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節
江橘白關上門,看見無畏子褲腳上都是泥,平時他愛梳一個發髻,插一支桃木簪子,現在就隨便扎在腦后,臉上盡是擔憂,倒沒有顯得精神不濟。 看來平時沒白修行。 無畏子用衣袖擦掉了抱善臉上的眼淚,跟小姑娘那雙黑洞洞的眼睛對視上時,他腦子里咯噔一聲。 江橘白靠坐在后面的高腳凳上,他垂著眼在想,不知道無畏子在看見自己一手養大的孩子其實是只小鬼,會作何感想。 “這……這這這……”無畏子舌頭似乎都打結了,親眼看見的感觸,遠比聽人口述,要真實深刻許多。 “干爸……” “你不愛我了嗎?” 抱善知道自己不正常了,哥哥不說,她也能猜到,她一個人可以吃五個人的飯,她能看見那些不正常的東西,她變成了自己不認識的樣子。 但哥哥沒有嫌棄她,沒有害怕她,沒有不要她,可是干爸…… 聽著抱善委屈的聲音,無畏子“哎”了一聲,“說的什么話,你是我看著長大的,我能不愛?” 無畏子甚至都沒怎么糾結,就接受了抱善的身份。 這沒辦法,她還在襁褓里的時候,就被送到了道觀,連名字都是他取地。 接受過后,無畏子在屋子里忙前忙后地給抱善做東西吃,還給她擦了臉。 忙完過后,他讓抱善坐在沙發上,再把布包里的東西也都擺了出來。 江橘白在不遠處坐著看,他在無畏子臉上看見了前所未有的嚴肅,還有心疼。 而他卻是道家人,他救的也不是一個純粹的人類,幾乎可以看作是一只小鬼。 可現在,他是父親,沙發上的不是小鬼,是他女兒。 江橘白聽不清無畏子念的口訣,他手指從太極劍底端滑到頂端,他咬開指尖,將冒出來的血珠重重按了下去。 屋子里陡然熱浪滾滾,雜志都被簌簌翻動。 無畏子用施過法的太極劍刺向抱善心口,抱善皺了下眉,她應該是想張口叫人。 可是一開口,她嘴里就冒出一口鮮血,緊跟著,她瞳孔慢慢出現,抱善立刻就開心地笑起來。 “好……好了……”無畏子松了口氣。 然而,江橘白甚至都還沒來得及站起來,抱善剛剛顯現的瞳孔又被黑暗吞沒了,她流出血淚,“干爸……” 無畏子朝后面退了一步。 他手中的劍“哐當”一聲掉到了地上,目光停留在抱善臉上某一點,“徐欒,危矣?!?/br> 第85章 廢話 就差說一句回去準備后事吧。 然而死者都不在現場。 屋內的溫度迅速降了下來,無畏子打了一個寒顫,江橘白直起身,“我去給你找件厚點的衣服?!?/br> 無畏子沒做聲,江橘白拿著一件羽絨服下樓時,看見他坐在抱善面前的地上抹老淚。 養條狗養十年都能養出感情,更別提是個活生生的人。 江橘白聽說過養小鬼的,江祖先也養鬼使用,那些東西修不出人形,更加沒辦法做到像徐欒那樣自由地在人界生活,可同樣能與使用它的人產生感情。 江橘白幾乎徹夜未眠。 他第二日就向公司請了假,他在工作上素來勤勉有加,請假比起別人來說,相對容易。 他從柜子里翻出一把扳手,在手中掂了掂,無畏子忍不住提醒他,“都多大的人了,還使你在江家村那一套?!?/br> 江橘白又把扳手放了回去。 他找出一件羽絨服穿上,又在玄關找了一件超市贈送的雨披,為了安全起見,為了自保,他還是給口袋里裝了把水果刀。 “徐抱善,我就交給你了?!苯侔啄蒙鲜謾C,取了把家門鑰匙下來,放到桌子上。 寧雨等在樓上,江橘白徑直鉆上他的副駕駛。 看著男人眼下的烏青,寧雨心里酸得冒泡,“你一晚上沒睡?” “睡了兩個小時?!?/br> “才兩個小時……” 寧雨將車打燃,雨刷器不停工作著,但車外的雨水還是如幕如遮。 一路上,寧雨都在說話。 “昨天晚上,徐家這事兒在我們圈子里就傳開了,還挺多人覺得徐欒不是人的,因為徐欒吧,出現得太突然了,而且,太他大爺牛逼了?!?/br> “你是不知道,徐六開了個破游戲公司想跟我們旗下的工作室叫板,本來都瀕臨破產了,就差最后那臨門一腳,我就等著他公司清算財產呢,結果徐欒幫了把手,外界說是,指點一二!徐六那破公司又活了!” “徐老爺子的態度呢,持中不言,”寧雨擺了兩下手,“可能也攔了兩句話的功夫吧,不過這種事情在他看來,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他肯定覺得徐大是在胡扯,可證明一番,又傷不了人,就懶得管了?!?/br> “徐老爺子肯定想不到,這一切都是徐大在暗箱cao作,總之,最后的結論就是徐欒不是人,得殺?!?/br> “殺鬼還更簡單,不用像殺人那樣鬼鬼祟祟?!?/br> 過了半天,寧雨又忽然保證道:“但我沒殺過人,我聽別人說的,很有些人不把人命當回事,殺了就給錢了事,但我清清白白?!?