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觀 第60節
“不好意思,沒看出來?!焙悠弑傅?。 “沒看出來也是正常,因為我老早就不傷心了?!本盼草p輕一笑,“而你呢,也很快會忘記這個負心漢的?!?/br> 狐子七很驚訝:“你為什么覺得我遇到了負心漢?” 九尾認真地說:“自古男人多薄幸,而你又是一個心思單純的好孩子。我都不用掐算,就能知道是他負了你!” 狐子七:……啊這。要不您還是掐算一下吧。 狐子七還是沒有耐得住性子,一五一十把和明先雪的故事告訴了九尾。 九尾聽完這故事,沉默半晌,卻也沒有對此有任何情感上的觸動,只是好奇問:“為什么要把黑蛟引來,弄得那樣大陣仗,把自己也弄傷了。何不以病假死?” 狐子七沒想到九尾的關注點是這個,但略一尋思,便答道:“不是沒想過裝病,只是明先雪博聞強識,久病成醫,我怕他瞞不住。再者,我覺得這個死得來得意外一些,才方便我遁掉。要說慢慢病死,只怕夜長夢多,又露出破綻?!?/br> 九尾點點頭,大約也覺得有些道理,便撇了這個話題,又問:“你最后給他的,怕不是自己的狐心罷?” “自然不是?!焙悠叩?,“我若給他狐心,我就是真死了?!?/br> 九尾勾唇一笑:“是啊,你這孩子也不笨嘛?!?/br> 狐子七聽得這句揶揄,倒有些沒好意思。 九尾卻道:“沒什么,我這是在夸你?!鳖D了頓,九尾又道,“你給他的是那個傻子弟弟的蛇膽,對么?” 狐子七有些意外:“你猜著了?” “自然,你收了那蛇膽,沒有化為己用,一則是你不忍用同族血rou增進修為,二則是怕沾染因果。但明先雪是沒有這個顧慮的,到底這蛇本就是他殺的,因果原就在他身上。再者,奇蝮因這蛇的死鴆毒明先雪,明先雪服了這膽解毒,也是圓了一劫。除了他,也沒有誰更適合化掉這蛇膽了?!本盼簿徛曅Φ?,“你也算是為他考慮過了?!?/br> 狐子七卻又嘆了口氣,說:“也不全是為他考慮。也是為我自己。他是知道假死術的,也知道狐心是關鍵。因此,只有他相信我的心已破了,才會相信我真正死了?!?/br> 原來,狐子七刺破的是藏在身上的蛇膽。 他用天子劍把蛇膽刺碎,又在那樣的危急關頭,明先雪彼時動彈不得,心神大亂,自然難以察覺這障眼法的端倪。 如是,狐子七便施展秘法魂魄離體,同時又用九尾的障眼法,將狐心也一并揣走。 狐心和魂魄驟然離體,那狐身承受不住,頃刻化為白骨。 “自然,除了狐心之外,能解黑蛟之毒的東西不多,這蛇膽就是一個。而這蛇膽也有千年修為,暫可魚目混珠?!本盼卜治鲋?,頓了頓,又道,“明先雪解了毒,又修為大進,只當真的是得益于千年狐心了?!?/br> 狐子七垂下眸子,回憶的畫面涌上心頭:催動秘法,魂魄離體前一刻,狐子七竟真的有瀕死之感。 他睜著眼睛,忍不住細細用目光描摹明先雪的樣子。 ——此刻的明先雪,與平日那個總是帶著淡定微笑、眼神堅定的他截然不同。 明先雪的臉上,不再是平日里那種從容不迫的表情,而是蒙上了一層深深的脆弱。他的眼神里透露出一種難以言說的哀傷——不是浮于表面的痛苦,而是深入骨髓的無力。 ……那種無助和脆弱,像是被世界遺棄的孤兒,讓人忍不住想要給予他一絲溫暖。 狐子七從未見過明先雪這樣的表情,那種脆弱與絕望交織在一起的神情,讓他感到震驚意外……又是憐惜,心疼。 但狐子七沒有回頭。 狐子七還是離開了。 狐子七臨走前還不要臉地埋怨明先雪,說明先雪總是試探,總是不信任狐子七。 現在想來,明先雪果然很聰明。 狐貍的確不值得信任啊。 狐子七正是眼神飄渺,心緒凌亂,卻聽得九尾又開口說話了。 