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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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這么說?”李治笑道:“難道他沒有牽制吐蕃一路的責任?” “陛下,劍南乃是朝廷西府,每年隴右、北庭、西域將士們的冬夏兩季衣賜、突厥、鐵勒、回紇的賞賜,多半都是來自蜀中上貢的錦帛。沒有蜀中的貢錦,朝廷根本沒有能力發十萬大兵征討吐蕃。王文佐身居松州都督府之位,第一個要做的就是屏護西川,而不是牽制吐蕃一路。劍南有多少兵陛下您也知道,王文佐他手頭就這么點兵,卻要屏護西川數路,而劍南可不只是只有吐蕃一個敵人,如果他出大兵打吐蕃,其他蠻夷乘機起事怎么辦?再說王文佐要大舉興師,那就要增兵添餉,找誰要?還不是找成都要?成都給他的多了,給朝廷的就少了,朝廷沒蜀中的金帛,用什么來維持隴右北庭的大軍?王文佐到任以后,擊退了兩次吐蕃之后,就與其通商修好,不但屏護西川,還賺了錢,去年西川上貢到長安的貢錦可是比往年多出半成呀,這里有王文佐的功勞!” “呵呵呵呵!”李治聽到這里哈哈大笑起來:“劉卿果然是有宰相才,與寡人所見略同!”說到這里,他從書案上取出一張紙來,卻是從那份彈章末尾裁剪下來的,上面是李治熟悉的字體:“疆臣之事,非汝知之,勿再多言!” “陛下圣明,倒是老朽多慮了!”劉仁軌趕忙拜謝道。 “我本欲令王文佐來隴右,但仔細一想,若是換一個去松州,只怕又生出事端,豈不是按下葫蘆浮起瓢?索性就讓他留在松州了!隴州之事便偏勞你了!”李治稍微停頓了一下:“劉卿在隴右呆上三年,把這次薛仁貴捅得大窟窿補好了,再回長安政事堂替寡人辦差,如何?” 營州城外,河畔碼頭。 落日西沉,它那最后的霞輝,虹彩熠熠,映照著人們的皮帽。不遠處的營州城傳來陣陣鼓聲,路上的行人禁不住加快了腳步,好在關門前進城。 在河畔的碼頭上,大賀懷恩的從人們都已經在船上坐好,船夫們還在忙碌著搬運行囊,從注入遼河的河汊左近,吹來陣陣冷風,將火把吹得搖晃不定?;鸸庥痴赵诤用嫔?,看上去血紅血紅的,這血色的河水正向北流去,似乎流向不可知的幽冥之處。 “好了,祝你一路順風!”阿至羅熱情的握住了大賀懷恩的手:“一路上可千萬要保重呀!” “我會事事小心的!”大賀懷恩笑道:“神佛庇佑,我們會很快再見面的!” “嗯!”阿至羅點了點頭:“在營州、在草甸上,或者在別的什么地方!總會再見的!” “呵呵!”大賀懷恩笑了起來:“你這話說的可有些怪了,在營州還好,在草甸上那是什么鬼地方,什么人都會遇到,什么都可能發生的!誰也不知道那兒誰是敵人,誰是朋友!” “那我還能怎么說呢?”阿至羅滿不在乎的搖了搖頭:“我們命中注定是挽弓射箭之人,飛到那兒由不得自己!” “是呀!”大賀懷恩嘆了口氣:“眼下這個局勢,誰也不知道將來會怎么樣!”他張開雙臂,與阿至羅擁抱在一起:“愿神佛庇佑,箭矢繞開你!” “愿神佛庇佑,箭矢繞開你!”阿至羅也低聲道,兩人松開胳膊,大賀懷恩頭也不回的上船去了。 槳櫓拍打著水面,船緩慢的離開碼頭。 大賀懷恩站在船尾,河岸、火光快速的打著眼前向后退去,他久久凝望著岸上阿至羅,漸漸被夜色吞噬,他的心中被一種悲涼逐漸充塞,河水裹挾著他,讓他越走越遠,離開他所喜愛的一切,就像無情的命運硬生生的把他從這片光明拉走,帶進蠻荒之地,帶進無盡的黑暗之中。 船只穿過河口,進入寬闊的遼河,風呼嘯著吹過河面,櫓槳嘩嘩,顯得單調而又悲涼,船夫唱著悲涼的歌謠。