/br> “說真的,咱要不直接報警,徐欒肯定是人這沒跑了,現在主要是徐大下黑手,那警察一去,他還能怎么辦?” “老師不經常說,有事就找警察叔叔,你……”寧雨說了半天,口干舌燥,但副駕駛的人卻一聲未吭,他把車速放慢,認真地看過去,發現江橘白睡著了。 寧雨不再說話了,專注開車。 首都的雨下得駭人,淋在車頂上,像無數柄鋼錘咚咚咚地砸下來,甚至讓人覺得,皮角柔嫩些的人若是在這種天氣,站到雨里,能被淋下一層皮。 天像還沒亮,車行駛在高架橋上時,周圍孤寂得死氣沉沉。 “我怎么開得心里越來越慌呢……”寧雨大腿抖得很高,身體也發起冷來。 徐家住得偏僻,因為徐家人口多,又喜好奢靡但要低調,房子不能是輝煌華麗的莊園,那太張揚了,可卻得是處處精致考究的蘇氏園林。 每一支一處院子,在徐氏創下業績后,還得分家,這需要的土地就更廣了。 住所偏遠,綠林深深,長徑如竄入林間的一尾黑蛇。 在進山時,江橘白剛剛醒來,他將臉貼到車窗上,想要看清窗外的景物。 窗外的樹林黃黃綠綠,現下是隆冬時節,窗外略顯頹跡。 看得仔細了過后,那蒼?;桦穆愤?,有一條橫向延長的紅繩。 “寧雨,停車!” 車停穩后,江橘白將雨衣的帽子戴到頭上,打開車門跳下車,路面水洼里的水順勢濺濕了他的褲腳,冷得驚人。 他恍若未覺,走到那根紅繩面前,身后傳來腳步聲,寧雨下車了,只不過他撐著傘,“這是什么東西?!”雨聲嘩啦,說話都得喊著說。 江橘白搖了搖頭。 這根紅繩不知始末,和路面一同伸向前方。 “它應該是指向徐家的?!?/br> 很普通的紅繩,但紅色被淋濕后會變暗紅,這根紅繩卻沒有,反而被雨沖刷得鮮艷無比,像是將密林一切為二。 - 一路上,不僅有紅繩,還有蠟燭,已經熄滅的火堆,飄動在樹梢上的符紙。 江橘白的臉色越發凝重,難怪無畏子說自己應付不來,往常無畏子做道場,也就劃一個小圈,站上十幾個人都費勁,可這個道場,卻用盡了這一整個林子,任任何不屬于這個世界的生物,都難以逃出生天。 難怪徐欒音訊全無。 車在徐家外面的院子里停下,經接待引進門后,還有一進,二進,三進,四進,徐老爺正坐在最中間的屋子里,四周是撐著房梁的抱粗大柱,挑高的房頂看上去只使人感到無盡的壓抑。 徐家不止這一處宅子,徐老爺子卻只住這一處,首都城里他好幾套價值上億的別墅,不過都給了小輩住用,方便他們通勤。 此刻,老爺子正端著一枚手大的紫砂茶壺,他穿著厚厚的棉衣棉鞋,頭發花白,面目和藹,看見兩個年輕人,忙招呼著坐,上茶。 老爺子一直看著江橘白,他說道:“小雨說你是,是,是誰來著?我這年紀大了,記性不好?!?/br> 說罷,他拾起桌面上的煙桿子敲了敲后腦勺,身上沒一點老錢家族主事人的架子。 “徐欒的男朋友?!苯侔茁曇羲粏?,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坐在上面的這位老人,將對方眼底不善的審視看得一清二楚。 老爺子嘴角一凝,“男朋友?他怎么從來沒跟我提起過?” 江橘白沒說話。 “那你今天見我,是為了……” “我想見徐欒?!?/br> 屋檐上的雨水如同從水龍頭里傾瀉而出的水柱,砸在地上,濺起人高的水花,水汽打濕了屋內的地面,讓地面布滿了濕氣,像漾開的血色。 “可你來得不是時候,他現在估計見不了你了?!崩蠣斪舆z憾道。 寧雨反應比江橘白還要快,“你們殺人了?!” 江橘白的臉色也轉為慘白。 “你這猢猻!改天我就給你爺爺說,讓他好好管管你,徐欒是我兒子,我殺他?這是身為父親做的事?”老爺子眸子立刻變得如冰錐般,寧雨被他看得后頸一涼,錯開眼,低下頭。 見寧雨老實了,老爺子長嘆一口氣,“……再說了,如今是法治社會,動不動殺人殺人的,你整天就跟你那些狐朋狗友瞎混……” 江橘白語氣略顯急促和尖銳,“那為什么現在見不了?” 老爺子臉上滑過一道不悅,可莫名忍下了。 “我家的家事,您是以什么身份質問我?我又為什么要告知您?難不成是仗著和小雨這小子關系好,所以跑我徐家來撒潑耍橫了?”但該說的話,老爺子還是一字不差的說了。 “年輕人,有求于人的時候,把氣性收一收,別說你只是一個我聽都沒聽過的徐欒的男朋友?!?/br> 寧雨看向江橘白,后者垂著眼,無動于衷,看不出來是不是因為被羞辱而失神,但寧雨真想撲上去把這死老頭兒的嘴給撕了。 “外界傳言,”江橘白開口,冷冷道,“你們懷疑他不是人,所以……” “江先生!”老爺子怒而打斷了江橘白,“慎言,你太荒謬了!” 圈內再眾所周知,作為徐家的人,也斷不可能承認事實的確存在。尤其是面對著江橘白這種跟他們毫無生意往來關系建交的不相關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