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義不解問道：“他不是說到做到，一人做事一人當了嗎？”

    “一人當，他當的起來嗎？”李善長哂笑一聲道：“他這是謀反，不是殺人，性起了一個人拿把刀就干了。謀反，需要有組織，有計劃，有改朝換代的實力，他才會干的！”

    “就名單上那小貓三兩只，搶個屯子都嫌人手不夠，還謀反，謀個屁反！”李善長愁眉苦臉道：

    “要是皇上這回大肆株連，殺個成千上萬，老夫反倒還能安心?？苫噬现粴⒘诉@么點兒人，怎么可能就此了賬？”

    “啥，還會繼續拉清單？”李存義嚇一跳。

    “換了你，有人造反，才抓出幾個人，你能睡得著覺？”李善長反問道。

    “呃，還真是……”李存義點頭道：“肯定還得深挖逆黨，不然睡覺都不安生?！?/br>
    “這不就結了？”李善長蒼聲一嘆道：“所以這事沒完?！?/br>
    “那皇上為啥要這么急著結案呢？”李存義不解問道。

    “這就是胡惟庸的歹毒之處。一般人謀反，才不會管失敗了會不會牽連到同黨，恨不得所有人都給他陪葬才好?！崩钌崎L看出胡惟庸的算盤道：

    “胡惟庸卻反其道而行之，他料到自己成功的希望渺茫，就下了大力氣，在掩蓋同黨上。這樣就算他失敗了，像你這樣的同黨也不至于暴露?！?/br>
    “皇上要么就得不分青紅皂白的大開殺戒，把但凡跟胡惟庸沾邊的都滿門抄斬?！崩钌崎L悠悠道：

    “要么只能像現在這樣，先捏住鼻子認了?？刹乱傻姆N子一旦在心里種下，就會迅速像野草一樣蔓延開來?；噬嫌钟幸尚牟?，他越是長時間不發作，疑心就越重，身邊所有人都會成為他懷疑的對象。到最后還是得統統殺掉……”

    “啊……”李存義臉色發白，原來自己的腦袋只是暫時保住了，早晚還得搬家?！澳腔噬夏鼙锒嚅L時間？”

    “那誰知道，短則一兩年，長則三五年，都是有可能的?！崩钌崎L搖搖頭道：“還要看有沒有不長眼自己作死的，要是一直都老老實實的，時間一久，皇上也可能就這么算了?！?/br>
    說著他神情凄惶道：“但是怎么可能都老實呢？都是一群跟你一樣，記吃不記打的蠢材，消停不了幾年，又會故態復萌的?！?/br>
    “那可如何是好？”李存義至少這會兒，十分的惶恐。

    “沒什么辦法，老夫連自己的弟弟都管不了，還能管得了人家？”李善長長嘆一聲道：“這是陽謀，破不了的。只能盡量延遲那天的到來……”

    “那胡惟庸到底圖個啥??！”李存義氣得直跺腳。

    “想讓整個大明朝給他父子陪葬唄?！崩钌崎L瞥一眼李存義的右腿道：“你的腿好了？”

    “啊?！崩畲媪x茫然點點頭，還沒反應過來，李善長便用盡全力，掄起龍頭拐，重重砸在他的左腿上！

    呼——咔嚓一聲，李存義慘叫著倒地，抱住左腿大叫起來：“啊啊啊，疼死我了！”

    他憤怒的質問李善長：“你不讓我出門就直說，干嘛老打斷我的腿！”

    “為了解恨?！崩钌崎L拄著杖，冷冷看著李存義道：“把老李家害到這般田地，敲碎你全身骨頭都不解恨！”

    第八一五章 似是故人來

    打斷李存義的第二條腿后，李善長便收拾收拾趕緊進京了。

    他很清楚，自己已經沒有狂傲的資本了，老李家能不能延續下去，韓國公的爵位會不會一世而亡，全看自己接下來的表現了。

    雖然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船抵江東門碼頭時，竟無一人前來迎接，還是讓時隔多年重回帝京的老丞相，心里頭老大不是滋味。

