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儀 第69節
他說這話時,甚至看都沒看她一眼,目光張望慈寧宮的方向。 章佩佩腳步猛地頓住,原先充斥著的歡喜期待以及那一腔熱忱,一下子有如被水欺滅。 她猛烈搖頭,撲跪在他跟前, “陛下,臣女沒有偷盜國璽,臣女是奉太后娘娘之命,將國璽獻給您?!?/br> 裴浚長身玉立,對她的話置若罔聞, 回應章佩佩的是柳海, 柳海一改往日的溫和,神色凝肅,“章姑娘,您真的是奉太后之命嗎?” 章佩佩喉嚨一哽,她摸不準裴浚的真實意圖,這會兒只能含糊道,“柳公公,慈寧宮失火,唯恐民間掀起惡言,太后命我將國璽歸還陛下......” 章佩佩說到此處,見裴浚依然無動于衷,整個人像是被潑了一盆冷水,心底一片冰涼。 “陛下,臣女不可能偷盜國璽,臣女是真心想把國璽獻給您的...” 柳??粗牡啄粐@息。 可惜姑娘年紀輕,不懂朝爭的殘酷,也不明白這里頭的政治智慧。 她偷出來獻給皇帝算什么? 千百年后的史書怎么寫,皇帝蠱惑女子將國璽從慈寧宮偷回來? 這顯然是不成的。 國璽必須太后親自交還于皇帝,這才明明白白,名正言順。 百官信服,百姓也無二話。 “玉璽乃國之重器,你豈可私自偷盜?” 銳利的錚鳴聲劃破夜空,無數尖刀架在章佩佩的脖子上,章佩佩猛然之間意識到了什么,兩眼一翻,當場昏厥過去。 章佩佩被人帶走了,而那裝著國璽的錦盒,由侍衛接過重新送入慈寧宮。 慈寧宮的明火已徹底撲滅,濃煙卷了又散,只剩些許殘煙彌漫在空氣里。 徽音右門殘敗不堪,由人用油氈布蓋住,四下靜籟無聲,仿佛方才這里什么都沒發生。 陳平一步一步穩穩當當來到慈寧宮正殿,單膝著地重新將國璽奉給太后, “啟稟太后,章氏女私偷國璽,被臣等一舉拿下,人正關在慎刑司,聽侯陛下與太后娘娘發落?!?/br> 太后聽了這話,蓄著的那口氣霎時傾瀉而空,繃緊的眼角像是失去支撐,眼皮往下耷拉,整個人一下攤在圈椅里,蒼老了幾歲。 她忽然明白先帝臨終前為何擇選裴浚為君,瞧這一手計謀玩的那個叫漂亮。 你不知道他從何時開始布的局,也不知那爪牙從何時伸向你。 等反應過來時,已輸的明明白白。 這般心計和手腕,才配做大晉的皇帝,才是真正的帝王之才。 裴浚當然不會要章家上下的命,不過是利用章佩佩偷盜國璽的罪名,逼太后俯首。 太后無話可說。 早知這少年有這等魄力和手腕,她一開始就不該扣下國璽,當行懷柔之策。 可惜已經晚了。 章佩佩已然失去問鼎坤寧宮的資格,為了確保章家上下性命,太后必須痛快且莊重地交出國璽。 太后神魂寂靜地盯著陳平吩咐道,“傳哀家旨意,著文武百官在奉天殿聽命,” “先帝駕崩伊始,天子年少,百官屬意哀家垂憐聽政,哀家夙興夜寐至而今,已兩年矣,眼下,天子即將及冠,海內休養生息,文治武功有目共睹,哀家甚慰,決意當眾將國璽交給皇帝,還政于朝?!?/br> 陳平聞言拖著國璽起身,神色肅穆道,“臣謹遵太后懿旨?!?/br> 陳平退下,換柳海進來親自伺候太后梳妝, 他笑瞇瞇與太后行禮,“太后娘娘,陛下吩咐奴婢轉稟娘娘,他不會動章家上下一草一木,章家門楣依舊?!?/br> 太后看著他幾度想說什么,最終嘆了一聲,干巴巴應道,“那就多謝皇帝了?!?/br> 這一計,步步為營,而其中最重要的一環是章佩佩得將國璽帶出慈寧宮,裴浚又如何算到她一定會這么做呢,太后忽然想起章佩佩身邊的婢女,以及那個叫李鳳寧的姑娘。 柳海已伺候太后往奉天殿去了,裴浚這邊重新換了袞冕朝服正邁出養心門。 彷徨的夜色里,一道單薄的身影凄凄涼涼立在門前,她咬著唇,水杏眼布滿委屈和憤怒,倔強地擋在他跟前, “陛下,您明知道她那樣喜歡您,冒著背叛太后的風險,也要將國璽送到您手中,您為什么要這樣利用她?傷害她?” 她寧可裴浚將佩佩驅逐出宮,也好過往她心里插一刀,讓她背負背叛太后的罵名,兩邊不是人。 guntang的熱意從眼眶奪出,蓄成水珠一顆顆往下砸。 鳳寧險些站不住了,卻強撐著要為章佩佩討個說法。 裴浚眼眸深深瞇起,眼底全是無情和不耐, “李鳳寧,你以什么身份跟朕說這些話?” 他有功夫在意章佩佩的想法?