九尾抿了抿唇,半晌才問:“你說的那小孩兒幾歲來著?” “十八歲?!焙悠咚懔怂?,又說,“不,不對,又過了一個冬,大約也該十九了?!闭f到這兒,狐子七又默默有些遺憾抱歉:又忘了他的生辰了,想必他當時也是傷心的。 九尾眼眸卻閃過一絲精光,只道:“他年未弱冠,就能把八尾狐按在地上打,還能和黑蛟戰個不分上下?” “他對付尾曦,是因為有龍氣護體,又用了伏妖五雷陣?!焙悠呓忉尩?,“至于和黑蛟不分上下,倒也說不上,那一戰還有我在助陣呢!更別提,到最后,他也是不敵的,這才叫我鉆了空子。說來說去,他只是在陣法上比較精妙,自己的功力并不至于有那么強?!?/br> “你這么說就是短視了,大約也是你見的凡人太少,不知道一般的凡人是如何的?!本盼簿徛曊f,“按你所說,這個小娃娃不但能掌握伏妖五雷陣,又能根據喬松殿的吸國運秘陣改編出散紫氣濟世救災的大陣,這可不是靠腦子聰明就能辦到的?!?/br> 狐子七一噎:“那、那是靠什么?”狐子七仔細一想,“會不會是因為他有真龍天命,又天生一顆玲瓏心,所以與別不同?” “真龍天命,天生玲瓏心……”九尾眼珠一轉,盯著狐子七,“還有,你靠吃他的元陽,就得了第八尾……” 狐子七定定看著九尾,等九尾的結論。 九尾想到了什么,驚聲道:“他該不會是哪路神仙下凡吧?” 聽到這個,狐子七嚇得尾巴都炸起來了:“不會吧?怎么會是神仙下凡?神仙有這么黑的心肝嗎!” 九尾答道:“我在被貶下凡之前,也是一個神仙呢?!?/br> 狐子七無言以對:啊,所以真的不要臉黑心肝也能當神仙啊。 九尾又問:“他的八字是什么?” 狐子七啞然:“不知道啊?!?/br> 九尾無語:……這老實孩子真是意外的很薄幸呢。 狐子七這下心里有點鬧騰了:“他是神仙?那、那、那我是招惹了仙君嗎?” 看著狐子七這臉都綠了,九尾便安慰道:“無妨的,若是仙君下凡,肯定是要歷劫的。說不定正好,你就是他的劫。這就是天意,是天意要你寡情薄幸提褲子無情,要怪就怪老天,怎么能怪你這老實孩子呢?” 狐子七實在是很難被這種幫親不幫理的鬼話說服。 狐子七扯了扯嘴角,說:“這套道理,恐怕不人人都能信服啊?!?/br> “怎么不是呢?你若是他的劫,那你磨練他是應該的,不然他怎么能更上一層樓?他還得謝謝你呢!”九尾拍著大腿說。 狐子七大受震撼:“他還得謝謝我???” “自然??!”九尾一臉肯定地說,“你不要有心理負擔,你就是替天行道?!?/br> 狐子七咽了咽,說:“前輩,你這套說辭嘛,嗯……很有道理。但我怕那個明先雪不是這種講道理的人呢?!?/br> 九尾聞言,笑著點頭:“也是,神仙確實不好溝通,比如我不過是做了一點點錯事,他們就把我貶下凡了,可見心眼子小?!?/br> 說到這個,狐子七不免有些好奇:“你真的是因為偷雞太多才被貶下凡嗎?” 九尾擺擺爪子,說:“別問了,都是小事。但你瞎打聽,對你也不好?!?/br> 狐子七:……總感覺不是什么小事呢。 九尾又舔舔爪子,說道:“別說我的了,就說你吧,你那個明先雪,也未必就是什么神仙下凡,到底是人皇一脈,千百年出一個天才,不足為奇?!?/br> 狐子七懸著的心未能因此話放下:“如他是人皇一脈千百年一遇的天才,以后也會登仙吧?” “無論他是神仙下凡以后重回仙位,還是他本就是凡人以后會得道成仙,”九尾慢悠悠地說,“你也不要太擔心。他八成還是不會找你麻煩的?!?/br> “為什么?”狐子七問,“總不能真的是因為他會謝謝我給他磨練助他成長吧?” “神仙自然就該有這樣的胸襟才是。就算沒有,那也無妨?!本盼埠呛且恍?,說,“一點實情是,無論是謫仙還是凡人,等魂歸九天、登上仙位之后,都不會記得歷劫之事的。