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3節
“是,殿下仁慈難免的?!彼五ペs緊賠笑道。 “剛才說到哪了?”太子便扯回正題道:“對,先生說的沒錯,你是一面旗幟,但越是這樣,你越應該盡早的把自己插在雞籠山上,證明國子大學是儒家的學校,而不是什么異端邪說之地?!?/br> “殿下說的也有道理?!彼五ゼm結道:“但此事干系太大,能容老臣想一想嗎?” “可以,但只能想今天一晚上,因為明早本宮就得向父皇稟報了?!碧右膊皇且晃兜目鄤?,該敲打還是會敲打的。 言外之意,你要是今晚不答應,明天父皇會不會給你重新放回名單上,誰也說不準。反正他和老六不會再幫忙勸了。 “唉,看來老臣別無選擇?”宋濂苦笑一聲。 “老師確實別無選擇,但不是為了保全家人性命,而是為了維護儒家的正統地位?!碧佑殖谅暤溃?/br> “現在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國子大學和科舉改革都已經勢在必行,這是誰也改變不了的。父皇日后重用大學生,也是誰都改變不了的。負隅頑抗只會激起父皇更大的怒火,讓儒教的處境更為艱難?!?/br> “既然如此,為什么不能主動加入進去,用自己的影響和教育,來確保大學生們,依然是我儒家子弟呢?”太子說完淡淡瞥一眼宋濂道: “本宮相信,這么簡單的道理老師不會不明白。本宮更相信,老師這面儒教旗幟,會把儒家的利益,置于個人榮辱之上,不會在意區區浮言毀謗的?!?/br> 讓他這么一說,宋濂沒法不答應了。不然豈不成了,將個人榮辱置于儒家利益之上的自私之輩? “殿下一番金玉良言,真是醍醐灌頂,發人深省啊?!彼五バ闹袩o奈暗嘆,只好應下道:“老臣愿意去國子大學教書?!?/br> “好,太好了?!碧哟笙驳溃骸袄蠋熯€沒用晚膳吧?走走,咱們邊吃邊聊,今晚咱們徹夜長談,明天一早本宮親自送你們去國子大學報道?!?/br> “臣也要去報道?”宋璲脫口問道。 “那當然,老六點名要你去當書法老師?!碧有Φ?。 “好,臣去?!彼苇j趕忙點頭,他不像老父那樣端著,知道這時候積極一點沒壞處。 …… 等到太子和宋家父子移步東稍間,老四和老六便也從后殿離去。 出來后,老四同情的看著老六道:“往后,這老儒可夠你受的?!?/br> “放心,到了我的地盤還收拾不了個他?”老六卻滿不在乎的笑道:“實在收拾不了,還有我師父呢?!?/br> 其實他最擔心的,宋濂是那種油鹽不進的老頑固。但聽下來發現還行,這種愛炫耀的人,只要捧著他點,還是好對付的。 正好東陽馬生馬君則也在學中,可以讓他給老宋當助教,專門溜須拍馬捧臭腳…… …… 再說回李善長,回到位于西長安街上的韓國府。 這座國公府是當年朱老板賜他的,毗鄰皇宮的黃金位置,前后五進的大院子,當時讓他十分滿足。 可住慣了鳳陽的千畝大莊園,再回到這里,怎么看怎么局促逼仄,感覺像坐牢一樣。 皇帝賜的宅子又不能擴建,想到以后只能住在這‘小小的囚牢’中,他就忍不住唉聲嘆氣。 “父親忍一忍,見完皇上就趕緊回去就是?!崩铎鳠o奈安慰他道。 “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噬线@回叫我回來,就是不放心我在中都待著?!崩钌崎L苦笑一聲道:“還是叫回來,擱眼前看著放心點兒。沒想到最后,跟劉基殊途同歸了?!?/br> “說到劉伯溫,”李祺想起一事道:“公布的胡惟庸十大罪狀里,就有一條是謀害功臣,其中點了魏國公和誠意伯的名字呢?!?/br> “謀害魏國公應該是最近,他要謀反肯定要同時刺殺皇上跟魏國公?!崩钌崎L輕聲道:“至于說謀害誠意伯,應該是洪武七年那次。誰能想到讓個孩子攪和了呢?” “要是那次成功了,他結局可能大不一樣,真是造化弄人?!崩铎鲊@了口氣。 “不,一樣的?!崩钌崎L卻搖頭道:“只要皇上還是皇上,那胡惟庸的結局就無法改變。