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樓板上的紋路好像開始流動了,朝向各個方向,最后匯聚成一張人的臉。 肖似徐欒。 江橘白嚇得一個機靈,他直接把被子蒙過了頭,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和呼吸聲同樣的重。 被子里的溫度逐漸超過了外面的,呼出的氣息散不出來,聚集著,空氣變得粘稠潮濕。 汗水從江橘白的額間流下來,他抹了把臉,就相當于抹了把水。 漸漸地,他在自己的呼吸聲之外,聽見了另一道呼吸聲,輕而慢,所以容易被忽視,但江橘白堅信自己的呼吸不可能擁有那么長的尾音。 有什么東西和他一塊兒埋在被子里! 一想到這里,江橘白一腳蹬開被子,開了門跑下了樓。 一樓,吳青青還愁容滿面地坐在桌子邊上,看見江橘白,她一愣。 “不是睡覺了?” “有點渴?!苯侔籽柿搜士谒?,說道。 吳青青:“你看看你,怎么睡個覺還睡得滿頭大汗?” 她說完,起身走向廚房。 江橘白站在原地,他目光跟隨著吳青青,在吳青青拉開廚房門進去之前,廚房里還有一道晃來晃去的白影。 “哎,油壺怎么倒在地上了?” 他聽見吳青青說道。 吳青青從廚房倒了杯水出來,她帶上門,一只手陡然先伸了出來,擋在了門框和門板之前。 以至于她帶了好幾次門,都沒帶上。 “這個門怎么回事?”吳青青一頭霧水,“小白你把水拿去,我看看這門?!?/br> 江橘白徑直走過去,他沒接那杯水,把吳青青推到一邊,他盯著那只發紫的粗大手掌,以及抵著門縫滿臉是血的臉,心臟砰砰直跳。 少年握緊門把手,面無表情朝外用力一帶,門背后發出了一聲凄厲的慘叫,門框上震下來簌簌落下的灰塵。 吳青青聽不見鬼叫,她心疼地彎下腰,“關門輕點,這么用力,門弄壞了?!?/br> 江橘白扯了下嘴角,“我下次注意?!?/br> - 第二天,吳青青帶著江橘白去參加徐欒的葬禮。 徐美書造福了江家村的村民和徐家鎮的鎮民,所有人一談起他,均稱徐先生,并且贊不絕口。 他唯一的兒子的葬禮,能去的紛紛都攜著問候前去。悲不悲痛的另說,畢竟不是他們的兒子,但該做的都得做到。 “等等等等,”吳青青拉住走得飛快的江橘白,在一家賣白事用品店的店門口停了下來,“我買點東西捎上?!?/br> 江橘白攥著手里自己削的桃枝,“還買東西?” “你懂什么?那去的人肯定都會買,我們空著手,像什么樣子?”吳青青把老板叫了出來,“我買個花圈?!?/br> 老板簡單地介紹了店里滿墻的花圈,“紙花的呢,肯定便宜點兒,絹花和鮮花的貴點兒。但鮮花我們這兒種類少,絹花是賣得最好的,您看您要哪一種?” 江橘白站得遠遠的。 聽完介紹,吳青青咬了咬牙,買了個中等大小的絹花花圈,老板現場給寫了挽聯掛上,邊寫還邊說:“這段時間買花圈的人可多,全是往徐家送的?!?/br> “這徐先生啊,是活菩薩,下凡歷劫呀,唯一一個兒子就這么無緣無故死了?!崩习逭f著說著,擦了擦眼角,“你別說,我昨天也讓人幫我捎了個花圈過去,回來的人說,徐先生比之前看起來老了那可太多了!” 吳青青也有孩子,前段時間也差點經歷了生離死別,很能共情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徐美書,聽得連連點頭。 