    “那幫人也真是的，人走茶涼也該有個限度?！彼麅鹤?，駙馬都尉李祺，扶著韓國公站在甲板上，看著無人迎接的碼頭，忍不住抱怨道：

    “老丞相回京，都沒人來接一下，太過分了吧?！?/br>
    “別胡說，大明朝已經沒有丞相了，更沒有什么老丞相?！崩钌崎L先教育兒子一句，又嘆了口氣道：

    “再說胡惟庸畢竟是我提拔的，皇上這時候把我召回京里來，還不知是不是要發落我呢。誰敢往我跟前兒湊？”

    “來接一下又怎樣，父皇還能吃了他不成？”李祺郁悶道：“當初父親離京時，正鬧空印案，氣氛一樣緊張，胡惟庸還是率領百官前來相送。讓皇上知道公卿大臣自有立場，并不是他的奴才，這一點很重要！”

    “唉，世道變了……”李善長蒼聲一嘆道：“廢丞相撤中書，君相制衡的時代結束了，皇帝專政的時代降臨了?；噬铣闪斯磐駚頇嗔ψ畲蟮幕实?，百官跟皇上的家奴何異？”

    說完他提醒李祺道：“這些話咱爺倆在船上說說就罷了。下了船，一句都別再說。我當我的好家奴，你當你的好女婿，為了老李家的一線生機，咱爺倆一定要把皇上伺候到位?！?/br>
    “兒子明白?！崩铎饔魫灥狞c點頭。

    ……

    雖然沒人來接，但下船時李善長意外的碰見了個故人。

    便見同樣致仕已久的宋濂，在次子宋璲的攙扶下，從另一條小船上下來。

    “太史公?！崩钌崎L笑著打個招呼?！罢媸怯芯壡Ю飦硐鄷??！?/br>
    “韓國公……”宋濂早就看到李善長那氣派的大船，還有上頭‘韓國公李’、‘駙馬都尉’的旗號。

    他本不想打照面，結果還是沒躲開。只好強笑著行禮?！岸嗄瓴灰?，你老風采依舊?！?/br>
    “依舊個屁，黃土埋到脖子的人了?！崩钌崎L高興的拉著宋濂的手，笑問道：“你也是被皇上召見？”

    “唉，非也。老朽現在是戴罪之身，進京領罪來了?！彼五u搖頭頹然道。

    “唉……”李善長拍了拍宋濂的手，安慰他道：“放寬心，能讓你自己來，就說明應該不會有事的?！?/br>
    “承韓國公吉言?！彼五バπ?，他已經做好最壞的打算。當然能過關更好。

    “你去哪，我送你?！崩钌崎L還挺想跟宋濂聊聊。

    “不用麻煩了，太子殿下派車來接我了?！彼五ジ屑さ男π?，指著一輛在護衛簇擁下，緩緩駛來的馬車道。

    “太子爺還真是尊師重道?！崩钌崎L羨慕道：“那咱們就回頭再聊?！?/br>
    “有機會的話?！彼五ピ俅喂肮笆?，上車去了。

    李善長滿面笑容的看著太子的馬車把宋濂接走，啐一口道：“媽的，炫耀個屁！”

    “聽說他本來要被滿門抄斬的，太子爺跟皇上拍了桌子，才力保下來的?！崩铎鲏旱吐曇舻溃骸耙膊还馑五?，這回滿朝文武的性命，也大都是太子爺保下來的?！?/br>
    李善長揶揄一笑，卻沒說啥。

    ……

    那廂間，宋濂被直接接到春和宮。

    不過等到掌燈時分，太子才一臉疲憊的回宮。

    “知道老師今天回京，本想說早點回來見你，還是拖到這時候?！碧忧敢獾男χ哌M殿來。

    “太子爺，老臣真不知該怎么感謝恁了?！彼五ム弁ü蛟谒媲?，老淚縱橫的叩首道：“老朽一家老小全賴太子爺保全，真是肝腦涂地，無以為報??！”

    “哎，起來起來，老師謝錯人了?！碧于s忙把他從地上扶起來，笑道：“你要謝就謝楚王吧，是他出面求情，才保下老師的?！?/br>
    “楚王？”宋濂一愣怔，沒想到本應該恨透自己的老六，居然會出手相救。

    “對，就是我六弟?！碧有χ碌溃骸坝悬c意外吧？”

    “是有點?！彼五ビ樣樞χ?，對他這種端方君子來說，被對頭搭救的滋味并不好受。

    “說實話，本宮也挺意外的?！碧颖阃狭樕腺N金道：“當時我正跟父皇爭執不下，是老六忽然站出來說，宋濂是大明的良心，我不相信他會參與謀反，就是知情不報都不可能，我愿為他作保！”