于他而言,一個不喜歡的女人,徹底讓她死心是最好的方式,他從來沒功夫理會這些兒女情長,這輩子為數不多的溫柔也只是給了眼前的李鳳寧。 至于章佩佩如何作想,他不關心,也不在乎。 能保住章家,已然是他給與太后最大的面子。 鳳寧聽了這話,喉嚨跟啞住似的,沒錯,她確實沒有資格質問他,她現在連他女人都不算,只是一個無名無分的女官。 裴浚這句話徹底拔除了鳳寧心底的顧念,鳳寧強忍著戰栗,往前一步, “陛下,您實話告訴臣女,臣女與佩佩商量著如何把國璽偷回來給您的事,您是不是也知曉?” 否則他又如何算到章佩佩一定會偷出國璽,再布置這么完美的計謀呢。 裴浚盯著那張蒼白的小臉,不假思索頷首,“是?!?/br> 養心殿乃至整座皇宮沒有什么事真正能瞞得住他。 他不僅知道李鳳寧與章佩佩密謀此議,甚至早早敲打了章佩佩身邊的婢女,讓她暗中鼓勵章佩佩投誠。 他早已布下天羅地網,逼著太后交出國璽。 鳳寧對上他冷硬的神色,心一下子被挖空,無力地笑了笑。 果然,那些溫文爾雅只是表象,被太后刁難無還手之力全是他的偽裝,所有人包括她在內,都只是他的一步棋子而已。 她第一次真真切切看到了一代帝王的冷酷和無情,她全心全意的仰慕于他而言又算什么呢? 鳳寧倉惶后退幾步,纖細的身子就這么撞在宮墻,整個人失魂落魄,像是深夜海面上一葉無處可歸的扁舟。 裴??粗@副模樣,怒火不可遏制竄至眉心, “李鳳寧,朕在你心里,難道比不過一個章佩佩?” “章家門楣依舊,她又不損失什么,出了宮照樣安安分分嫁人。朕有錯?” 鳳寧深深吸著氣,心口堵了巖漿般難受。 他沒有錯,他只是沒有考慮她與章佩佩的感受罷了。 他沒有想過,當他將她從佩佩身邊拉開,讓佩佩獨自面對所有刀槍劍林時,對于她和佩佩這份友情是何等殘忍地傷害。 她不想背叛佩佩,那個拍著胸脯發誓要罩著她一輩子的人。 她不想扔下她,那個任何時候毫不猶豫偏愛她的女孩。 那是她心目中的一束光哪。 就這么被他給生生掐滅了。 鳳寧心痛如絞,拂去眼角所有的淚,望著那張冷峻面孔,一字一句開口, “陛下,您做這些時,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哪怕一點點?!?/br> “沒有!”裴浚失望地看著李鳳寧,已經不想再與她分辨,他側過身冷漠地吩咐韓玉, “送她回延禧宮,讓她冷靜冷靜?!?/br> 撂下這話,他大步前往奉天殿。 第45章 紫禁城上空的濃煙徹底消散,天際下起淅瀝的小雨,襯得這夜更靜了。 鳳寧深一腳淺一腳邁過近光右門往回走,跨過門洞時,風呼嘯而過,雨沫子就這么裹入她眼角,疼得她瞇了瞇眼,她在門洞下立住,轉身問身側的韓玉, “佩佩被關在哪里?” 韓玉回道,“說是關去慎刑司,其實沒有,人就在慈寧宮前面司禮監的值房待著呢?!?/br> 鳳寧心里微微好受了那么一點,“接下來陛下會如何處置她?” “待前朝國璽奉還,明日一早,便可將章姑娘放出來了?!?/br> 說到這里,韓玉免不了為皇帝說話, “奴婢說句實心話,鳳姑娘別跟陛下置氣了,陛下原也沒想為難太后與章家,是太后固持己見,眼下各方相安無事,國璽也終究回到陛下手里,皆大歡喜,您該替陛下高興才是。章家到底是當年奉太后之命前往湘州接陛下的功臣之一,看著這一處,陛下是留有情面的,否則換旁人早料理了?!?/br> 鳳寧眼珠子一動不動,人也沒了鮮活氣,“然后呢?!?/br> 韓玉斂了斂神,“然后便是遣送回府了?!?/br> 鳳寧深深閉上眼,可這一回眼底干澀卻是什么都沒滑下來。 就這般沉默了許久,小內使的油紙傘也送了來,鳳寧卻突然央求韓玉道,“韓公公,算我求你,能讓我見佩佩一面嗎,我現在特別想見到她....” “這.....” 韓玉面露為難。 可鳳寧眼底彌漫著悲傷與焦切,就像是溺水之人拽著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韓玉擔心不如她的意,回頭出什么事,不好給皇帝交待。 權衡一番,韓玉道, “人如今是黃都督看著,奴婢領著您過去問他老人家一句,若是答應了就無妨,若不答應,姑娘就安安生生跟奴婢回延禧宮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