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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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頓,又非常輕松地道:“等我死后,由她來領樓子,你們可有異議?” 他說完話后又繼續咳嗽。等這輪咳完抬頭,見到一眾輕重各異,總結起來都是下巴落地的表情。 他并不覺得不妥。季卷雖未歸京,在他心中,已是篤定的一家人。對她尚只有欣賞之情時,蘇夢枕就已考量過將樓中兄弟與未竟之夢托付給她,當時顧及她于幫內聲望不足,她也無意在京中發展,況且那時身體算好,便暫且按下不表。 眼下舊事重提,他想得更加仔細。在他死前,不知季卷之夢能完成幾分。他在時,尚能同她并轡,若能在那以前圓夢,還來太平盛世,金風細雨樓存與不存,殊無區別,去處交由她親手定奪。若他無幸,徒留季卷一人前行,無論成敗,金風細雨樓在京中根植的力量,總能做她退路。 至于季卷是否會虧待樓中老人,他連一瞬都未猶豫過。他唯獨擔憂季卷心存舊情,待他們太寬容、太留情面。 這番考量,他卻懶得同樓中解釋,面對一眾張口結舌,他只淡淡道:“父死子繼。我沒有子嗣,由老婆來繼承,也不算謬誤?!?/br> 他發出的話絕無更改道理,因此當日眾人雖神情不同,已默默將他的話當做遺囑記下。眼下樓中要務仍是組織援邊,等忙碌數日,從公務中一抬頭,季卷已從邊關行至京畿,當天便要入京。 于是蘇夢枕結束與發夢二黨會面,歸樓,更衣。 接手一部分內務的蘇氏旁親為他挑一套莊重袍衫,他換上后卷來桌頭銅鏡細觀,片刻道:“太肅?!?/br> 他的弟弟們又替他拾出另一套金絲流云暗紋的闊袖褙子,他披上身,又道:“太花?!?/br> 一連換了三四套,等頭發都一絲不茍掩入幞頭,他方才置刀入袖。正要推門,蘇鐵標端著今日份的藥湯攔他,瞧那意思,是希望他能喝了藥再走。 蘇夢枕搖頭。 他衣上熏香,若潑了藥氣,嗅之豈不惹人生厭?待他與季卷會面,談話走至窘境,他無病無災,又怎樣引季卷開口? 她向來是憐弱的,他掐準了季卷脈搏。算計人性并不可恥,用于追老婆時,就更無需批判。 ……直到他已當面探得她心意,想要扶冠整衣抱一抱她,卻被連番咳嗽打斷時,縱使心志堅如蘇夢枕,也會為拒絕一碗湯藥感到追悔。 他自忖既知季卷對他有情,享有擁她入懷的片刻溫情,該是順理成章。見季卷眉宇柔情,也絕無拒絕之意。 有情已足。他無心計較她對另一些人的想法,或為并列,或分先后?但她優先已答應了他,至少未來十數年間,要與他的姓名捆做一塊。她一生還長,他一生夠短,綁也綁不住太久,對季卷而言,并不算壞事。 只是仍想擁一擁她。壽命有限,每回錯過都是損失。 待次日夜里,聽見季卷登樓足音,蘇夢枕就更確定,覺得昨日有憾的并不單只他一人。 這樣迫不及待、連一日等不得? 他已想微笑,決定等她露面再笑,數著脈搏聽她登樓,門往里壓開,他竟剎那忘記瞬目。 五色炫以相曜兮,爛耀耀而成光。 蘇夢枕好讀詩書,偏不喜花間宮怨,不信癡男怨女,每掃過一眼便冷笑擲走。此時見季卷紛華靡麗,艷麗奪目,下意識浮在腦中的竟仍是句拘于情愛的駢賦。 季卷平時太素。除卻京中重逢那日穿故意不顯合身的土氣搭配,平時相見,衣服就是最便于出行的短打,頭發時挽時束,隨意扎緊,身無累贅,更不似京中貴女裝扮。一位秀麗美人,少有強調自己姿容的時候,更從未像今夜這般披羅戴翠,著粉、描眉、施朱、點唇,小小一枚梅花鈿落在眉心,捕捉到他視線,便靈動地飛揚起來。 弦義起夢有神女來從之,亦不過綾羅綺繡之衣,姿顏容體若仙,要他相較,卻不如眼前人顧盼神飛,動人心魄。 季卷說了些什么,面容微皺,又漾出一彎春水,為他的目視略羞赧,更多是心滿意足地微笑。 這樣表情不由他不遐思。 若此時也能遏抑遐思,他當能頓悟出家,做個和尚了。 本認為時機未至的想法又被他提回來:他又開始思考訂婚、結婚的事。季卷有情,絕不是信口敷衍,她在頭一回做這般打扮后第一時間想來給他看,甚至在袞袞諸公前言明他們關系,若再不相信她情意,就太過自貶。 蘇夢枕從不自貶,他只自負。 他展眉欲笑,雖還未提,料定她定會應允,笑以前又陳凝表情,忽意識到件事,相當要緊,他沒來得及提前準備。 他未卜算訂婚吉日。 蘇夢枕不太在乎規矩,但在面對心上人時,也愿意為她守一守規矩。比如盤算起待卜出良辰吉日,再登門遞交訂婚的草帖,比如在她一再強調今夜留宿的此時,只身縮在床沿,練縮骨功。 對這樣一張薄施朱色,面透微紅的臉,要想忍耐不做什么,也需要相當定力,尤其她似乎并非懵懂,依舊一意相邀。 但他止住了過度的遐思,倒并不為世俗桎梏,只是想起她曾在他面前嘔吐。蘇夢枕并不詳知她的經歷,至少是反感,他再急急做些什么,就連狎邪小人都不如。 等。等來日。等她能淡然處之。他體虛病重,本也不該想得太多。 蘇夢枕沒想到這個“來日”,當真就是第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