大賀懷恩裹著披風,躺在自己的鋪子上,回憶著營州以及其代表著的豐富多彩的生活,而這一切已經不再屬于自己,等待著自己的事無盡的戰爭、黑暗、危險和絕望,他冥思苦想,想要找出一條出路,精疲力竭,最后在歌謠聲、槳聲和風聲中昏昏睡去。 第二天一早,大賀懷恩醒了過來,他只覺得自己身輕體健,他強健的體魄就好像一只裝滿了的酒杯,精力多到要滿溢出來。他走到甲板上,發現天空一片晴朗,溫暖輕徐的風,吹拂著泛溢寬廣河面,褶皺起層層漣漪。在晨霧的遮擋下,兩岸模模糊糊,和河面連成一片,看不清邊界。一個年輕童仆醒了過來,他驚惶的向四周看,卻哪里都看不到邊。 “菩薩呀!”他嚷嚷道:“我們該不會是出海了吧?” “這是上漲的河水,前些天下了不少雨,所以這遼河比平日寬多了!”大賀懷恩道:“等太陽出來,霧氣散開,你就能看到河岸了!” “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我們已經到了新羅人的地界呢!” “如果有必要的話,我們會去的!你瞧瞧,河面上可不止我們一條船,過往的船多著呢!” 果然,很快他們就看到河面上有許多船只,其中最多的是一種小艇,用木頭制成骨架,外面蒙上樺樹皮或者魚皮,上岸晾干之后一個人就可以抬著走。這種小艇順水時飛快,而逆流時候就必須用長槳了。靺鞨人很喜歡使用這種小船,他們在里面裝滿了魚干、堅果、漿果干、蜂蜜、皮毛,運到沿河的漢人村鎮賣出,返回時則帶上鹽、茶、鐵器、布匹等貨物,賣給生活在草甸、樹林和沼澤中的部落民們。 在遼河兩岸有大片的曠野,沒有村落,只有偶爾能看到白色或者棕色的帳篷,那是游牧的契丹人和靺鞨人,即便對于這些孤僻的游牧民,這個季節也是難得的交通便捷的時候,他們很愿意和河上的船民們換取自己必須的貨物。 童仆驚喜的看著岸上,他還是平生第一次看到如此壯麗的景色。 第572章 大荒野 不久之后,從地平線上爬起的太陽驅散了晨霧,可以清晰的看見遼河兩岸無邊無際的濕地。成百上千的水禽從蘆葦蕩升起,掠過旅人的頭頂。在岸邊的蘆葦蕩里,到處是雀鳥爭鳴,撥水聲,振翅聲,求偶的鳴叫聲,似乎這些鳥兒也正在進行一場大聚會。 隨著船只經過老爺口,河流開始折向東南方向,兩岸也變得平緩起來,也多出不少河岔口來,在這些河岔口覆蓋著如林的燈芯草、蘆葦和各種水生植物,大群的水鳥便棲息于其中,看過去黑鴉鴉的一片,河面上的船也少了許多。 展現在大賀懷恩眼前的便是這樣的一副蠻荒野地。由于氣候悶熱,這里到處都是各種各樣的蚊蟲,有的甚至有人的小拇指那么大,叮起人來,厲害的很,拍死一只便有滿手的血。 入夜,大賀懷恩抵達漢爾干,這在當地土人的話語中是“魚很多的地方”的意思,這是一個河當中的小島,他們即將在這里過夜。當船剛剛靠岸,成群結隊的土人圍了過來,好奇的打量這這群不速之客,他們當中的大多數人都穿著魚皮鞣制的衣衫,為了避免蚊蟲的叮咬,他們裸露的皮膚上都涂抹著焦油,因此散發出令人作嘔的味道。 相比起草甸上的游牧民,這些漁民甚至更加野蠻。每年這個季節他們都會聚集在這里,打撈河里的漁獲,晾曬魚干,這行艱苦而又惡臭,但卻又是厚利可圖,每年的整個夏天,逆流而上的洄游魚群會匯集在河面上,甚至用不著用漁網,用木槳都能打死不少魚,整個島上都滿是漁獲的腥臭味道。 “為什么我們要住在這個鬼地方?”僮仆問道:“哪怕是住在船上也好呀,這島上到處都是臭魚味,臭死了!” 大賀懷恩沒有說話,他笑了笑:“你覺得死魚很臭,其實比起死人來,死魚的味道已經好多了!” “死人?”僮仆愣住了:“郎君您這是什么意思?” 大賀懷恩指了指遠處:“你看到了嗎?那些星星點點的東西,你知道那是什么嗎?” 