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回螭紋壁謎中詭計 jiza i2 5.co m
婉玉第三次回頭時,柳青竹忍不住開口:“婉玉,你瞧什么呢?” 聞言,婉玉回過頭來,卻不看她,只拿筷子撥弄著碗中細面,道:“我瞧著后頭那顆桂花樹下似乎站著個人?!?/br> 柳青竹頓了頓,目光往她身后瞧去,初秋桂子香,那暗香浮動的花林下,立著個影綽的身影,柳青竹收回視線,朝老板招招手,笑道:“東家,再上一碗陽春面?!?/br> “得嘞!” 婉玉眉峰微凝,問道:“姑娘這是何意?” 柳青竹挑眉看向她,反問:“你覺著呢?” 少頃,又一碗熱氣騰騰的陽春面端了上來,柳青竹賞了小二幾個銅板,小二喜笑顏開,點頭哈腰著退下。柳青竹將這碗面對著那桂樹方向,又給碗上備置了雙筷子,好似等著招待什么人。 這樣的來無影、去無蹤,柳青竹認識的,大概只有一人。不出一會,桂樹下的暗影一動,抬履朝面館走了過來,婉玉瞧著那道倩影漸漸分明,最后在兩人跟前站定,抱拳道:“多謝姑娘款待了?!?/br> 婉玉怔忡,目光在少女與柳青竹身上來回打轉,柳青竹卻一眼未瞧,怡然自得地吹了口面,道:“先坐下吃口熱面,有什么事待會再說吧?!?/br> 百里葳蕤抿了下唇,默默在柳青竹的身旁坐下。 桌上三人各懷鬼胎,卻無人發話,直到碗中的面沱了,柳青竹才放下筷子,另外兩人也停了動作,目光同時落在她身上,柳青竹隨意地掃了一眼兩人,唇角彎出一笑,道:“吃完了?同我再去飲露齋瞧瞧,我想,櫻冢閣的人應該已經下手了吧?” 說完最后一句,柳青竹的目光涼涼地落在百里葳蕤臉上,百里葳蕤慌張地垂下睫羽。這目光如有實物,刺得她心頭驀怔。 這路上,婉玉幾欲開口,卻礙于另一人遲遲不得,又瞥見柳青竹一臉的云淡風輕,生將萬千疑竇吞回肚中,就此作罷。 遠遠地,三人就瞧見飲露齋外圍了一圈人,有人從身側跑過,大喊著“救火”,而飲露齋內,火光沖天,黑霧騰騰,漫天櫻花凌空而落。 “這”婉玉錯愕。 這般火勢,定非一人所為。柳青竹又睨了百里葳蕤一眼。 百里葳蕤本面無表情,感受到柳青竹的目光,竟睜大雙眼,無辜地看過來。柳青竹收回視線,簡直沒眼看。 婉玉愣愣道:“姑娘這是為何?” 柳青竹神色自若,抖落袖上桂子,淡淡道:“那鈴醫是精絕國的細作,若我猜的沒錯,如今櫻冢閣已納入皇后娘娘座下了吧?” 這最后一句每一字都咬得極重,百里葳蕤眸光微動,只聽柳青竹接著道:“既被我發現了,櫻冢閣理應助皇后娘娘斬草除根?!?/br> “你說是吧?”柳青竹看向百里葳蕤,道,“百里大人?!?/br> “???”百里葳蕤雙眼清澈,好似才回過神來,垂首道,“不敢妄議?!庇涀【W站不丟失:po18k. “你倒是圓滑?!绷嘀窭湫σ宦?,望向黑霧繚繞,道,“跟我去后院瞧瞧?!?/br> 三人避開人群,悄聲來到未被殃及的后院。除了稀奇古怪的藥草,有一顆桂花樹長得甚好,飄香的桂子落在柳青竹的右肩上。百里葳蕤目光一直,想替她拂去那幾片淡黃,卻與柳青竹抬起的手相觸,如似針扎地縮回手。 柳青竹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百里葳蕤垂下頭,指尖摩挲著升起的那點溫暖。 