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5節
眼前的霧氣倏然退去,灑滿陽光的殘垣斷壁再次回到了她面前,而原本應該在那片毒石之間的人正站在她面前,握著她的手,仿佛剛剛將她從那段黑暗的命運里拽了出來。 “這就是你一直看到的嗎?”站在她面前的人頂著她不熟悉的面孔,卻用熟悉的眼眸深深地注視著她。 “我看到了?!笔拺x情緒復雜地道,“是鉛,我的‘棺槨’,是鉛鑄成的?!?/br> …… “什么?這就找到了?” 游天不敢置信地看著回到面前的兩人。 他剛著手想挑幾塊金屬進行初步的實驗,甚至連實驗用的兔子都還沒有抓回來,陳松意跟厲王兩人就已經從那座城回來了,并給他帶來了這般震撼的消息。 蕭應離目光一掃,伸手從其中一口箱子從里面取出了一塊金屬,舉到了兩人面前。 “這是鉛?!彼f,“能夠阻隔毒石的毒素,讓它不向外擴散危及生靈的金屬就是它?!?/br> 營帳中,不管是陳松意還是其他人,目光全都定在了這塊看起來并沒有什么特別的金屬上。 甚至,游天還注意到在他取出鉛塊的那個箱子里,還有幾塊金屬外形看起來跟他手中拿著的這鉛塊差不多。 “就是它?”游天伸手去接,蕭應離把鉛塊遞給了他,看他接過去捏了捏,敲了敲,還掂量了一下。 得虧游天沒有太過用力,不然這鉛塊承受不住他一握。 蕭應離沉吟著,想起城中那些毒石的數量,要將它們全部裝下,顯然需要打造一口足夠大的金屬箱。 “城中鉛的儲存量,足以打造一口大箱,將那些毒石收集到一起——” 說到這里,他頓了一頓,想起了在那些畫面中看到的自己的棺槨。 將軍百戰死,無論是他的經歷也好,性情也好,全都讓他有面對死亡的準備。 將士最好的歸宿是馬革裹尸,他全然沒有想過自己的死亡竟然是那樣。 于是,他頓了片刻之后才把后面的話繼續說完,“收集到一起,裝箱焊死密封起來,運到遠離人煙遠離水源的地方,埋進地底,這樣就可以隔絕毒石的毒性了?!?/br> 這不是最好的辦法。 最好的解決辦法是將毒石的毒性徹底洗去,變成隨意拋棄在路上也不會影響到任何人的石頭。 可惜,他們目前并沒有辦法做到這一點,那就唯有把它封存。 “而將毒石清理干凈之后,那座城中曾經沾染過毒性的土壤,為保險起見,也一起密封起來運走吧?!笔拺x道。 城中的鉛塊足夠,支撐得起多打幾口箱子。 這樣看起來,似乎就跟那夢境中的發展不一樣了。 這個念頭讓蕭應離心中莫名一松。 而游天看過了鉛塊,對這個決定沒有異議:“這樣確實穩妥些?!?/br> 他注意到從回來之后,少女就一直站在那里沒有說話。 游天于是拿著鉛塊在她面前晃了晃,示意她有什么話要補充的可以說,卻見少女只是對自己無聲地點了點頭,便知道她也沒有更好的處理辦法了。 作為在這件事情上最有決策力的三人,對這個方案都一致通過,游天便也沒有什么再要說的。 只不過作為醫者,他沒有辦法銷毀作為病原的毒石,也沒有辦法徹底治愈因它感染了怪疾的病人,所以不想放棄驗證鉛塊是否有效隔絕毒素的機會。 他說道:“既然排除掉了其他選項,只留下這一個,那就不妨讓我在這里實驗一番?!?/br> 他向厲王索要足夠的鉛,最好直接打造成密閉的容器,供他放入毒石進行觀察實驗。 通過觀察動物的身體變化,找到疾病的源頭,或者可以通過逆推修復的方式,治愈那些已經感染的士兵。 再不濟,也能找出緩解他們病痛的方法,讓他們余下的時光能好受一些。 這是醫者仁心,為的又是自己麾下的將士,蕭應離自然無有不應。 而陳松意也沒有阻攔,只是在兩人說話的時候暫時從營帳中退了出去。 來到帳外,曠野的景色一下映入了她的眼中,遙遙望去還能看到前方哨所的影子,還有百里之外隱約的城墻。 陽光照射在營帳表面,反射過來,讓這一片的光線更加明亮,陳松意默默地走向一旁。 來到營帳外的火堆前,白天這里只有木柴燃燒的余燼,到了夜晚才會加上新的木柴點亮。 她在草地上席地而坐,隨手揪起手邊的一株草,開始結繩。 這是草原上的大巫常用的占卜手段,只不過她現在并不是在占卜,而是在通過這個動作來讓自己理清思路。 她心中仍在想著方才在城中發生的事,厲王殿下看到了,他是怎么看到的?又看到了多少? 像這樣分享視野,讓第二人看到她所看到的東西,只有跟師父才分享過。 這是因為她的這雙眼睛,就是在師父把她送回來的時候給她的,本質上他們兩個人擁有的是同一雙眼睛,自然所見一致,互相感應也就不奇怪了。 可是厲王殿下怎么可以? 陳松意在他身上沒有感覺到道術的波動。 這是師父的安排嗎? 確實是因為他的到來,才這樣準確而快速地從那段畫面中找到他們要找的目標。 蕭應離到來的時候,就見到她手中的這段草莖已經被打出了數個繩結。 他在帳中許諾完會給游天他想要的東西,轉眼見陳松意不在帳中,于是也找了個借口出來,就見她獨自坐在這里,身形看上去格外單薄。 