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節
蕭應離頷首道。 這座邊關重城這些年積累的礦石總量或許遠遠趕不上他的封地,可冶煉出的金屬種類是齊全的。 游天只粗略一看,便發現箱中的金屬數量不下上百種。 他看向陳松意,想問她要找的是哪一種,而顯然她只知道可以用金屬制造出隔絕毒石的箱子,卻不知道具體哪一種才可以,厲王殿下把東西送過來了,少不得要挨個嘗試一次。 游天無奈,只能對她道:“回頭讓人再扎幾個營帳,抓些兔子來,然后從城中取些毒石?!?/br> 陳松意點頭:“再取金屬做成密封的箱子,把毒石放進去,與兔子置于同地?!?/br> 蕭應離聽著他們的話,目光落在自己帶來的那些金屬上,插口問道:“短時接觸是不是看不出問題?” 陳松意回應他:“確實需要一段時間?!?/br> 不過按照那些筑城的將士身上怪疾爆發的時間來看,從開始受影響到產生癥狀也不需要太久。 就是各個實驗的地點要拉開距離,才不會交錯影響,才好判斷是哪種金屬有用。 “這沒事?!庇翁鞗]有將這個當成是問題,“這片草原廣闊得很,便是隔幾百米安插一個點,也能擺得下這么多樣本?!?/br> 他被打開了思路,已經想好了要怎么來實驗這些金屬的作用。 只是厲王送來的箱子里金屬礦石還是太多了,要縮小目標。 他看向陳松意:“能不能想想辦法,再縮小一下目標?” 目標越少,實驗得出結果的速度也就越快,也就能越快處理掉城中那些奪命的劇毒。 然而,從來都是雷厲風行的少女卻在這時露出了少見的猶豫,似乎有什么顧慮令她裹足不前。 蕭應離在旁沒有錯過她的神色,再一次想到自己來之前先生說的話,于是對她說道:“我和你一起去?!?/br> “殿下不可!” 那幾個隨行的天罡衛聽他竟然要到毒城那邊去親身涉險,頓時都極力反對。 不能去!那樣危險的地方,就算是要筑城的將士都被撤了回來。 重要如殿下,怎么能在這個時候往那邊去?哪怕游神醫說了,短時間接觸沒事,可萬一呢? 然而蕭應離已經猜到城中的東西跟自己有關,雖然不知那究竟是敵人準備用在自己身上還是如何來影響他,但他既然來了,并且下定決心要去一探究竟,就沒人能夠改變他的想法。 陳松意也知道自己有憑借他的存在才能再一探那段命運,而且既然是殿下自己做出了決定,她作為臣子只能服從。 因此,她對幾個想反對的天罡衛說道:“你們留下,我陪殿下過去?!?/br> “這怎么行?” 殿下和軍師一起孤身犯險,他們身為護衛,卻要躲在安全處? 這有悖于他們的信念。 而陳松意卻抬起了手,制止了他們要說的話,徑自道:“我跟殿下過去,只是我們二人,我還有余力可以保護殿下,可如果你們跟著一起過去,我要分心保護你們,殿下就可能受到影響?!?/br> “難道就不能——” 就不能使用符咒什么的,給他們符咒護身,軍師就只要專心顧著殿下就好? 可是看軍師的樣子確實是不能這樣做的,幾名天罡衛也只能無奈地聽從了她的命令,留在營帳中。 游天卻是對她放心的。他自己就在這里徘徊了許久,每天都往那座城去一趟,待的時間也不算短,身體沒出現什么問題。 厲王殿下跟她過去,就算停留的時間再長,那也不過是一日,他相信她能夠抓住機會,從其中找到他們要的答案。 蕭應離見他在那箱子面前蹲了下來,直接去拿里面的金屬塊,頭也不抬地道:“快去快回?!?/br> 陳松意“嗯”了一聲,這就對著做了偽裝、看不清原貌的厲王道:“殿下,事不宜遲,我們這就過去了?!?/br> “好?!笔拺x應了一聲,隨著她一起走出了營帳。 他們騎了馬來,兩人翻身上馬,立時朝著那座毒城跑去。 馬蹄聲驚動了在另外的營帳中修養的傷員。 “馬蹄聲?有人走了?” 他們的傷勢恢復得很快,雖然不像游太醫那樣逆天,但是也rou眼可見地恢復過來。 只是不知道那個跟游太醫一起每天看顧著他們的是永安侯,也不知道剛剛騎著馬離去的正是厲王殿下,只是在馬蹄聲遠去的時候辨別著方向,有些驚詫地意識到: “那里?那不是去那座毒城的方向么?” “將軍派過來的人要去城中做什么?” 營帳與城池之間,兩匹馬迅速地移動,猶如青色的畫布上兩枚黑點。 蕭應離來此都是通過偽裝的,他的坐騎自然沒有跟隨他一起來。 盡管身下騎著的只是尋常的戰馬,可是他握緊韁繩和身旁的人并駕齊驅的時候,也感覺到了同樣的快樂。 陳松意騎在馬背上,看著越來越近的城池,沒有說話。雖然殿下身上穿著盔甲,但是她知道現有的這些金屬對道人布置下的石頭的毒性并沒有多少遮擋之力。 她在想著自己學會的符咒跟道術,這其中有哪一個可以起到作用?但也明白,畫出來的效用恐怕不大。 而在兩人迅速朝著那座城靠近的時候,風中傳來了厲王的聲音:“那天城中一戰,情況究竟是怎么樣的?” 他知道她打前戰先一步過來救援游天,而且成功驅走了那個難纏的對手,那個在背后cao縱了這一切的道人,可是卻不知道那一戰他們具體是怎么打的。 對那樣驚人的道術,凡人沒有想象的余地,而先生也沒有告訴他個中的細節。 風聲太響,陳松意還有一部分心神在如何防護上面,沒有察覺到他的聲音里除了問詢之外隱藏的關懷,只是一面繼續搜索記憶,一面同他說起當日城中發生的事情。 而在這個時候,兩人離城池已經十分的近了,蕭應離一抬眼就能看到前方仿佛被風暴和爆炸摧毀過的殘垣斷壁。 她說得越輕松,這座城中戰斗留下的痕跡就顯得越發驚心動魄。 叫人實在不知她當日是怎么救下游天,兩個人又是怎么在那強敵面前全身而退的? 光是那道人隨手布下的棋子、隨意的算計,就讓他們付出沉重的代價,正面迎上他,還想在他手中占下兩分先機,不知是何等的困難。 正在思緒翻轉間,他們已經到了。 “就在這里停下吧?!标愃梢馔O铝笋R,蕭應離跟她一起翻身下馬,然后放韁繩,任由這兩匹戰馬在原地停住。 它們經受過訓練,并不會逃走。兩人就這樣朝著前方走去。 在入城之前,陳松意咬破了指尖,用自己的血在隨身帶來的符紙上畫了幾道符,然后給了蕭應離。 “將這個帶在身上?!彼龑κ拺x說。 蕭應離伸手接過,看著紙上被透過的血跡,想起先前她說的話,只問道:“有用嗎?” 少女道:“聊勝于無?!?/br> 他于是不再說什么,將這幾道符放在了貼近胸口處。 符一近身,胸口就仿佛微微發熱,這熟悉的感覺令蕭應離腳步一頓,再抬頭的時候,陳松意已經走在前面,跨過了墻壁的所在進去了。 城中依然保持著那日戰斗之后的痕跡,她臨走前掀起的塵土覆蓋了地上裸露的毒石。 因為聽從了他們的告誡,所以城中派來探查的那些人也沒有在這里隨意翻動,也沒有帶走任何東西。 陳松意在一處干枯萎縮得仿佛一節繩子的藤蔓前停住了腳步,這是當時她跟小師叔落地的地方,再往前過去,就是都是變故的區域了。 她感到殿下來到了自己身后,然后與她并肩而立,看著這座原本被規劃用以容納草原移民的十萬人大城。 “在哪里?”他問,“那些令忠誠的士兵感染上怪疾的東西?!?/br> “在那?!标愃梢馓种噶酥付际强p補的地面。 蕭應離應聲看去,見到地面上凸起的石塊。原本以為那里分布的是打斗中破裂的碎石,可是在仔細看的時候,就可以見到在陽光照射下那些灰撲撲的石頭偶爾會閃爍出一點金屬的光芒。 本能的,他想靠近一些去看這些金屬礦石。他天生就擁有著對金屬礦石的親和力,無論走到哪里都能輕易地發現它們的藏身之處,比起擅長尋找礦藏的雜家還要精準。 