老板嗓子尖細,江橘白站得老遠也聽清了,他面無表情地將頭扭向一邊。 其實他也覺得徐欒如果活著就好了……但這個想法剛冒出頭,江橘白又覺得,還是死了好,死了能罩著自己。 “小白小白,快來,把花圈扛著!”吳青青在叫他。 江橘白的表情出現了細微的裂縫,“我給他扛花圈?” 他不扛,就得是吳青青扛,江橘白干不出這種事兒。 少年一臉不快地把花圈抱在了手里,花圈是個大圓盤,影響看路,怎么拿都擋著視線。 花圈上面的挽聯朝前,被風吹得到處飄,時不時就撓一下江橘白的臉。 “好乖?!?/br> 一道若有似無的嘆息聲像風一樣從江橘白的耳廓吹拂了過去。 江橘白愣了一下,他回頭看了眼身后的路,空蕩蕩的,一個人影都沒有。 “小白,快點啊,愣著干嘛,再不快點就趕不上晚飯了?!眳乔嗲嘧叩蔑w快。 能瞧見徐家的房子時,路兩邊便出現了花圈,一層一層的,一疊又一疊的,大大小小,五顏六色,大的能有幾人高,鮮艷的更是從上到下全插滿了鮮花。 吳青青走在江橘白旁邊,“我買的花圈是不是有點拿不出手?” 江橘白對徐家有陰影,他走到墻邊把花圈隨便一立,喃喃道:“有就不錯了,挑什么挑?” 離徐家的院子越近,那股香火味就越重,花圈也擺得更滿,之前辦壽宴掛著的紅燈籠,掛的紅帷幔,桌面鋪著的紅桌布,以及院子中間的紅地毯,在今天全部換成了黑白雙色。 院子還是那個院子,但氛圍變了許多,沒有敲鑼打鼓的樂隊,也沒有嘻嘻哈哈的歡聲笑語,正廳傳出來或壓抑或悲痛的陣陣哭聲。 鎮子上紅白事多是請的自己人幫廚,徐家也不例外,徐家財大氣粗,給的薪水也高,多的是人樂意來幫忙,連吆喝的主管都有四五個。 但幫忙的人都這么多了,卻還是有些忙不過來。前來吊唁的人實在是太多了,連市里都來了不少人。 吳青青在幫廚的隊伍里看見了熟人,一進院子,就跑過去跟熟人搭腔。 “不要亂跑,等會就開飯了?!彼偷胗浿@頓飯。 江橘白站在原地,看見正廳里有人出來,指了指自己。 沒過一會兒,徐美書出現了大門口,他跟身旁的徐逵說了什么,那人從臺階上跑了下來,朝江橘白跑來的。 “小白,要不要去拜拜?”徐逵比第一次見面要親切多了,親切得讓江橘白起雞皮疙瘩。 “別這么叫我,我跟你不熟?!苯侔讙吡诵戾右谎?,他很不喜歡陌生人為了寒暄偽裝出來的熟稔。 徐逵尷尬地笑了兩聲,不跟小孩計較,還是說:“去拜拜?徐欒特意在遺言里說了,讓你送他一程?!?/br> “他還寫了遺言?”江橘白疑惑的同時,手腳迅速褪溫。 他以前都不認識徐欒,徐欒也不認識他,這個遺言,到底是什么時候寫的? 徐逵想說什么,又閉上了嘴,“讓我大伯給你說吧,具體情況我也不是很清楚?!毙烀罆褪切戾拥拇蟛?,徐美書雖然只有一個兒子,侄子侄女卻一大堆。 江橘白不想去,但背后好像有一種無形的力道,推著他跟徐逵走。 這次的靈堂,終于布置得當,樣樣不缺。 徐欒的靈堂占據了徐家整個正廳,靠墻立著花圈與花籃,前面則坐著不少徐家的人,多數都在低頭啜泣著。 不停有人進來吊唁,所以他們也沒注意到江橘白。 江橘白一踏進靈堂,就直面了桌案上的遺照,這回的遺照清晰了,照片里的男生比鬼模鬼樣的徐欒要順眼多了,起碼臉上還有血色。徐欒的五官很精致,不管是分開還是湊一起,都挑不出一點毛病。 