這就叫天意難違!” 第八一七章 來了就別走了 “老臣李善長拜見皇上。吾皇萬歲萬萬歲!” 第二天,李善長就見到了他的天。 這讓他頗為驚喜,還以為皇上會晾自己個把月呢,沒想到昨天才遞了本子,今天就蒙召見。 “哈哈哈,你個老東西,不叫你就不肯來???!”朱老板那熟悉的大笑聲,讓李善長生出些不知今夕何夕的恍惚。 “老臣謹記皇上教誨,在家安分守己,足不出戶?!崩钌崎L定定神,趕忙道:“雖然一直萬分思念皇上,可沒有召見,斷不敢擅自來給皇上添麻煩的?!?/br> “哈哈,果然還是咱的李先生最自覺?!敝煸靶Φ溃骸霸垡矔r常想起你來,有鳳陽來的官員都會問問你的近況。聽說你這些年確實是不大出門,也不大見人,就是一房接一房的娶小老婆?!?/br> “是,老臣這個好色的毛病,是改不了了?!崩钌崎L訕訕道。 “是啊,當年郭天敘就是知道你這個毛病,派了四大美女色誘你?!敝煸叭滩蛔〈笮Φ溃骸皼]想到你來了個將計就計,美人照單全收,卻假裝投靠他,把他坑的不輕?!?/br> “呵呵,老臣還是拎得清輕重的?!崩钌崎L心下一松,至少皇帝跟他敘舊情,而不是一上來就敲打他,看來把自己叫回來不是問罪的。 “對上位的忠心,豈是幾個美女能動搖的?” “那是,起碼得幾十個才行?!敝煸伴_玩笑道。 “老臣覺得我能頂得住,不信上位可以試一試?!本寂醺勾笮ζ饋?。昔日的隔閡,數年不見的生疏,仿佛在這笑聲中煙消云散了。 “你能管得住自己,這咱相信?!敝煸斑@才斂住笑容道:“但你身邊人呢?你那個弟弟李存義,聽說你又打斷他的腿了?” “是……”李善長的心咯噔一聲,那是他來前一天才干的事,皇上就知道了…… “他怎么說也是太常寺丞,你整天給他打斷腿合適嗎?”朱老板似笑非笑道。 “唉,沒有辦法?!崩钌崎L嘆口氣道:“皇上給老臣這么高的地位,家里人難免不知道自己是誰,得定時敲打才行?!?/br> “是啊,最難管的就是家里人?!敝煸吧钣懈杏|道:“胡惟庸要不是他兒子的事情,也不會走絕路?!?/br> “管不住也得管,”李善長語氣堅定道:“皇上禁止功臣家人作jian犯科的鐵榜,還在奉天門外立著,老臣打斷他的腿,總比他將來以身試法掉了腦袋強?!?/br> “好,老李這覺悟就是高?!敝煸百澆唤^口道:“要是那幫老兄弟都有你這境界,咱何愁不能跟他們善始善終?” “也是得時時耳提面命的?!崩钌崎L沉聲道:“都是些亂世豪杰出身,如今成了開國功臣,好些人的思想還停留在過去,還得上位多一點耐心,不厭其煩的教啊?!?/br> “這些年咱教得還少嗎?紅臉白臉都唱遍了,真是說的口干舌燥,可他們就是聽不進去!”朱元璋憤慨道: “出手教訓他們吧,輕了沒用,重了還有怨懟。就說去年吳良陸仲亨他們八個,公然打殺朝廷命官,咱也只是暫時奪了他們的爵位,竟然整天滿腹牢sao,三不五時就跟胡惟庸湊在一起,神神秘秘的不知嘀咕什么?!?/br> 李善長聽得心下發緊,頭皮發麻,知道戲rou來了。 “要不是咱轉過年來,就恢復了他們爵位,又及時把他們遠遠調走,指不定有幾個牽扯進胡惟庸的案子里?!敝煸昂谥?,雙手插著腰間玉帶道: “他們作死不可惜,卻得讓咱擔上殺功臣的惡名!” “不至于,不至于?!崩钌崎L額頭見汗,趕忙擺手道:“小吳小陸他們,都是上位過命的兄弟。說他們仗著上位的寵信胡作非為我是信的,說他們跟著胡惟庸造反,老臣是打死也不信的?!?/br> “拼死拼活半輩子,終于成了位極人臣的開國功臣,誰愿意再當反賊?”李善長給勛貴們開脫極為賣力?!吧衔贿€是收回剛才的話吧,聽著都嚇人?!?/br> “哈哈哈,怪不得淮西老兄弟都把你當老大哥呢,你是真護犢子啊?!敝煸肮笮?,裝若隨口道:“不知道的還以為李存義還在里頭呢?!?/br> “……”李善長登時又嚇尿了,李存義可不就在里頭呢! 顯然,他們一起在胡惟庸府上密謀,皇上是一清二楚的,只是不知道他們談話的內容。 