然而他才走出一步,手就被人拉住。 他動作一頓,低頭朝著那抓在自己手腕上的纖細手指看去。 與他相比,少女的手指要纖細太多,可就是這樣一雙纖細的手所能承托起的重量,卻遠遠超過了它看起來所能承受的限度。 就像這個時候,她拉著自己,蕭應離也感到如果她不放開,那自己并不能輕易掙脫。 “沒事的?!彼f,“我帶著你給我的護身符,我來這里的目的不就是為了過去一見這成為邊城大患的毒石,好讓你從其中找到克制它的辦法嗎?” 他不靠近的話,他永遠也沒有辦法找到線索。 那圈在他手腕上的手指動了動,然后慢慢地松開了,只留下方才圈在他手腕上留下的壓力。 蕭應離對她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么,就直接朝著毒石中央走去。 陳松意看著他的背影,仿佛在看著他朝那段死亡的命運走去,越來越近,而她站在這里,卻不能阻止。 一步,兩步,三步……蕭應離沒有停在外圍,而是進入了深處,走到了毒石的包圍圈中,這才在一塊金屬光芒格外明顯的毒石前蹲了下來,伸手去撿起這塊變形的金屬礦石。 道人將它從土里翻出,變成箭矢的形狀,而箭矢通過木中所生的火,被融成了不規則的形狀。 都是觸手冰涼,摸起來的感覺和金屬差不多,軟硬也一樣,而在這塊呈現出半金屬狀的石頭上仍舊殘留著它原本的特征。 蕭應離舉起了它,對著陽光轉動了一下,看著在轉動間仍然保留著石頭的那一面分布著豐富的色彩,流光溢彩,仿佛不是屬于這個世界的造物。 如此寶石,哪怕沒有雕琢,沒有冶煉,只是保持原本的樣子,若展現在世人面前,只怕會有很多人將它認為是價值連城的珍寶,將之收藏。 而換了是對天下礦藏有收集的喜好、熱衷于鍛造出各種性質不同的金屬的自己,如果看到了它們,只怕也會見獵心喜。 在這之后,將這種毒石放在身邊,時時研究把玩,又送入鑄造工坊中,與其他礦石混在一起,打造成盔甲兵器,只怕用不了多長時間,自己就會跟那些長時間和它接觸的將士一樣身染怪疾,形銷骨立,然后至死都不知道自己是因何而死。 盡管無論是游天還是陳松意都說短暫和它接觸不會有什么感覺,但蕭應離蹲在地上,還是沉下了心,感應著自己的身體暴露在這些毒石前有什么不同。 他不是武者,卻是在戰場上千錘百煉的武將,對自己身體的掌控不下于一些頂尖的武者。 只不過感應了一番,厲王也沒有察覺到自己手握著它跟先前有什么不同。 他于是睜開了眼睛,從原地轉頭,看向離自己有一段距離的少女,想要問她自己現在需要做什么才能配合她。 而就在他轉過頭來的那一瞬,陳松意眼前這一切就急劇地坍塌收斂,然后那涌動的白霧聚攏過來,取代了眼前的畫面。 又是同樣的死亡、同樣的送葬,巨大的如同棺槨的箱子、高大的佝僂的身體形銷骨立地被放置在那口箱子中,然后在起霧的清晨被悄無聲息地送葬到草原深處,遠離人煙,遠離水源,沒有墓碑,無人拜祭。 而皇陵中下葬的只是一套盔甲,昭示著下葬者的身份。 “倒回去,再倒回去?!标愃梢庑闹心畹?,希望牽扯著這些畫面再回到那口箱子被抬出來、放入那高大佝僂的尸骨的時候。 盡管這讓她的太陽xue如同針刺,頭疼欲裂,要再三目睹大齊的戰神隕落的畫面,反復昭示這個王朝要走向混亂、走向末路的結局,她還是想要將畫面定回去,竭盡全力地去看那口箱子的材質。 這一次,與過往不同的是,在她看著那些畫面倒退,然后送葬的隊伍又再次在清晨的薄霧中飄渺走遠,她卻還沒看清那隔絕毒石的箱子,想要再一次將畫面拉回來的時候,一只手將她從那片越來越不穩定的迷霧中拽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