照片里的徐欒,整體感覺甚至是明媚艷麗的,桃花眼,淡粉色的唇,自然地上揚。 很有親和力,眼神的凌厲感卻又不會讓人覺得好欺負。 但江橘白見到的徐欒,跟照片里的樣子判若兩樣。 “小白?小白江橘白!”徐逵大聲喊叫,江橘白才回了神。 “徐欒就那么好看?你看得魂都丟了?!毙戾油嫘Φ?。 江橘白沒說話,將目光從遺照上收回了,收回的那一瞬間,他似乎看見照片里男生嘴角上揚的弧度比之前小了些許。 他被徐逵帶到了側廳,側廳里只有徐美書,徐美書比上次江橘白見他,要憔悴了許多。他的旁邊還有一個正在掩面哭泣的女人,她用帕子遮著臉,看不清面容。 “請坐?!毙戾永_一把椅子。 江橘白雙手插在兜里,一手攥著符,一手攥著桃枝,他站著沒動,“不用了,有話就說?!?/br> 少年太直接,不夠圓滑,在旁人眼中就是不夠懂禮貌。 徐逵心里憋了火,但還是忍下了。 徐美書手中翻來覆去疊著一張紅紙,他打量了眼前少年半天,然后才開口問:“徐欒說你是他在學校最好的朋友?!?/br> 放屁。這是江橘白腦子里冒出的第一反應。 “他說是就是吧?!苯侔讓z言的存在存疑,但他不想在這種時候再惹是非上身。 “一定是吧,”徐美書笑得苦澀,但苦澀之外,還有更多的更復雜的情緒。 他深深地注視著明顯心不在焉的江橘白,丟出一句讓江橘白直接愣在當場的話,“不然,徐欒怎么會在遺言里要求你做他的陪葬品呢?” 第18章 歸家4 江橘白脫口而出,“你在開什么玩笑?” 徐美書臉上嚴肅的表情沒有半點變化,他從手臂下面抽出一張綠格紙,“你看看?!?/br> 外面有人吹起了喇叭,響亮悠長,但聽著并不是家里辦喜事會吹出的節奏,第一聲便充滿了凄清,接著有人跟在后面混沌不清地哼唱:“徐家鎮的兒郎哦,死得慘哦,老父老母哭瞎了眼喲……” 徐逵按著江橘白的肩膀,讓他坐下,將那封“遺書”完全展開,放在了江橘白的眼下。 江橘白認識徐欒的字跡,上回在地下室的時候看見過。 也不是認識,他沒那么大的本事,文字在他眼里都長得差不多,但徐欒的字是他見過最漂亮并且最好認的,所以他有印象,也記住了。 有些人的字也漂亮,但跟江祖先畫符沒什么區別,江祖先畫符也很漂亮。 “父親,母親,近日我總感覺身體不適,我去鎮上李醫生那里檢查過了,他說我是因為學習壓力太大,心神不定,沒有休息好,給我開了幾種藥,我吃了,情況沒有好轉的跡象。我晚上睡覺開始做噩夢了,晚上睡不好,白天沒有精力學習,很害怕辜負你們的期望。情況越來越不好了,我開始疑神疑鬼,我感覺有人想要殺死我?!?/br> “人在死亡之前都會有一定的直覺,我相信我自己的直覺,雖然不明白為什么是我遇到這樣的事情,但我還是要向愛我的人說一聲抱歉?!?/br> “我死后,我的東西不必留下,以免母親睹物思人,她的身體本來就不好。如果我的同學需要的話,可以悉數贈送給他們,我沒有特別喜歡的物品,除了那些書,其他的東西按照你們的心意處置了即可?!?/br> “只有一點,江家村有個人,與我同齡,叫江橘白,我們曾是很要好的朋友,他性格單純,為人仗義,不算十分聰明,性格棱角太重,我不是很放心,如果可以的話,煩請父親將他作為我的陪葬品,與我一同葬于棺槨之中?!?/br> “徐欒留?!?/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