不過南柯一夢罷了,醒來都是把凡塵之事拋之腦后的,又怎么會找你的麻煩呢?” 狐子七原本擔心明先雪登仙之后找自己麻煩,心里發緊,七上八下的。 如今聽得九尾說,明先雪成仙之后就會忘記一切,盡把凡塵之事拋之腦后……不知怎的,狐子七的心非但沒有放松,反而更覺不適了。 九尾看著狐子七依舊愁眉不展,不覺失笑,又道:“其實也不用等他成仙,你就會知道?!?/br> 狐子七蹙眉:“知道什么?” “知道一段失敗的感情對一個王者而言不算什么?!本盼簿徛曊f,“你這狀況也不好,總得先修一個rou身,再談其他?!?/br> 狐子七卻道:“rou身也能修么?難道又得修一千年?” “那倒不必,你的狐心和修為都還在,再煉rou身,就跟有種子有活水有陽光要種花一般?!本盼簿徛暤?,“不若你索性去閉關個十年八年,彼時再出來,去看看明先雪,便會發現其實凡人健忘,你傷他未必至深。到時你也自然能放下了?!?/br> 狐子七啞然:這話倒和當時尾曦勸他的話很相似。 倒不知到底是凡人都沒記性,還是狐貍都沒良心呢。 狐子七尋思一會兒,說道:“你的意思是,十年八年過去,我就會看到他嬌妻美妾、后宮三千,而我只不過是過眼云煙,而不是什么縈繞不忘的白月光?因此我不必愧疚?” “嬌妻美妾后宮三千也不至于吧?”九尾顯然和尾曦的想法不太一樣,“以你所言,明先雪是個求修行的,沒了你這狐貍精勾引,他大抵還是過清凈日子的。若說他會頃刻把你忘了,我也不這么覺得?!?/br> 九尾笑了笑,眼神飄渺起來,仿佛到了某段陳舊的歲月里。 他含笑道:“你是他年少的第一次動心,紅塵的第一次動念,怎么會不是他的白月光呢?只是正常人誰會時時刻刻舉頭望明月呀?” 狐子七一時不知該說什么,陷入沉默。 九尾卻不跟他糾纏這個話題了,只是細觀狐子七的奇經八脈、運氣吐納,以他目前的狀況,為他寫了一套功法,令他閉關修煉,又叮囑道:“你很快就會煉出新的rou身了,但也不須急著出關,還是多修煉修煉,時間長了,你再出來,方知道什么叫‘桃花依舊,人事全非’呢?!?/br> 第45章 重回人間 在密林深處,一棵古老而巨大的樹木的根部,藤蔓如同古老的綠蛇,蜿蜒盤繞,遮掩著一個幽深的樹洞。 狐子七悄然入洞,藤蔓從背后落下的時候,瞬間如置身另一個世界。 四周漆黑不見日月,只在一片混沌不清的昏暗神秘中縈繞著淡淡樹木香味,還有泥土的清新。 狐子七捧出一顆跳動的狐心,閉目凝神,運行九尾所傳授的功法。 山洞內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只有狐子七的呼吸聲和狐心的跳動聲在回蕩。 狐心散發出淡淡的光芒,將狐子七整個人都籠罩在其中。 狐子七原本虛幻的身影開始逐漸凝實——飄渺無形的肌膚開始有了質感,五官也逐漸清晰起來。 狐心的光芒越來越強烈,每一次跳動都仿佛在與狐子七的靈魂共鳴。 他感到自己的身體在不斷地充實,原本只是游魂的他,此刻竟然真的開始長出了rou體。 這是一種奇妙而難以言喻的體驗,如他重新獲得了生命。 得了rou身后,狐子七也沒有怠慢,盤膝而坐,開始繼續修行,鞏固八尾根基。 山中的日子,好像走得總比平時的快。 狐子七本就是一個不計時辰,不在乎日子的人,若非如此,他也不會不記得明先雪的年歲。 事實上,狐子七也不太計算自己的歲數。 對于這樣長生的生靈而言,是不會一歲歲地計算年紀的。 就像是凡人會計算嬰孩有幾個月大了,卻甚少有成人計自己是幾歲幾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