老李不愧是老李,哪怕濕了褲襠子,還能保持冷靜,瞬間判斷出皇上是敲打而不是試探。這時候皇上明顯是要收了,短時間內不會再擴大化的。 “那孽障可不就在里頭!”他趕忙噗通跪地道:“老臣就是因為這事打斷了他的腿,聚眾口出怨言,往往是奇禍之源??!” “那么他們到底在說什么?”朱元璋目光幽深的盯著李善長。 “都是些狗屁樣的牢sao!胡惟庸把他們聚起來,引著他們講些不好的話。當時,他們只以為他也是一肚子牢sao,大家一起發泄一下而已?!崩钌崎L汗如漿下道:“現在看來,卻是他故意試探他們,看看誰能跟他一起謀反?!?/br> “萬幸李存義和小吳他們雖然不懂事,卻對皇上忠心耿耿,沒有任何人被他說動。后來他也就放棄了?!崩钌崎L涕淚橫流道: “但這群蠢貨也沒意識到,胡惟庸的禍心,不然早就稟報皇上了!真是愚不可及啊……所以老臣知道胡惟庸造反后,恨的又打斷了他另一條腿?!?/br> “原來如此?!敝煸斑@才雨過天晴道:“不過也不能強求他們有你老李這份警覺,只要沒跟著亂來,就還是自家兄弟嘛?!?/br> “那也不能便宜了他們,老臣這次來就是想請皇上罷了他們的官!讓他們去當個大頭兵,好好反省反??!”李善長恨恨道:“別都高官顯貴、鐘鳴鼎食了,還不知足!” “算了,咱也罰過他們了,你也把李存義的腿打斷兩遍了,估計他們這次都得教訓了,下不為例吧?!敝煸按蠖鹊臄[擺手,對李善長笑道: “那句話怎么說的?家有一老如有一寶。當時你要是在京里就好了,胡惟庸斷然不敢造次?!?/br> “老臣慚愧,當年老臣也沒看出那廝的反骨……”李善長趕忙垂首道。 “話不能這么說,咱用了他十年,不也沒看出來么?”朱元璋又沉聲道:“咱們還是往前看吧,這回咱廢了丞相,撤了中書省,按照周禮重設三公論道,六卿分職。你本就是太師,這三公之首非你莫屬,這回就不走了吧,留下來繼續當你的太師?!?/br> 第八一八章 再見了,四哥 對皇帝的決定,李善長自然要遜謝一番,說自己年老昏庸,體力不濟,難堪大任。 朱老板笑著說道:“用不著你整天上朝,也不用處理政務,就朝廷有大事的時候,叫你來一起合計合計?!?/br> “這樣啊,那老臣領旨謝恩?!崩钌崎L這才應下。 朱老板已經說的很清楚了,所謂三公論道不過是他為了減輕輿論壓力,打出來的幌子,絕對不可能設立三公府,讓太師太傅太保開府設衙,自行辟出屬官的。 對李善長來說,老老實實當個擺設再好不過,省得再讓皇上猜忌。 至于太傅,太保就由徐達和李文忠兼領了,兩人同樣原官如故,不過是多了個頭銜而已。 這樣朱老板的承諾就算大體完成了……說的是‘重設三公府’,現在‘重設三公’,十個字完成了八個字,等于完成八成了。 …… 與此同時,太子親自把宋濂送到了國子大學。 大學生們夾道迎接,對太子和宋太史致以熱烈的歡迎。 看著手捧鮮花,整齊列隊,整齊喊著“歡迎歡迎,熱烈歡迎!”口號的三千大學生,宋濂的自尊心得到很大滿足,心情也漸漸不那么低落了。 “哈哈哈,看到了吧,全校師生都對宋太史的加入欣喜若狂!”老六自然也帶著宋訥羅貫中等一干教官,在山門口迎接。 “老夫不過是個罪余之人,當不得如此抬舉?!彼五ペs忙擺手道。心里卻喜滋滋的,暗道看來這幫人還不是無可救藥…… “當得起,絕對當得起,有了太史公的國子大學才完整??!”老六卻熱情的拉著宋濂,帶他進了校門。 大學生們確實對宋濂的到來欣喜若狂,但他們的想法跟宋濂稍有點出入。 宋濂覺得,這幫大學生是因為能成為自己的學生,聆聽自己的教誨,從此身價倍增、脫胎換骨而高興。 但其實,今年招的第一批大學生,基本都是吏員出身。很多人在成為工作組的吏員之前,甚至是賬房先生、田產經濟之類,能寫會算,但跟讀書人絲毫不沾邊。 加上這一年半來被百般打壓,這些大學生都恨死儒教了。他們如此高興,是因為把宋濂來任教,還有那些大儒被流放,看成了國子大學勝利的標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