察覺到草莖已經打結到了最末端,陳松意停下動作,低頭看向自己打出的繩結,從其中判斷出了起卦的結果,然后把變短了一大截的草莖扯成數段,扔到了地上。 見狀,蕭應離這才走了過來。 陳松意感到身后的光芒被擋住,有人來了。 通過熟悉的氣息和腳步聲,她判斷出了來人的身份,是厲王殿下。 確實,他對剛才在城中見到的畫面應當也懷有疑問。 沒有什么人在見到自己的死亡之后會無動于衷。 她想到自己方才用繩結占卜出的卦象,對自己應該回答什么有了成算,于是沒有起身。 她知道,身后的人會過來,不拘小節地坐下。 果然,厲王很快來到了她身邊,在她身旁干脆的坐下了。 他知道自己的到來逃不過她的覺察,也知道她應該已經想好了要怎么回答自己的問題,于是坐下之后便直接問她:“剛才在城中我看到的是什么?” “是一節命運的走向?!彼鸬?。 如果沒有她的干涉攪局,那這一世的發展可能就還是那樣。 陳松易轉過頭看向將耀眼的容貌藏在普通面具下的蕭應離,反問道,“殿下來之前,師父他對你說了什么?你為何能看到我所見?” 蕭應離順著她的話仔細地回想了一番自己來之前林玄對自己說的話,然后搖了搖頭。 “先生沒有對我提及相關的事。方才在城中,我只是看你像是被魘住,狀態不對,所以過去想要喚醒你?!?/br> 那滿地的毒石可以引發無法治愈的惡疾,但是也不知道它們是否還有其他的影響,比如密布在一起,讓人產生幻覺。 他過去的時候,陳松意的目光就已經變得沒有焦距,仿佛她人還在這里,神魂卻去往了別的地方。 就算他走到她面前叫了她幾聲,她也沒有反應,于是蕭應離才直覺的去握她的手。 這是一個牽引的動作。 想要把她從沉浸的世界拉回來,帶她回到現實。 “只是沒想到剛一拉住你,周遭的視野就變了,然后我就看到了?!?/br> 看到了那口箱子,看到了送葬的隊伍在薄霧中遠去的背影,看到了自己的靈位,也看到了皇陵中代替他下葬的只有一套盔甲。 心神巨震之后,蕭應離很快就意識到了這種狀態異常,從不穩定的畫面中脫離了出來,同時也順利的把陳松意帶了回來。 而且,他記得很清楚,在那些白霧聚攏過來,仿佛將他從這個世界抽離到另一個空間的時候,那系在他手腕上的紅繩緊了緊,而他胸口放置護身符的地方開始發熱。 剛剛他把符拿出來看過,已經變成了灰燼,就跟在沂州城外替他擋下攻擊的時候一樣。 這說明了什么?說明要進入那個狀態,去目睹那些畫面,對他是有損害的,只不過這損害由護身符替他承受了。 “我只是偶然介入,尚且如此,你一直用這雙眼睛在看命運的走向……” 蕭應離的目光帶著幾分凝重地落在她的眼睛上,“這樣損害,是不是一直都如影隨形?” 陳松意真切地感知到了他的關切與擔憂。 蕭應離就見她的神情沒有前一刻那么緊繃了,而是像是他們身后被春風吹過的草原,變得柔和下來。 “殿下?!彼龑λ冻隽艘粋€笑容,其中沒有承受這番天賦跟重責的怨懟,也沒有遭受創傷留下的陰霾,“這世間有很多不平事,但起碼在這件事情上,天道是公平的。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須付出什么,想要窺視命運,就要付出窺視的代價?!?/br> 她的眼睛很亮,里面倒映出蕭應離現在的樣子,“我慶幸于能擁有這樣的天賦,能如我師父一般能夠窺探命運,不會茫然的活著,被動的被算計?!?/br> “相比起這些,我要付出的代價微不足道。而相比起能救下你,阻止那樣的命運在你身上降臨,其他就更不重要了?!?/br> 第288章 身為王者跟統帥,蕭應離一生中接受這般以生命起誓的效忠不知幾何。 可這番話從眼前人的口中說出來,給蕭應離的感覺卻是如此的不同。 他不由得回想起兩人在沂州城初見的那個雨天,她在那時是不是就已經看到了自己的結局? 所以在見第一面時,看自己才會是那樣的眼神。 “我——”蕭應離定了定神,想如往常聽到這些話的時候對少女作出回應,可那些回應到了嘴邊,卻都還是讓他覺得不夠,此刻涌到嘴邊的完全是另外一些原本想好了不直接展露的話。 就在他想要將這些與別不同的心情說出來的時候,身后傳來了游天的聲音:“你們在這兒?!?/br> 那停駐在他身上的目光立刻轉移開來,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了。 游天察覺到氣氛,不由腳步一頓,他出來找人本是想好了后面怎么做,想讓他們回去商量的。 可找過來之后卻發現兩人之間的氣氛有點不一樣,厲王看起來剛要說什么就被打斷了。 游天難得的有些遲疑,他是不是不該來? 然而陳松意已經對他擺了擺手,利落地撐著地面起了身。 在跟身旁的人說了那番話之后,她像是一下就卸下了心理負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