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節
說了半炷香的時間,那畫才落筆,抬頭看向正榮縣的這幾個人。 眼前的五個人,竟然沒有一個面露焦急,很沉得住氣。 右訓導放下畫筆,方才道:“你們的來意,我大概也清楚?!?/br> 說著,郭夫子接話:“學生確實被蒙騙,這也是下官的過失,不該讓他們跟其他人一起的?!?/br> 右訓導笑:“這話很差,那學生年紀確實不大,但也是來科舉的了,難道還能天天護著?一日不看著,就做了錯事,這豈不是只會科舉了?” 這也是右訓導的意思。 他倒是不在意學生考前犯錯,犯錯可以改。 可一時看不住就犯錯,這正榮縣對學生看顧的太嚴密了。 這些學生可不只是要學習,以后是要當官,要經歷風雨的。 這點事情放在以后,那就是微不足道的談資。 當然了,現在確實是天大的難關。 他也理解。 右訓導繼續道:“你們的程教諭,我之前接觸過,太天真?!?/br> 程教諭,太天真? 李錦,蔡豐嵐抬頭。 他們都覺得程教諭是老狐貍一般的人啊。 右訓導看出大家的表情,今日心情好,干脆給他們上第一課。 “合遠縣那四個賭博的書生,他們身邊沒有其他學生嗎?這一路同吃同住,他們怎么就沒有去賭?!?/br> “你們正榮縣的學生,出了個酸詩狎妓的,還有個很不錯的李勛。這又是為何?” “可見環境確實能改變人,人也要適應環境?!?/br> “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與之俱黑?!?/br> 蓬草在麻地里面,不用扶也是直的。 白沙放在黑色的土地里,很快就會變成黑色。 你是不扶而直的蓬草還是與之俱黑白沙? 大概還是取決于自己的。 “而你們程教諭,一味讓縣學變成學子們專心讀書的圣地,出了你們縣學,以后又要怎么辦?!?/br> “所以說,他天真,他想培養圣人,可圣人也需要磨煉?!?/br> “丈夫貴不撓!可知?” 右訓導說著說著,感覺自己話多了,看向年紀最小的紀元,因為紀元一直在往他的畫上看。 右訓導隨手拿了個卷起的畫卷,輕輕敲了他一下:“訓導說話,怎么不聽?!?/br> 不是不聽,是看到府學右訓導的畫感到驚訝。 那畫風,他有些眼熟。 房老夫子的畫技便是這樣。 當然,房老夫子的畫風更成熟。 一定要說的話,這幅畫像半成品,也想模仿房老夫子的拙劣之作。 紀元趕緊道:“并非,只是覺得這春景圖很好看?!?/br> “好看嗎?”府學右訓導笑,“本官模仿烏堂先生,確實有些像?!?/br> 烏堂先生?! 紀元心中震驚,忽然想到房老夫子臨行前讓自己帶上的兩幅畫。 說是若有需要,就把畫賣了換錢。 房老夫子如此自信,必然因為畫很厲害。 紀元書畫全都承襲房老夫子,對他的畫技再了解不過。 眼前右訓導明顯是在模仿他老人家。 紀元思索片刻,大著膽子道:“但若烏堂先生來畫,約莫不是這般?!?/br> 說罷,紀元干脆上前,隨手拿了個畫筆。 右訓導大驚失色:“不是這個!畫筆用錯了!” 紀元卻已經擼起袖子上手。 在春景圖河岸的柳樹上輕輕一點,又順著線條往下。 原本死板的柳樹,瞬間活了過來一般。 “倘若烏堂先生畫,會更重其中細節?!?/br> 說著,紀元又抽出一張紙,這下右訓導只上前去看,并不阻攔了。 只見畫紙上的柳樹春景圖,只有一棵柳樹,卻能看出蓬勃的春色。 比他這什么河邊,什么柳樹,什么游人,不知高明到什么地步。 “是了,這才是烏堂先生的風格?!?/br> “既真又幻?!?/br> 真是覺得烏堂先生的畫著實精妙。 幻是覺得,每幅畫上的東西,都像有著自己的靈魂,那不就是幻了嗎。 “好,畫得好?!?/br> “沒想到你小小年紀,字寫得漂亮,畫也不錯,文章更是大成?!庇矣枌г娇醇o元越滿意,甚至想讓自己夫人來看看,什么才是模仿了烏堂先生的手筆。 郭夫子,李夫子都看傻了。 他們都沒想到紀元膽子這么大。 但也知道紀元平時練習這些,倒也不意外。 意外的是,右訓導竟然大加贊賞。 紀元在他們不知道的情況下,連畫畫也如此出色? 紀元拱手:“學生唐突?!?/br> “不僅是這畫,也想說一句,入蘭芷之室,久而不聞其香?!?/br> 跟好的環境一起,就可以讓人變好。 “學生縣學的教諭并非天真,他是在創造一個蘭芷之室?!?/br> “若天下間許多人,都如他這樣天真,想來才是圣賢書里說的風俗既正?!?/br> 學生的教諭才不是天真??! 他能不知道創造一個跟外界隔絕的環境不好嗎? 他知道。 但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教諭他是想給大家創造一個好的環境,讓大家都變好。 如果人人都能像程教諭那樣。 風俗早就正了! 他們的教諭非常好! 所謂的天真,就是一種品格! “在艱苦的環境中磨煉品格固然重要,但有心為學生們創造蘭芷之室,同樣是賢達所為?!?/br> “兩者,或許缺一不可?!?/br> 府學右訓導聽得有意思,干脆坐下來,一邊欣賞紀元畫的春柳,一邊道:“繼續說?!?/br> 紀元也不怕,真的繼續說了:“學生的同窗許春,在程教諭的教導下,熟讀四書五經,能在府試里得了三十二名的成績,以此可見教諭的厲害?!?/br> “出門一趟,又歷經磨難,可見也過了您說的第二關?!?/br> “伊呂兩衰翁,歷遍窮通?!?/br> 這是王安石的一句詞,意思是這兩位老人,順利地跟困難的境遇都經歷了。 人總要經歷這些的。 “好會說的學生?!备畬W右訓導笑著道,“等你來了府學,大抵是個會吵架的?!?/br> 右訓導思索片刻。 紀元說得確實也沒錯。 又想著程教諭若知道此事,肯定也要過來跳腳。 右訓導道:“三日后便是院試,若犯錯的學生能考進前十,便可網開一面?!?/br> “不管怎么樣,都不會連累你們縣學,衙門那邊我去打招呼?!?/br> 許春在府試的成績是三十二。 短短時間里,成為前十?! 這,這太難了。 還是那句話,滿分一百分的卷子,想從十分到六十,可以說非常簡單。 但要想從九十到九十五,真的難上加難。 可事情到這個地步,大家心里已經有數了。 右訓導不愿意幫確實犯錯的許春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