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觀 第59節
明先雪聽得這話,幾乎連呼吸的能力都被剝奪了。 “你說,中了奇毒也不怕,畢竟狐心可以解百蠱?!焙悠甙涯樫N在明先雪肩膀上,“你還說,我若死在你前頭,你會把我的心挖出來,哭著吃完的?!?/br> 話畢,狐子七拔出明先雪的天子劍,深吸一口氣,將劍尖對準自己的心臟,毫不猶豫地捅了進去。 那劍不像是捅進他的心臟,倒像是推進了明先雪的胸膛。 明先雪的身軀猛然一震,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雙眼中透露出難以言喻的痛苦,仿佛置身于一個無法逃脫的噩夢之中。 “不,小七……不……”明先雪下意識要阻止狐子七,但卻赫然發覺手腳僵直,不能動彈,頓時陷入極致慌亂,聲音顫抖如篩。 無助感沖洗他的身體,沖走了他的年少自負,只剩他童年底色里的脆弱不安。 狐子七似有很多話想說,最后卻只是微微一笑,看著明先雪——用此生此世看最愛的人最后一眼的眼神。 被這眼神一掃,明先雪像溺進永恒的深淵。 ——渾身是刺骨冰寒,卻是怎么也掙扎不出來,只剩一片無力的窒息。 明先雪眼睜睜看著——天子劍的劍鋒穿透狐子七那繡著鳳紋的喜服,從那片他親吻和撫摸過無數遍的柔膚肌膚拔出,帶起鮮紅的血花。 ——血珠飛濺而出,猶如臘月的紅梅,綻放在明先雪蒼白的臉上。 心血散盡,狐子七那修行千年而得的絕頂人身,頓失生機。 那原本顧盼生輝的眼睛,如被暮色籠罩,迅速染上一層灰暗,頓成黃昏的天幕,被無情抽走最后一絲光亮,只剩黑暗罷了。 一身好皮囊也迅速枯萎,如正在消融的雪人,一點點失去原有的形態。 隨著皮rou的消失,骨骼便像是沉睡在地下的化石一般凸顯出來,最終化作一具白骨——一具穿著華麗喜服的白骨。 千年狐心血,其效用絕非尋常,若僅僅稱之為能解百毒,那真是小覷了它的神奇。實際上,它不僅能延年益壽,更能助人練就百毒不侵的金剛不壞之身。 心頭血如花雨落下,浸潤明先雪冰冷僵硬的身體,那股神奇的力量立刻在他的體內奔涌開來。 最初,他只是感到手指尖微微有些發麻,仿佛有千萬只小蟲在輕輕蠕動。接著,這種感覺逐漸蔓延到他的手腕、手臂,乃至全身。他的肌rou慢慢放松,不再像之前那樣緊繃僵硬。 明先雪嘗試著動了動手指,又試著握了握拳,確切地感到拳頭中蘊含著前所未有的力量。 他深吸一口氣,明顯察覺到自己的吐納更為充沛而清新了—— 確認無誤,他活過來了。 但他又疑心,自己已經死了。 狐子七化為白骨,那原本如暖陽般緊緊環繞明先雪的尾巴也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明先雪心頭一顫,只感到一股寒意透過衣衫侵入肌膚。 再無屏障阻隔,那暴雨般的毒液迎面傾瀉而下。 ——但已經傷不了他了。 得了狐心,便是百毒不侵之軀,更有千年道行加持。 十七年道行的明先雪尚能對抗尾曦,得了一千年道行的明先雪之強簡直叫人不敢想象。 明先雪一手緊緊抱住狐子七的白骨,一手牢牢握起天子劍,身形一動,便騰空而起。 在毒液的密雨中,他身姿矯健,竟未沾上一滴毒液,如有神助。 瞬間,他已飛騰到奇蝮面前,劍鋒直指這毒物的要害。 奇蝮見狀大為驚訝,它沒料到明先雪在失去狐子七的庇護后,不僅未顯頹勢,反而更加強大。 那把天子劍在明先雪手中仿佛有了靈性,劍尖散發著逼人的寒氣,讓奇蝮不由得凜然一震。 奇蝮感受到明先雪身上的殺氣,立即張開血盆大口,露出鋒利的毒牙,向明先雪猛烈地撲了過去。 明先雪身形一閃,揮劍向奇蝮的七寸砍去。 奇蝮隱隱預感到,這一回若真的被刺了七寸,明先雪的劍是真的能刺破他的堅硬鱗甲,把他的命給要了。 他不敢輕敵,回身閃避,靈活地避開了明先雪的劍鋒。 在閃避的瞬間,他撇眼看到明先雪如護珍寶似的緊緊抱著那鳳冠霞帔的白骨,心中一動,計上心來。 “好,那便是他的‘七寸’!”奇蝮心中暗道。 他突然改變攻擊方向,不再直接攻擊明先雪,而是向狐子七的白骨猛撲過去。 明先雪見狀,霜雪般的臉上似被憤怒炸出了裂痕:“你敢!” 卻見明先雪身上猛然爆發出耀眼的紫光,宛如夜空中最亮的星辰突然降臨人間。 明先雪整個人如沐神光之中,宛如戰神降世,令人望而生畏。 奇蝮被這突如其來的紫光震懾,撲向白骨的動作不禁一滯。 它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迫感,仿佛被一股無形的氣場牢牢鎖定,動彈不得! 