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
小男孩彎下腰去,看見了床邊兩只比他平日穿的鞋碼小了一倍的拖鞋,左右兩只的鞋面各頂著一只比拖鞋本身還要大的黃色大鴨子。 江橘白有一瞬間的失神。 他從床上跳到地上,穿上拖鞋。 站在地面上,房間也好像變大了。 他伸長手臂,艱難地打開了燈。 看著開關上面的中華小子貼畫,江橘白想起來了,那是他小時候很喜歡看的一部動畫片,當時他還跟李小毛陳港專門去鎮上買各種貼畫。 回到家后,不僅在家里的所有開關上都貼上了中華小子的貼畫,在各個房間的門上、柜子上、墻壁上,甚至鏡子上,都貼了貼畫。 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算得上是童年往事。 江橘白還記得自己小時候不怎么長個,說不清是什么原因。 醫生說是還沒到年齡;吳青青說是營養給得不夠;江祖先說是養分都被臟東西偷走了。旺神體質就是這樣,聽著好聽,實則就是塊流油大肥rou。 燈開了之后,江橘白再轉身時,看見了坐在自己床頭那個看起來跟自己年紀差不多大的身影。 怎么,有點眼熟? 從醒來到現在,江橘白心底的疑問已經越來越多,但一個都沒解開。 “我等了你好久?!彼洁炝艘痪?,從床上跳下來。 江橘白下意識看向對方的腳下,對方的鞋底與地面并沒有接觸到,而是隔了一指的距離,對方是飄在空中的,不、不是人。 他往后退了一步,“你是誰?” “我們是朋友啊?!蹦泻⒆映侔咨斐鍪?,他手很白,白得泛著青色,指甲發紫。 江橘白害怕的。 他聽見自己嗓子微微發著抖,“你叫什么名字?” “徐欒?!?/br> ? 名字也耳熟。 江橘白滿眼茫然,為什么他會眼熟一個小男孩鬼? “你家在哪兒?”他又問道。 “天使墳場?!?/br> 徐欒回答之后,歪著頭,柔軟的發絲也跟著朝一邊偏落,露出漆黑幽深的瞳孔,他圓潤的鼻頭讓他看起來有一種塑膠娃娃的非人感。 反而是江橘白,臉也是圓的眼睛也是圓的,像大門上張貼的年畫娃娃。 江橘白把自己的手放到了徐欒的掌心。 被對方帶下了樓梯。 “你眼睛好了嗎?”徐欒的聲音自前方悠然傳來。 “還沒有?!?/br> “看不見他們也沒關系,看得見我就好了,我會一直陪著你的?!?/br> “而且,我會一直教你功課,我會的東西可多了,”他轉身,用手指點了點自己的太陽xue,“以后我會的東西會越來越多,因為我的腦子跟你的腦子不一樣?!?/br> 江橘白卻垂著眼皮想,你都不是人,還談什么腦子不腦子的。 村子里靜悄悄的,只有蘇馬道河里的河水在嘩嘩啦啦地流響,撞擊石壁發出鑼鼓喧天般的喧嘩。 兩個小男生走在路邊,卻只能看見江橘白一個身影,慢悠悠,搖搖晃晃地往前去。 走了很久,江橘白的腿都酸了。 徐欒站定,指著前方不遠處說,“到了,就是那兒?!?/br> 江橘白站在小路上,兩旁是伸到路中央長滿尖刺的荊棘,他目光朝徐欒指的方向看過去。 天使墳場。 “你住墳場里?”江橘白問道。 徐欒搖了搖頭,帶著江橘白繼續往前走,“這才是我住的地方?!?/br> 徐欒指給江橘白看的地方是一座新墳,跟墳場區別不大。 墳前立著一塊石碑,上面雕刻著:徐欒之墓。 真是個死人。江橘白手腳冰涼,他不敢動了,額頭冒出細密的冷汗,看向徐欒的眼神中透露出恐懼。 他小時候臉圓,變成慘白色,像剛搓出來的元宵。 “你害怕了嗎?徐欒牽著他,想繼續往前走。 可前方已經沒有路了,只有墳。 徐欒想讓他死? 江橘白不敢往前走了,他悄悄使勁想要掙脫徐欒的手,對方卻忽的攥得更緊,他扭過頭,漆黑的瞳仁悄無聲息地擴展開了,讓整只眼睛都變得像個不見底的黑洞。 “你不想跟我做朋友了?!毙鞕枵f道。 “我對你那么好?!?/br> “你眼睛看不見,是我牽著你走路,是我教你功課……” “你說過,我是你唯一的朋友了,因為沒有人跟瞎子玩兒?!?