    “楚王殿下會這么說？”宋濂難以置信道：“老臣沒怎么跟他接觸過，看來只聽別人的描述，果然不靠譜?！?/br>
    “是啊?！碧由钜詾槿坏溃骸氨緦m知道，因為國子大學和三項改革，士林對他的看法難免偏頗。但其實老六是很仁慈，很有格局的。宋師兄在大本堂教過他一段時間，應該知道他的品性?！?/br>
    “是是……”宋璲趕忙點頭，他就記得老六整天跟老二老四瞎胡鬧了?！皠⒉疁氐膶W生肯定差不了?！?/br>
    “其實老六也是我儒家的子弟，他創辦國子大學，并不是他們說的那樣要欺師滅祖，而是想為朝廷培養德才兼備的通儒?！碧咏又溃?/br>
    “老師應該很清楚，父皇對如今凈是耽于典籍、不諳政事的師儒現狀很不滿意。于是老六想培養通儒來治國理政，對此本宮也是贊同的?！?/br>
    “原來是這樣，看來誤會確實太深了……士林還以為楚王殿下要倒孔滅儒呢，反應自然過激了些?！彼五娖茸约旱男乃?，從個人生死存亡轉到儒教大業上，尋思片刻道：

    “若楚王殿下的目的是培養通儒，老朽覺得倒也不妨一試。如今的儒者確實太出世了，我儒家最終還是要入世的?！?/br>
    “對吧，我就說你們能聊到一起?！碧痈吲d的笑道：“最后在我和老六的一起勸說下，父皇終于同意，讓老師到國子大學任教，這事就算了了?！?/br>
    “什么？”宋濂目瞪口呆：“讓老夫去國子大學教書？”

    “沒錯，是這個意思?！碧涌隙ǖ狞c點頭。

    第八一六章 難兄難弟

    “……”對太子的要求，宋濂第一反應就是拒絕。

    老六的國子大學，在士林眼中那就是制造異端邪說的魔教大本營，他非但不除魔衛道，還到里頭教書，那不是助長魔教的氣焰嗎？

    會被天下士林罵死的。

    可拒絕的話他又說不出口，這很明顯是人家老六救他全家的條件。而且人家已經先救了他全家，他欠下人家天大的人情，哪能理直氣壯的說不？

    見宋濂陷入糾結，太子溫聲笑道：“本宮知道老師的難處，你們斗了這么久，雙方成見這么深，你貿然加入國子大學，肯定要被士林說閑話的?！?/br>
    “是?！彼五c點頭，苦笑道：“如果只是說閑話，老朽倒也無所謂。但我是士林的一面旗幟，不能輕易倒戈啊?！?/br>
    ……

    屏風后，居然躲著老四和老六。

    當然是太子讓他們躲在這的。他知道，老六捏著鼻子接下宋濂這個燙手的山芋，純粹是為了自己。

    為此，老大心里老大的歉疚。為了讓老六安心，也讓老六了解下宋濂的秉性，他就讓兩人從后殿進來，躲在屏風后聽聽自己跟宋濂的談話。

    這一聽不要緊，兩人險些繃不住笑出聲來。

    “哪有說自己是旗幟的？”老六忍不住小聲道：“這老儒也忒不要臉了?！?/br>
    “此老一貫如此?！崩纤男÷曅Φ溃?/br>
    “錦衣衛對他的監視報告，經常能把我看笑了，每天不自夸幾句，他就過不下這一天來……上個月，宋璲在家寫字，他不是書法大家嗎，字肯定很棒。宋濂從旁看到兒子寫到佳處，你猜他怎么說？”

    “怎么說？”

    “他嘆道：‘寫老夫名足可傳世矣……’”老四學著宋濂的調調，老氣橫秋道。

    “撲哧……”老六繃不住笑出聲來。

    ……

    屏風前，爺倆都聽到這聲笑，全都嚇了一跳。

    太子趕忙呵斥道：“不懂規矩的奴才，給我滾出去！”

    屏風后這才沒了動靜，太子趕忙嘆口氣掩飾道：“孔夫子說的太對了，對他們太和氣了，就是這樣沒有規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