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晚間八點，周牧則終于從昏睡中轉醒。

    額發被汗液浸濕，朦朧睡眼尚未撐開，夢境記憶已先一步充入腦海。周牧則平靜凝視著幽晦黑暗，心臟似乎還隱隱抽疼泛痛，指節不自覺攥緊床被，一片長久寂然之后，才終于無聲舒出口氣。

    還好。

    還好只是一個夢。

    他摸來手機查看時間，屏幕藍光隨即映亮臉龐，20:02的數字之下，有一串來自同時刻的消息：

    「最近很忙，不回來了」

    「錢的事暫時已經解決，謝謝關心」

    話語間透露出冷淡，又隱含刻意拉開距離的生分，林蓁幾乎從不會這樣同他說話。周牧則擰眉打字，回復很快發送，那端卻如石沉大海一般，過了許久都未再有回應。

    ……

    到底哪里出問題了。

    周牧則握緊手機，思緒陷入回憶。

    ……

    冬季荒蕪不斷漫延，冷風吹拂捎去時間，一晃眼功夫，日歷被撕到只剩最后一頁。

    明天就是元旦了。

    放學后的公交站臺人滿為患，周牧則立在側旁眺望遠方，心不在焉的模樣惹得柯景行不住撞他肩膀，壓低聲音問：

    “跨年準備干啥？”

    他收回視線，側目向右，頓了頓才應道：“睡覺?！?/br>
    “你真是……”柯景行痛心疾首，“越長大越無聊。這么有儀式感的夜晚，你居然只想睡覺……”

    他淡聲打斷：“你要做什么？”

    “我嘛……當然有佳人相約?！笨戮靶胁患友陲椬约旱牡靡?，“我等會兒要和詩詩一起去看電影……”

    周牧則靜無波瀾偏頭，沒興趣同柯景行深入探討情情愛愛，目光逐漸擴散至遠方天際，心里無端醞起一個念頭。

    還未來得及深思，就被耳畔聲音奪回注意：“你和鄭秋意發展得怎么樣了??？”

    柯景行單臂攬在他后頸，湊近他耳邊，眼神瞄著另一處小聲八卦：“人家孜孜不倦地追求你那么久了，你心里到底啥想法？跟哥們說兩句唄，我幫你出出主意……”

    周牧則回得很快：“沒興趣談戀愛。你幫我轉告她一聲，繼續浪費時間沒有意義?！?/br>
    說罷，便踏步登上剛剛駛停的公交。

    失去支撐的柯景行差點摔倒，回首看到這一幕，周牧則不自覺牽起一絲笑，目光晃落到旁處，很快又收起弧度，朝車廂后排走去了。

    ……

    公交顛晃駛離，站臺吵聲依舊。鄭秋意攥拳立在原處，臉頰被迎面冷風刮得生疼。

    ……

    城市遁入夜色，地下列車迂回在密封幽洞中，直至抬步跨出站口，肺腔才重新濾入冷氣，額頭被寒風吹得醒神。

    移步向馬路對面走去，而后沿街道向前直行。越是行至西側，深藍天穹閃晃著的光束就越是明顯。周牧則頓步抬視，正思量須臾后該說什么，握在手里的手機倏然亮起。

    「牧則弟弟，你到我們學校了嗎」

    「計劃臨時有變，我們已經從學校出來了」

    「去了旁邊商業街的spark酒吧」

    「你來這邊找你jiejie玩吧」

    周牧則低頭回了個“好”，導航搜索出地點，跟隨指引來到南昭大學附近的商業街，目光循著霓虹燈牌一一掃略過去，最終停佇在季涵所說的spark酒吧之外。

    新年即將到來，身后人群起伏著鬧熱歡喧。他立在原地沉思片刻，正欲抬步朝里跨入，門口保安卻一下攔住了他：

    “你好，請出示一下身份證?！?/br>
    身份證？

    直至此刻，周牧則才終于反應過來，他和季涵忘記了同一件事——

    他還沒有成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