僮仆順著大賀懷恩的手指看去,只見遠處的閃現著點點亮光,看距離應該是岸上:“不知道,那些是什么?” “那是草原上點明的松明子,是正在趕夜路的人們才用的!”大賀懷恩嘆了口氣:“草原上居然有人趕夜路,這是要亂了呀!”說罷他不待僮仆說話,就向不遠處的集市走去。 次日天一亮,大賀懷恩就又上了船,繼續向下游駛去,水面上的船愈來愈少了,兩岸也愈發荒蕪,看不到田舍村莊,只有偶爾看到出沒于河邊蘆葦蕩的游獵人,他們主要是獵殺水獺等皮毛豐厚的野獸,然后把皮毛賣給販子。即便是僮仆也不再發問,他已經習慣了周圍的蠻荒之地。 當天晚上,船抵達了烏爾塔,這里是大唐遼東當地最遠的一座守捉城,經過這里,下船再往北就是真正的蠻荒之地。說是城,其實只是個周圍只有不到三百步的小石寨,守寨的兵士要么是從內地流放來的罪人,要么是給大唐服役的當地番子。雖然大賀懷恩身為大唐松漠都督府的將吏,但依照這里的軍律,只要天一黑,任何人都不允許進入城內,所以他也只能在城外的村子里過夜。他們的住處很糟糕,就是那種半地下的泥屋,這些屋子是如此的矮小,以至于要進入甚至必須膝行手爬不可,被當地人稱之為地窩子。 因為這里隨時都會遇到其他野蠻人的襲擊,為了避免留給襲擊者所用,所以一旦有敵人出沒的跡象,城里的守兵就會把外面的所有房屋都毀掉,所以沒人會在這里花費力氣建造更好的房屋。而住在這些屋子里的人都是些來歷不明的流浪漢,有失去土地的漢人農民、有被部落驅逐的靺鞨流亡者、有亡國后逃亡的百濟人、高句麗人。 這里的所有人都是自己顧自己的,不愛管別人的閑事,沒人種莊稼,因為收獲的時候就有人來搶,他們有的打魚為生,有的是私酒販子,有的會修理武器盔甲,有的會鞣制皮毛,各有一技之長,即便是城里的守捉使,對他們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次日清晨,大賀懷恩來到城下,他讓部下吹響號角。城內的守捉使立刻得知,柳城的軍使到了。 守捉使名叫莫多婁生,是個年過五旬的漢子,神色陰郁,只有一只眼睛,接近兩米的個頭,就神話中的獨眼巨靈。生過天花的臉上滿是麻斑,看上去就好像在一塊牛皮上撒滿了白芝麻。 常年生活在這種野獸多過人的地方讓他變得愈發嚴厲和粗暴,但他是個真正的軍人,就像一只白鸛一樣警惕的守衛著這里,他那只獨眼就好像永遠也不用合攏,即盯著遠處的蠻子,也盯著城內的守兵,說實話,很難說這些守兵和外頭的蠻子哪個更危險。 他時常毫無規律的從床上爬起來,巡查崗哨,如果讓他發現什么錯誤,他就會下令把犯錯者吊死,在他這里,鞭打和棍棒已經是一種仁慈了。不過他也是個慷慨的人,從來不克扣軍餉,也能公平的分配戰利品,所以城內的士兵對他又是敬佩,又是害怕。 “我聽說過你的名聲!”莫多婁生將大賀懷恩迎進自己的房間,給對方倒滿蜂蜜酒:“能夠在這里當射生將的,有一個算一個都是好漢子!對了,你這次經過這里是要去哪里?” “北邊!”大賀懷恩伸出手指了指:“怎么了,你這里有什么風聲嗎?” “要打仗了!” “要打仗了?”大賀懷恩問道:“你聽到什么風聲了?” “聽到風聲?”莫多婁生那張丑陋的臉上泛出一絲笑容,讓人看了愈發可怖:“根本不需要看,也不需要聽,只要用鼻子聞就夠了,空氣里滿是要打仗的味道。大河兩岸的頭人們都在晾曬魚干當軍糧,青壯的小伙子們都在成群結隊的向北而去,他們渡過大河,向一個目的地而去。如果給我三千人,我就能盡可能把他們都截下來,然后把當頭的吊死在樹上,剩下的趕回去。這些家伙都渴望著戰爭和掠奪,真的,我懷疑他們已經有十萬人了!” “這么多?你說的難道是那個偽高句麗王?” “還能有誰?”