/br> 晚上的風徐徐從墳地后方拂來,帶著一股新鮮的泥腥味,還有成堆的柚子腐爛的味道。 江橘白對這個味道很熟悉,橘子,柚子,都是從小到大就在他生活中扎了根的東西。 “我不是這個意思?!苯侔椎拖骂^,看見了自己鞋子上的大黃鴨子。 在這時候,江橘白身后突然傳來匆忙有力的腳步聲,伴隨著粗糲的喘氣聲。 “你一小鬼……不去投胎做人,在這里游蕩做什?!”異常耳熟的聲音自后方傳來。 江橘白轉過身,看見對方桌一身烏黑發亮的長袍,長袍上繡著展翅白鶴與白云做底,短發,胡茬似的,還戴著一副圓框眼睛,衣襟上豎繡著三個字:無畏子。應該是對方入門道家的名號。 無畏子甩著衣袍,腳下生風,幾步便跨到了江橘白面前,把他往身后一拋,丟到了江祖先的懷里。 徐欒的皮膚爬上漆色,他站在自己的墳墓旁邊,目光卻看著無畏子身后的江橘白。 江祖先指著徐欒,怒不可遏,“區區小鬼,也有膽作亂,蠱惑人類,天地不容!” 一道道鮮紅的血液自徐欒的頭頂滲下。 “我跟小白是好朋友?!?/br> “住口,人鬼殊途!” 江橘白被江祖先死死箍在懷里,他從無畏子翻飛的衣袍縫隙中間望見徐欒的眼睛,對方似乎很傷心。 “阿爺,他是我……” 江祖先沒讓他說完,直接抬手捂住了他的嘴巴,看向無畏子,“超度他便是?!?/br> 無畏子從懷中掏出了他的法器,一柄不起眼的銅爐,可他手腕一動,銅爐里叮里當啷地響了起來。 徐欒陰惻惻地看向無畏子,目光瞬間被陰氣填塞得滿滿當當。 無畏子自以為以自己的能力收拾一個孤魂野鬼那是信手拈來的事情。 然而,就在他手中鈴鐺搖響三聲后,墳地里其他幾座墳里爬出通體漆黑冒著團團黑霧的鬼嬰。 它們的五官都與徐欒有幾分相似,直接鉆進了徐欒的身體里。 徐欒不知何時來到了無畏子的身前,他淺笑,“把小白還給我?!?/br> 無畏子被對方身上巨大的怨氣沖擊得頭暈目眩,在心中默念了兩遍清心咒才得以鎮靜下來。 江橘白見著兩道黑影纏斗起來,四周樹葉簌簌落下,地底下傳來鬼哭聲,低低的,綿長悠揚,怨氣漸生,令人耳膜發疼,冷汗津津。 無畏子雖然也是一身黑色,可黑得正氣凜然,攻向鬼影時帶著一陣陣泛白的氣體,刀鋒一般,割在鬼影身上。 徐欒一直占上風,這里是他的地盤,地下源源不斷地向他輸送能量,無畏子顯然越發支撐不住。 直到江祖先的加入。 江橘白從小就知道阿爺水平不怎么樣,但兩個人怎么也強過一個。 “超度不成,”無畏子的臉已經蒼白,他氣息不穩,這塊地極陰,倒吸他們的修為和陽氣,“封住他!” 桃木辟邪,無畏子從布袋中掏出許多支桃木遍地插下。 本來溫和悠揚的鬼聲在桃木插下的瞬間,變為驚悚刺耳的尖叫。 桃木在地里扎了根,極快盤根,在地面以下糾結,無畏子從懷中掏出一支長頸瓶,仰頭喝上一口,沒咽下去直接便噴出口,桃木在水霧下迅速生出了牙。 見狀,無畏子咬破手指,在逐漸茁壯的桃木上涂畫。 江橘白腳下的尖叫聲逐漸有了抓狂的意味。 他不禁往后退了一步。 下一秒,一只青白的手從地下伸出,握住了江橘白的腳腕,將他往地里拖拽。 “阿爺!” 無畏子先一步一掌擊在了對方手臂,那條手臂飛了出去,化成一陣黑煙。 江祖先拎著江橘白便要跑路。 “江橘白?!毙鞕璧穆曇粼趬灥乩镲h揚著,他受了很重的傷,但身周黑壓壓的怨氣卻更濃,桃木將他圍困在墳地中央,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江橘白被帶走。 “江橘白!”鬼聲發出輕顫,帶著哭音,遠遠地傳進江橘白的耳朵里。 “別走……” 江橘白想回頭,江祖先抱著他跑得飛快,一邊跑一邊往外咯血,“別看了,你還真跟鬼祟做上朋友了不成?” “我會找到你?!?/br> 已經離得很遠了,墳地都看不見了,就連無畏子和江祖先都已經放下了警惕,癱坐在地上休息。 江橘白的耳邊卻一直回響著徐欒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