柳青竹讓婉玉將桂花樹的樹根挖開,婉玉不明所以,卻還是照做了,她用劍柄將地皮撬開,向下探了探,好像戳到了什么東西,她埋頭將那東西刨了出來,緊接著,一具枯骨撞進三人的眼。 婉玉眼瞳驟縮,遲鈍道:“這不會是?” “嗯?!绷嘀窨粗歉蛔阋淮绲耐裙?,顯然還是孩童的尺寸,道,“這大概便是真正的鈴醫吧?!?/br> 婉玉沉默了。尸骨未寒,柳青竹為她安葬,而百里葳蕤守在一旁,專注地盯著那抹青綠的倩影。 干涸的溪流涌動,火燼的野草萌動。百里葳蕤眼睫輕顫,強迫自己收回視線。 水長流,火不燼,秋難捱,情難抑。切莫著急,她會是你的,會是你一個人的,她涼薄的雙眸,墨瀑般的青絲,都是你一個人的。你花了這么久時間才再次站在她身邊,還忍不了這一刻么? 三人回了馬車旁,卻未瞧見馬夫的身影,等了半晌,村民們從糞池撈出個溺死的人,柳青竹當下一慌,擠到前去查看。惡臭彌漫,蚊蠅紛飛,柳青竹讓婉玉舀來一弧水,澆在那具尸首的頭上,糞水被沖走,被模糊的正是那馬夫的臉。 周身裹著一股難聞的臭氣,村民們躲在另一處,只敢遠遠地圍觀。柳青竹站了一會,唏噓不已,許了殮尸人幾兩銀子,囑咐他好生安葬,又托人送些銀子往他家里去,安頓安頓。 今日生的這兩件事算是塊繩結,可路不能不趕,柳青竹琢磨著尋個新馬夫,一旁百里葳蕤忽地毛遂自薦:“我在宮里學過馭馬之術,若姑娘信的過,不妨讓我來?” 話落,柳青竹瞥了她一眼,目光有些冷,像塊三伏天不化的冰,百里葳蕤被她盯得出了身冷汗,方得一句,“我允你同行,只是路上叫你背后之人莫再生事,否則別怪我不客氣?!?/br> 百里葳蕤心虛地別開視線,垂在身側的拳頭握緊了。 之后不知是百里葳蕤傳了信還是怎么的,一路上無事發生,安穩如常,三人奔波十余天,在南京應天府歇腳。 尋螭紋壁乃機密之事,柳青竹特意避開了官道,走的鄉道,另則是她心存私心,想回揚州一趟。她雖與百里葳蕤是舊識,卻還無法完全托付,何況對方又同櫻冢閣有著不清不楚的關系,所以她想著,到了揚州再同她告別。 “三位客官,要幾間房?”掌柜笑瞇瞇地看向三人。 “兩間?!?/br> 婉玉和百里葳蕤幾乎異口同聲,話畢,古怪地瞧了對方一眼。柳青竹打量著兩人,朝掌柜的道:“要三間,一間上好的秋水閣,另兩間隨意?!?/br> 話音剛落,一個小二從樓上跑來,在掌柜的身側耳語幾句,掌柜的眉頭擰起,為難地看向柳青竹,抱歉道:“客官,實在不好意思,本店只剩一間秋水閣了?!?/br> 柳青竹聞言,朝窗外探了探,屋外月黑風高,也不好另尋他處,便道:“行吧,就要這一間了?!?/br> 秋水閣內,幾件素色青瓷瓶,三枝淺紅不零梅,靜僻幽幽,活色生香,倒是一間靜心處,唯一煞風景的,便是青玉案旁兩位干瞪眼的,柳青竹夾在兩人之間,無可奈何地飲下一杯安眠茶,須臾,總算有些泛泛困意,柳青竹道:“我要睡了?!?/br> 語畢,兩人皆未動,柳青竹無奈道:“行了,婉玉,你的眼睛不累么?不累就去外頭替我守夜吧?!?/br> 婉玉遲疑片刻,終是抱著劍出去了。婉玉踏出房間,百里葳蕤放松了不少,眼巴巴地望著她,問道:“那我呢?” 柳青竹無語,冷冷剜她一眼,道:“你也別閑著,給我暖床去?!?