莫多婁生嘆了口氣:“那個叛賊劍牟岑立了一個小娃娃為王,說是高句麗末代大王的外孫。他天天派使者向新羅人求援,請求新羅人派兵支援他們。說真的,你要是在這里多待一個月,就能看到這些家伙了,他們絕對不會放過這里的!” “這里守得住嗎?” “我只能盡力而為!”莫多婁生喝了一大口酒:“所有的情況你都看到了,我一共有兩百人,守這座小寨子,其中一半是河北山東的罪犯,剩下的一半是本地的蠻子。我要我的士兵依照命令行事,我也會照命令說的去做。命令讓我站著,我就站著,命令讓我躺著,我就躺著,命令讓我打,我就打到最后一口氣,如果命定如此,我也知道一個男人應該怎么去死的!” “難道不能要一些援兵來?”大賀懷恩問道:“把墻壘高一些,壕溝挖深一些!” “援兵?”莫多婁生那張可怖的臉做了個鬼臉:“活見鬼,我當然要求過,可你知道上官是怎么回答我的嗎?大部分青壯戰士都已經調往西邊打吐蕃蠻子了,連我的兩個兒子都去了,而剩下的要支援熊津都督府和平壤,那兒有新羅人在找麻煩,就連柳城都只有一些老弱在守衛。被我催的不耐煩了,最后就派了兩百人給我——都是一些嫩的像柳枝一樣的孩子,連拉弓都不成,我真不知道把他們放在哪里!” “我看到城外的那些土屋子里有不少人,都是精壯漢子,你為什么不把他們招募進來!” “我可弄不清楚他們的底細!”莫多婁生冷笑道:“那里面什么人都有,讓他們進城,就和把毒蝎子丟進被窩里一樣?!?/br> “好吧!”大賀懷恩嘆了口氣,他喝了口酒:“我給你帶來了一個壞消息,薛大總管統兵十萬出征吐蕃,在大非川被打敗了,只有不到一萬人逃了回來!” “只有不到一萬人……”莫多婁生的面色凝固了,這個如鋼鐵一般的漢子一瞬間變老了,大賀懷恩注意到他的肩膀塌陷了下來,淚水從眼角流出,他不禁后悔說出這些話,他知道這那兩個跟著薛仁貴去隴右的漢子是莫多婁生在這世上僅有的血親了。 “這只是我聽來的消息,也許未必……”大賀懷恩解釋道。 “罷了!”莫多婁生扭過頭,抹去眼角的淚水:“廝殺漢總有這一天的,也沒什么好悲傷的,朝廷接下來打算怎么做?” “不知道,不過想必還要再打的!”大賀懷恩道。 “嗯!”老人的臉上多出了幾分生氣:“勝敗乃兵家常事,吐蕃人冒犯了大唐天子的威嚴,豈能就這么干休?對了,你有什么要我做的嗎?” “我打算走陸路,需要一個好向導!” “沒問題,待會就會給你準備好!”莫多婁生站起身來,俯瞰著大賀懷恩:“我不知道你這次出去是為了什么,但我知道像你這樣的好漢子在這個時候肯定不會躺在床上虛度時光的,好好干吧!” 離開了烏爾塔,大賀懷恩一行人繼續向北。正如先前莫多婁生所說的那樣,他們在草原上時??梢钥吹匠扇旱那鄩褲h子向東北而去,這些行色匆匆的漢子拿著簡陋的武器,身上套著皮革麻布,就和最窮苦的野人一樣。但是他們的臉上閃著興奮的光,似乎有什么東西在激勵著他們。 “郎君,這些家伙到底是去干什么?”僮仆低聲問道:“倒像是朝圣拜菩薩的樣子?要不要讓我過去打聽打聽?” “也好!”大賀懷恩看了看僮仆,這個僮仆已經跟隨他五六年了,還只有十五六歲,面貌親善,言語可喜,去打聽消息著實不錯。 僮仆應了一聲,便打馬過去,很快他就回來了,說:“他們說是去投奔好大王的!” “好大王?”大賀懷恩皺起了眉頭,可是始終想不起來有誰當得起這個名號的,如果一定要說的話,和“好大王”沾點邊的只有高句麗的廣開土大王,可問題是這個人是東晉時候人,距今已經有三百多年了。他思忖了一會兒,便打馬追到那伙漢子面前,問道:“你們方才說的好大王是什么人,我怎么沒有聽說過?” 那些人看到大賀懷恩的樣子,知道不是一般人,也沒有隱瞞,便講述了起來。