只聽“嗖”的一聲,天子劍的劍鋒準確地擊中了奇蝮的七寸之處。 奇蝮痛得發出一聲慘叫,身體在空中翻滾了幾圈,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它掙扎著想要爬起來,但明顯已經力不從心。 明先雪卻并沒有給奇蝮喘息的機會,再次揮劍向奇蝮劈去。 這一次,他的劍光如虹,直接將奇蝮斬為兩段。 身為蛟龍,奇蝮斷尾還能動彈,卻只是痛苦掙扎而已。 明先雪卻是殺紅了眼,一手如抱花般輕柔地擁著白骨新娘,一手卻握著長劍,以雷霆萬鈞之勢砍向奇蝮。 明先雪以一種近乎瘋狂的狀態,暴戾地砍向已經身受重傷的奇蝮。 “嗖!”一劍落下,奇蝮的身體被瞬間斬斷,鮮血四濺。 明先雪卻沒有絲毫停頓,緊接著又是第二劍、第三劍……他的動作越來越快,劍光閃爍,讓人眼花繚亂。 奇蝮在劍光中痛苦地扭曲著身體,但無論它如何掙扎,都無法逃脫這狂暴的攻擊。每一次劍落,都將它的身體斬成一截又一截……直至奇蝮的斷體殘肢散落一地,慘不忍睹。 第44章 歸狐山 狐山,清幽依舊。 九尾愛在山頂幽林睡覺,睡著睡著,卻也醒了。 這次,他一睡睡了好幾年,最后是被一陣烤雞的香氣喚醒的。 他鼻子動了動,睜開了眼,眼神閃過一陣驚喜:“你出息了,這是八……” “八尾?!焙悠哒f,“托前輩的福,我修出第八條尾巴了?!?/br> 九尾喜道:“八——八珍烤雞都給你弄到了?!?/br> 狐子七:……真的是完全不關注我啊。 九尾一眼沒多看狐子七,低頭就扒拉爪子吭哧吭哧扒雞rou吃了。 不過,狐子七好像有些莫名懷念這種不被關注的日子了。 幽居深宮的時候,狐子七無時無刻不感覺到被關注。 雖然明先雪的身體并不總是在他旁邊,但他的心神卻都是在的。 哪怕是明先雪在上朝,狐子七也時不時隱約有被靈視的覺察。 最微妙的是,狐子七其實分不清,這是明先雪道行未夠被他覺察了,還是明先雪故意露了形跡,讓他知道。 他知道的時候,可能是被看著的,不知道的時候,也可能是被看著的。 狐子七早起的時候,明先雪常常已經上朝了。 有天,狐子七獨自起床,梳洗過后,不覺察一根木簪掉抽屜角落了,并無察覺。 晚間的時候,狐子七才想起簪子不見了,問寶書:“你見過我的簪子嗎?” 寶書只說:“我也不在內屋伺候,哪里知道?” 正談話間,明先雪議政回來了,一句話沒多講,就笑著在角落簪子撿起來,認真插回狐子七的發髻上。 心愛的簪子回到頭上,狐子七卻沒有絲毫驚喜。 ——也不能說絲毫沒有,畢竟,“喜”不好說,“驚”卻是不小的。 九尾歡歡喜喜地把烤雞吃掉,rou都扒拉得干凈,知道的說是狐貍吃的雞,不知道的以為是蟲蟻吃的雞,骨架上真是一絲rou都不剩的。 把rou吃干凈了,九尾還不死心,叼著骨架啃啃啃。 “前輩,您是真餓了啊?!焙悠哒f,“骨頭都不放過啊?!?/br> 說起骨頭,狐子七現在棄了rou身,卻也不打算效仿尾曦借尸還魂——這種事兒,一來是出于道德,奪舍他人,狐子七覺得不地道;二來也是出于私心,狐子七怕得了他人身體,就要承他人因果。 他如今便是一抹游魂,飄蕩在林間。 九尾卻毫不在意自己的晚輩變成了游魂揣著烤雞回來這詭異畫面。 九尾一邊啃著雞架骨,一邊說:“枉你是狐貍,連雞架最香的道理都不知道,白活一千年了?!?/br> 狐子七態度端正:“是的,前輩所言甚是?!?/br> 待九尾終于把烤雞吃骨敲髓地干完,才終于有閑情逸致好好坐著,抬眸看看狐子七,仔仔細細打量一番,方笑道:“這回你是真進了紅塵了,有了長進了!” 狐子七道:“雖有,也不多,否則怎么連雞架最香的道理都不知道?我要跟前輩學習的還有很多??!” 九尾呵呵一笑,又道:“你雖得了八尾,卻一點兒也不得意,也不驕傲,這心性也是很難得的?!?/br> 狐子七抿了抿嘴,沒有回話。 他哪里不得意?不驕傲? 初得了第八條尾巴的時候,狐子七可是歡喜得在明先雪的床榻上打滾呢。 那股子歡喜,是真實又溫暖的,如那時他和明先雪的歡情一般。 九尾見狐子七的形容,似有所悟地笑了笑:“看來,你是聽了我的話,去紅塵里過情關了?” 狐子七頷首,又忍不住問九尾:“前輩,你當初殺了你的情郎,真的一點兒也沒有猶豫嗎?” 九尾驚訝地道:“誰說我沒有?我不是說了,我當初非常傷心嗎?雖然得到了修為,但是失去了愛情,我還是很遺憾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