/br> 百里葳蕤雙眸微睜,似是意會了什么,臉漸漸地紅了,柳青竹卻無心理會,赤足去蘭花屏風后沐浴了。 柳青竹裸身浸入溫水,光潔如玉的雙腿上浮著一株雪蓮,她捻住根枝,粗略地觀摩了一會,這株雪蓮似乎同尋常見的有些不同,但池水慢慢地涼了,她便沒細想,披上外衣出浴。 她裹著一身濛濛水汽回到閣中,青絲三千如瀑,泠泠澆在美人香肩上,引得床上面紅耳赤之人頻頻側目。 柳青竹蹙眉,終是覺出些不對,上前查探一番,只見百里葳蕤裹在被子里,兩眼望穿秋水,滿面通紅地望著她,柳青竹心頭大震,連連后退幾步,覺得荒唐,道:“你怎的不穿衣服?” 百里葳蕤半張臉埋在被子里,瞪著雙濕漉漉的眸子,羞赧道:“不是姑娘叫我暖床的么?!?/br> “你這孩子!”柳青竹半是羞惱半是慍怒,道,“你才多大,及笄沒有?我方才那樣說不過是打發你,你怎的還” 柳青竹說不下去,恨鐵不成鋼地扶住腦門。百里葳蕤才知自己竟是會錯了意,就要鉆出來穿上衣服,柳青竹被她嚇得不情,匆忙回過身去,慍道:“你這孩子怎么不避人呢?” 百里葳蕤悉悉索索地穿好衣服,笑呵呵道:“難為姑娘還把我當孩子?!?/br> 那杯安眠茶的藥效被盡數沖散,柳青竹一點困意也沒了,便坐回書案旁,取了本從飲露齋順來的古籍來翻閱。 這本古籍講得應是鎮宅之術,在泛黃的扉頁上,是一座府邸的鎮宅圖,宅東天狗食日,宅北潛龍在天,宅南蛇入地府,宅西烏金當道,中央二龍戲珠。柳青竹讀不懂,卻覺著這布局甚是眼熟,直到百里葳蕤走來,不慎碰倒一件包袱,一塊羊皮卷露了一角。柳青竹眸光一凜,取出那卷羊皮紙,指尖在凹凸不平的紋路上游走——她都快要忘了,初入靈隱公主府時,婉玉親手畫下的這幅布局圖。 愈看,她腦中愈清明,她的雙眸卻愈模糊。 蛇巳豬亥,龍辰狗戌,屬龍蛇狀,如此陣仗,這府宅之下,鎮的莫非是蟠螭? 在精絕國,唯有國璽上才配鐫刻蟠螭紋,而這鎮宅圖卻恰恰同靈隱公主府的布局吻合。 百里葳蕤忽然俯下身子,指尖往那二龍爭搶的明珠上一點,漫不經心道:“我記著,這里本是空空蕩蕩,好像是在駙馬入府之后,殿下在此建了一座佛堂?!?/br> 柳青竹身形微僵,頓覺不寒而栗,腦中驀然回蕩起葉墨婷曾說過的一句話。 “整個葉家,只有我一人信佛?!?/br> 她呼吸一滯,腦中緊繃的那根弦剎那斷了。 難道螭紋壁今在 柳青竹猛地放下羊皮卷,全身發冷。 調虎離山,她中了計。 窗外忽有風吹影動,柳青竹連忙起身收拾東西。百里葳蕤問道:“怎么了,姑娘?” 柳青竹分身乏術,無法顧及她,只朝門外守夜的婉玉大喊道:“跑!” 那一縷徹骨寒的風,吹到了汴京,卷來陣陣涼意。 姬秋雨舉著火把,眸光凌冽,徐徐踏入一間佛堂。佛堂內久不經修,神龕內結著絲絲蛛網,幾粒塵灰被火焰吞噬湮滅,畢剝聲宛若厲鬼索命的咒怨。 她面若冰霜地將火把插入神龕前的香灰中,機關啟動,一陣轟鳴后,長壽佛緩緩裂成兩半,一塊黑氣騰騰的玉璽顯露出來。 黑霧散去,壁身蟠螭紋路游走其上,雙爪交纏,透著縷幽冷的光,直映入姬秋雨的眸中。 姬秋雨唇角微翹,目光幽幽。 這便是,螭紋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