原來他們說的好大王指的是當時高句麗反抗勢力劍牟岑擁立的一個傀儡。唐軍為了避免防止退兵后高句麗的殘余勢力擁立高句麗王室成員,所以就把能找到的王室成員都抓走了。而劍牟岑只好找到了倒數第二代高句麗王的外孫安舜當招牌,為了增加自己的號召力,他聲稱安舜是高句麗歷史上著名的廣開土王高談德的轉世,以訛傳訛之下,就成了“好大王”了。 “姓都不是一個姓,也要硬往上貼,這不是笑話嗎?”僮仆聞言笑道。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高句麗在遼東立國有六七百年,號召力著實不一般呀!”大賀懷恩嘆了口氣:“這事情應該沒有這么簡單,背后應該還有隱藏在后面的人!” “你們就這么過去,為了什么?”大賀懷恩問道:“這可不是開玩笑的,大唐剛剛滅了高句麗,得知這種事情肯定要派兵征討,到了那時候你們怎么辦?” “我們不怕!”為首的一個青壯漢子笑道:“天神已經不站在唐人一邊了,原先征討高句麗的幾個唐人將軍都死了,而且新羅人、靺鞨人都會站在我們一邊,只要能趕走唐人,我們都能當上大官!” 第573章 野蠻人 “征討高句麗的幾個唐人將軍都死了?”大賀懷恩聞言一愣:“你們從哪里聽說到這個消息的?” “你還不知道嗎?”那青壯漢子笑道:“李績、薛仁貴、王文佐、契苾何力他們受唐人天子之命,去攻打西北的吐蕃國,結果被吐蕃人打敗了,這幾人都被吐蕃人砍了頭,唐人的二十萬大軍全軍覆沒呀!” “你們從哪里聽到這些消息的?”大賀懷恩不禁哭笑不得:“其他幾個尚且不說,李績的確是死了,不過他是在從平壤返回長安的途中病死的,和吐蕃又有什么關系?他死的時候都已經七十了,而且你們知道二十萬人有多少嗎?唐國的隴右、安西軍鎮全部加起來也沒有二十萬人,怎么可能一下子有二十萬大軍去征討吐蕃人!” 青壯漢子們聽到大賀懷恩這番話,不禁面面相覷,顯然他們之前聽到的與大賀懷恩說的相差甚遠,幾分鐘后,那為首的漢子才問道:“敢問一句,郎君是什么身份?” 還沒等大賀懷恩說話,一旁的僮仆便搶著接口道:“我家郎君乃是契丹大賀氏的首領,還不趕快見禮!” 那些青壯漢子聽了,趕忙跪伏在地,當時的契丹部雖然遠不及后世建立遼國,雄踞北方時的強盛,但也是部眾十余萬,可以拉出上萬騎兵強盛勢力,還得到了大唐的冊封官職,與這些在蠻荒草甸里討生活的野人小部落無異是天壤之別,加上他們方才說的那些話,若是深究的話,一刀殺了也不冤枉。 “都起來吧!”大賀懷恩沒有發作,他看了看這些蠻荒漢子夾雜著恐懼和茫然的黝黑面容,沉聲道:“大唐之強大,非你們能夠想象,莫說是沒有損兵二十萬,即便真的損兵二十萬,也不過是天子一封詔書,征發一道之兵便可補足!至于你們方才說的李績、薛仁貴、王文佐、契苾何力這幾人,除了李績已經年邁病亡之外,其余都還活著。你們聽信謠言,妄求富貴,只會白白丟了性命!” 那些蠻荒漢子連連叩首,求饒不止。大賀懷恩揮了揮手,便帶著部下離去了,走出去沒多遠,親近的僮仆便問道:“郎君,這些家伙分明是去投奔高句麗余黨,圖謀不軌的,方才為何不把他們都殺了!” “一路上你也都看到了,去投奔逆賊的人那么多,是殺得完的嗎?”大賀懷恩嘆了口氣:“你也看到這些家伙了,手中的武器粗陋的很,連這等粗蠻漢子都去投逆,這是人心思亂呀!大唐敗給吐蕃這一仗著實太不是時候了!” “人心思亂?”那僮仆摸了摸下巴,他年紀還小還不懂大賀懷恩話中的涵義。在今天的中國人眼里,統一的多民族國家是理所當然的事實,但卻忘記了統一的多民族國家不是與生俱來的,而是數千年來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各民族人民相互交流、相互融合而成的。 