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鳳曲感動極了,當即豪氣干云,拍了十文錢在桌上。 柳吹玉把他翻書似的變臉收進眼底,雖然還板著臉,眼睛深處卻泛起些許笑意。 小二領了錢去,很快端來幾碟小菜和米飯。 柳吹玉剛拿上筷子,鳳曲已經食指大動,狼吞虎咽起來。他多看兩眼,看鳳曲雙頰鼓鼓囊囊,眼睛亮得出奇,自己吃得飛快,還不忘給他碗里夾菜:這個好吃,快吃快吃! 柳吹玉一不留神,飯碗里就堆起小山似的菜,幾乎要把鳳曲的臉都擋住。 小二這時才送上酒來:客官,您要的桑落酒。 鳳曲一迭聲地感謝,剛倒滿酒,柳吹玉幽幽開口說:我也要喝。 鳳曲:? 兩人對視一陣,鳳曲正疑心是自己聽錯了,又聽到柳吹玉重復一遍:我也要喝。 給這么小的孩子喝酒實在不好,但這種缺德事傾五岳也沒少干,鳳曲看他的師弟師妹們還是活得很好,個個都比他聰明機靈。 鳳曲本意是想擺出老師的架子,直言批評一頓,當然也不可能給柳吹玉酒喝。 可那張小臉一板,他突然又幻視了十一年后的商吹玉。 商吹玉從來不會短他的酒喝。 他要吃要喝要睡要打架,商吹玉都是二話不說極為順從,難道時勢不同,他竟然就要苛待年幼的吹玉嗎?! 如此為師不尊、如此欺負幼弱,怎么對得起今后對他傾囊相助、毫無保留的吹玉呢! 鳳曲說服了自己,也無視了柳吹玉年僅五歲的事實。 他把還未動過的酒杯一把推了過去,目光堅定正直,炯炯有神:喝! 柳吹玉: 他有種喝完就要被老師拉去拜把子的錯覺。 但言已至此,柳吹玉也不會推三阻四。一旁小二看著這對兄弟瞪圓了眼睛,但來不及制止,柳吹玉已經捧起小小的酒杯,學著娘親喝酒時的模樣,一仰頭,一杯桑落酒盡數入肚。 他放下杯子,咂咂嘴:喝了。 鳳曲問:怎么樣? 柳吹玉回憶一陣,把酒杯遞還過來,卻不知如何評價:嗯 鳳曲噗地笑了,一把按在他的頭頂揉搓一陣。 他的笑臉總是讓人如沐春風,只是看著,都能感受到那種異樣的真誠和熱情。這是柳吹玉隨母輾轉,顛沛流離幾年來都不曾見過的人。 既不像娘親那樣,笑里總帶著無奈和苦澀,甚至會和眼淚一起出現,明明傷心極了,還極為勉強地對他微笑;更不像其他的外人,冷笑、嘲笑、假笑,亦或者心思叵測、令人反胃的諂笑。 柳吹玉怔怔看著他,忽然生出一些想要學習的想法。 學他離群索居卻從容自在,學他笑對眾生,每一次都那么坦然。 緩緩地,柳吹玉也擠出一抹笑來。 從下耷的嘴角開始嘗試上揚,從審視的目光轉向感謝和依賴。柳吹玉竭盡所能效仿著眼前那張完美無缺的笑臉,卻在唇彎定型的剎那,兩行眼淚奪眶而出。 鳳曲一驚,離座把他攬進懷里:怎么了?不好喝嗎?酒壞!什么破酒,我們以后都不喝酒了! 柳吹玉埋在他的衣襟,和先前默默的啜泣截然不同,他今天仿佛要抽干所有力氣放肆大哭似的,縮在鳳曲懷中藏好了臉,便肆無忌憚地嚎啕起來。 鳳曲連聲呵哄,聽他哭得嗓子發啞,幸好大堂里并無其他客人,不至于打擾別人。 直到柳吹玉哭沒了音兒,小二默默遞了一張干凈的巾帕過來。 鳳曲把小孩一把摟了起來,對小二輕輕噓一聲,接過帕子,悄悄帶著柳吹玉上了二樓。 房門一關,柳吹玉終于抬起頭來,眼圈紅腫,別過臉去不肯見人。 鳳曲就把帕子塞進他的手里,自己背過身去:我叫小二把飯菜端到房里吃。 柳吹玉攥著帕子,幾乎快把它摳出一個洞。 總算在鳳曲出門之前,柳吹玉開口說:娘是被我害死的。 鳳曲腳步一頓:什么? 柳吹玉顫抖著聲音,小聲道: 是我害死了娘。 - 柳姬曾是鳳儀山莊治下天香樓的一員。 她的相貌談吐、琴藝歌喉無不絕佳,年少時美名遠揚,也曾是天香樓的一代花魁,出了名的風華絕代。 然而某天柳姬受召去山莊獻藝之后,回來便遍體鱗傷,醉得一塌糊涂。 整日昏昏沉沉,形神憔悴,熬了一兩個月,天香樓請人來看,卻診出柳姬竟然有了身孕。 這對風頭正盛的柳姬而言,無疑是毀滅般的打擊。 但在眾人盡力勸她放棄腹中孩兒的時候,柳姬又在某個清晨收拾了細軟包袱,只身遁入人海,再無音訊。 兩年后,明城令和縣多了一對柳家母子。 可世道并未因為家里多一張嘴而寬待柳姬。 柳吹玉生得俊俏漂亮,哪怕是個兒子,落在西坊也時常惹人垂涎。柳姬自己更是貌美非常,為了不引注意,更為了不讓兒子因為母親淪妓而低人一等,她只能割壞自己的臉,用昔日撫琴的纖纖玉手為人浣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