,雙手支著桌面,語氣堅決:“主管,我愿意負責這次任務。我是中國人,而且一直在關注救援隊的動態,我相信我能做好這項工作?!?/br> 她的聲音擲地有聲,引起了在場同事的注意。 很多人都沒想到她會主動站出來。 畢竟,左漁在部門的資歷尚淺,很多初來乍到的新人都沒有她這份擔當和魄力。 主管看見她主動請纓,皺眉思索片刻,目光在左漁的臉上停留了一會兒,有些照顧地說:“這次任務危險性較高……后期可能還要趕赴現場,直面戰場前線?!?/br> 左漁站著,一股決心油然而生。 一切的一切,她都知道,她知道可能面臨的風險,也做好了應對各種突發情況的準備。 她眼眶微紅,閃爍著淚光,深吸一口氣,再次開口:“主管,請交給我?!?/br> 說這話時,她不自覺地想起許肆周在短信里說的那句“等爺回來親你”。 他勇敢無畏,在大難大義面前,錚錚鐵骨,挺直脊梁站了出來。 少年熱血破萬浪,一往無前任風狂。 左漁從許肆周身上理解到的就是這樣,所以她愿意朝他看齊。 散會后,主管經過綜合考量,最終決定由左漁全權負責這次任務,并安排了兩人進行輔助。 不出半小時,左漁已經處在聯絡中心,與中國駐聯合國有關部門溝通的同時,不斷監聽著通訊設備,嘗試與許肆周的救援隊重新聯絡上。 然而,她聽到的只有持續的沙沙噪音和斷斷續續的雜音,始終沒有辦法成功通上話。 當晚凌晨一點,姜圣打來電話,告訴她布達羅亞的局勢暫時被政府軍控制住了。 首都于下午突然解封,與此同時,大批平民為躲避戰禍,連夜從首都逃離,正大批大批地朝著她們的方向去。 緊接著不久,窗外出現一陣sao動,第一批開車的難民已經抵達,車流擁堵在附近的街道上,車輛的喇叭聲和人們的呼喊聲混雜在一起,顯得格外嘈雜。 左漁從窗戶望出去,只見街道上布滿了疲憊而焦急的難民,他們車上塞滿了沉重的行李,奔波在這片混亂的區域中。 她回到座位,繼續嘗試與許肆周的隊伍取得聯系。 無線電里充斥著刺耳的靜電噪音。左漁調整了設備,再次雙語呼叫:“您好,這里是聯合國unrwa,收到請回復?!?/br> “hello, this is the unrlease aowledge if you hear this message.” 空氣中彌漫著緊張的氣氛,每一秒都顯得格外漫長。她繼續發出信號,語氣堅定而有力:“this is the unrwa. we are trying to reach you. please respond.” 然而,無論她發出了多少個呼叫,那端始終沒有回應。 一直到凌晨兩點多,她的同事站出來,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低聲說道:“yu,你已經守了很久,去休息一會兒吧。接下來的時間交給我,有任何進展我會第一時間通知你?!?/br> 左漁雙手揉了揉疲澀的眼睛,聲音沉緩,只能無奈地答應:“好,那交給你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