對于一個生活在公元七世紀中葉的東北亞人來說,上一次統治這片土地的中原王朝已經是四百多年前的事情了,漢四郡的歷史早已被人遺忘。對于這些生活森林、沼澤、曠野的人們來說,長安、洛陽、鄴城、晉陽就和今天的中國人對東京、法蘭克福、倫敦、紐約的感覺差不多,而紇升骨城(傳說中高句麗始祖朱蒙建都之處)、丸都城、平壤才是他們心目中的天國下都,拓土千里,征服扶余、百濟、新羅、倭人、靺鞨人的平安好大王是他們心目中的武皇帝,遷都平壤,愛惜民力,修養文藝的長壽王是他們的文皇帝,不屈伏于隋這樣的大國,并三次擊敗隋的百萬大軍入侵的高句麗王高遠是他們的貞皇帝,即便是末代高句麗王和篡奪權力的大莫離支泉蓋蘇文,他們也抵抗了東亞從未有過的強大帝國二十余年,連唐太宗李世民都不得不從安市城下退兵。 不錯,唐軍的確已經攻陷了平壤城,高句麗的王室和貴族們也被遷走,但唐軍不可能把所有人都遷走,這些響亮的名字依舊存在于他們的腦子里。一旦形勢有變,這些原本卑微的人的腦子里就會閃過一個念頭——為什么我們不能重新舉起高句麗的旗幟,把這些唐人趕走,重新建立這個曾經統治這片土地近五百年的國家呢? 這就是王文佐們必須面對的問題,在真實的歷史上,唐攻破平壤,消滅高句麗并不是結束,而恰恰是新的征服戰爭的開始。幾乎是高句麗滅亡的同時,新的復國運動就在新羅人的支持下爆發了,雖然在安東都護府的鎮壓下,復國運動被鎮壓下去了,但新羅人也乘機侵吞了百濟故地和高句麗在朝鮮半島上的大片土地,兵鋒直逼平壤城下,唐不得不將安東都護府的治所從平壤遷徙到遼陽,而后渤海國的建立、新城之亂、營州之亂使得唐在東北亞的經營愈發困難,最后安史之亂的爆發使得一切都毀于一旦。 從真實的歷史不難看出,邊疆地區的離心傾向永遠是存在的,希圖一勞永逸無疑是一種美好幻想,經略邊陲,維護國家的統一,是一個漫長而又艱苦的過程,需要不斷的流血流汗,一不小心就前功盡棄。 唐在東北亞先勝后敗的經略很大一個原因是西部邊陲吐蕃的興起,大非川之戰無疑是唐在東面攻守易勢的一個節點:經由此戰后,吐蕃盡收羊同、黨項及諸羌之地,東與涼、松、茂、等州相接,南至婆羅門,西又攻陷龜茲、疏勒等四鎮,北抵突厥,地方萬余里,已經直接威脅四川、關中兩地,一旦策反突厥,就對唐形成了三面夾擊之勢,在這種情況下,唐在東北亞地區投入的力量只會越來越少,在這種長時間的消耗戰中,將領也只能夠且戰且退,最終放棄。 這些東北亞的人們當然并不懂得這么多,但是他們可以切身感受到唐軍在當地力量的此消彼長,這更助漲了他們的勇氣和野心,面對這種如潮水一般奔涌的力量,大賀懷恩也不禁感覺到一陣無力。 第四天傍晚,大賀懷恩一行人終于抵達了紇升骨城,這里是高句麗始祖建立的故都,不過已經被放棄了數百年了。大賀懷恩能夠看到那用白色條石堆砌的石墩,那是這座古城留下的為數不多的痕跡,這里距離目的地已經不遠了,他下令讓部下們宿營休息。 在一頭扎進馬蜂窩之前,大賀懷恩很想找到幾個當地的蠻子,從他們的口中了解一下叛軍的首領有哪些人,已經有了多少人馬,他們有多少存糧,以及新羅人牽涉其中有多深。但部下們告訴他找不到人,附近的幾個屯子村寨里都是空的,人都不知道去哪里去了,大賀懷恩只得讓部下們回來休息,人們點起篝火,在里面投入一些有驅蚊效果的植物,留下斥候,然后就酣睡起來。 大半夜功夫,大賀懷恩都處于半睡半醒之間,他總是感覺有什么莫名的東西,在繞著自己轉著,發出怪異的聲響,但睜開眼睛又什么都沒有,直到天色將破曉,他才被當值的哨兵叫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