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回青竹巧遇神算子
柳青竹踏出慈元殿時,月色正好,腰間寶劍映著寒光,系帶交纏著飄拂;不遠處的柳樹下似乎站著個人,霧色洇濕了那人輪廓。柳青竹只瞧了一眼,順手折下垂落身側的一枝桂,掌心沁入夜間微涼,她垂眸看著桂枝上的霜露,晃著凌冽冷光,倒像是匕首刀尖閃爍的鋒芒。 血陽撕裂天際,天亮了,車輪徐徐滾動。柳青竹睜開雙眸,拔出一柄匕首——這利刃澆了酒、喝過人血。 透過刀身,她對上自己寒芒瀲滟的眼睛。 車輪碾上幾粒石子,馬車顛簸了幾下,懸在梁頂的櫻花晃落,柳青竹舉起匕首,將其釘在車壁上,傳出一聲悶響。這朵櫻花是秋蝶死之前放進她手里的,如今舒展著干枯的瓣葉,尚未萎靡。 微風掀開一點珠簾,屬于汴京的青石板漸漸消失,前方要走的石子路還很遠。 晌午,她們在南郊的一個村子落腳,婉玉牽著她下車,她不禁摸了摸有些僵硬的膝骨,被一旁的馬夫瞧見了,遂問道:“姑娘可是膝上有舊疾?” 柳青竹拂袖動作一頓,偏頭看向馬夫,道:“你如何得知?” 馬夫臉上堆起皺褶,笑道:“我之前拉過一位膝蓋有傷的客人,他下車時也做過這個動作?!?/br> 柳青竹臉上閃過一絲探究,緩緩道:“你觀察得倒是細致?!?/br> 馬夫立即擺手道:“姑娘別誤會,那個客人是專程來秋豐村治療膝傷的,所以我就多留意了會?!?/br> 婉玉聞言,眸光一動,問道:“這村里住著位神醫?” 馬夫回道:“是啊,就住在村西,不少人都遠程找她看病呢!” 柳青竹聽出馬夫的言外之意,回絕道:“我們只是暫且在此處歇腳,還要趕路?!?/br> “誒,誒?!瘪R夫連聲應道,把馬牽到樹旁拴著。 這時,婉玉拉了一下的她的衣袖,柳青竹一頓,對上了婉玉漆黑的眼珠。婉玉緊抿著唇,欲言又止,柳青竹明白她的意圖,勸解道:“我這病這么多年了,連瓊瑤都束手無策,何必浪費這個時間?” 婉玉沒有動,還是緊緊地盯著她。兩人相視片刻,終是柳青竹敗下陣來,無奈道:“行吧,最后一回?!?/br> 兩人去村西的道上,忽然聽見一旁的村婦議論道:“村西那神棍整日死氣沉沉的,今早,我瞧見她給自己放血,在門上畫了個稀奇古怪的東西,怪嚇人的?!?/br> “是啊,任誰瞧著不晦氣?可憐這丫頭爹娘走得早,成了個瘋瘋癲癲的?!?/br> 柳青竹不覺朝那處多望了一眼,村婦們瞧見生面孔,方住了嘴,紛紛散開。柳青竹收回視線,低聲問道:“她們說的不會就是那位神醫吧?” 婉玉還是固執道:“姑娘先見見,再下定論?!?/br> 兩人在一間院子前停腳,目光一致落在門前歪歪扭扭的匾額上——飲露齋。 柳青竹摸摸下頜,不動聲色地瞥了眼婉玉,狐疑道:“是這嗎?” 婉玉在院內的一堆破爛中掃視一圈,淡淡道:“是這了?!?/br> “好吧?!绷嘀裾J命,上前去推搖搖欲墜的木門,木門卻“轟”地一聲倒在地上,掀起一地塵灰。 她推門的手僵住,回頭皮笑rou不笑地看向婉玉,婉玉目光躲閃,抬腳踏入了飲露齋。 院里堆砌著一迭迭黃符,幾把桃木劍被隨意丟棄在地,茅屋的門環上拴著塊敲門磚,鐫刻著古老的蟠螭紋樣。 婉玉輕叩木門,問道:“有人嗎?” 屋內久久未有回應,婉玉眉頭一皺,抬手推開大門。一點昏光傾泄而出,屋內黑漆漆的,堆迭的書本中坐著個人,頭發亂糟糟的,裹著破布,嘴上吶吶囈語,渾像個瘋婆子,唯有那張臉還算白凈。 柳青竹的臉色一言難盡,冷冷道:“這分明就是個神棍?!?/br> 言罷她便要轉身離去,那盤膝坐著的人驀然抬起臉,眼中清明,笑道:“世人道醫巫不分家,姑娘你這么說,倒是傷了貧道的心?!?/br> 柳青竹駐足,淺淺回眸,只見那人自書山中坐起,悠然地搖著破了倆洞的蒲葵扇。她眉間微蹙,視線同婉玉在空中交匯。 “你這膝骨是陳年舊傷,想要徹底醫治很難,不過我為你開個方子,每至夜間服下,會有好轉?!扁忈t撂下她的褲腿,起身去了藥膳房。 婉玉在一旁作揖道:“多謝神醫?!?/br> 屋內靜得如同一灘死水,柳青竹坐在床上,目光一寸一寸掃過屋內陳設,最后落在一地凌亂的書卷上,她壓低嗓音,“婉玉,你不覺著這地有些古怪嗎?” 婉玉心中忖奪,半晌答了一個“嗯”字,柳青竹勾起淺笑,水蔥似的指尖指了一處,吩咐她把那捧書拿過來。婉玉前去抱了來,柳青竹接過一卷,匆匆翻閱幾頁,沉聲道:“這是精絕國的巫術?!?/br> “姑娘認得?”婉玉似乎有些詫異。 柳青竹一邊翻閱著一邊回她的話:“在公主府中也翻閱過類似的?!闭f著,她翻至一頁,上頭描繪著一顆人心,一根菟絲子樣的藤曼緊緊扎根在rou心。她指尖微涼,輕劃頁中字句,一字一字地譯出:“情......蠱......” 還不待她閱完,屋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柳青竹連忙合上書頁,叫婉玉放回原位去。 鈴醫提著幾包藥,樣貌規矩了許多,頭發挽在腦后,幾撇碎發貼著鬢角,淋著日光踏入門檻。柳青竹坐直了身子,待她過來,鈴醫仿佛沒發覺什么異常,只將藥包往桌上一放,道:“叁十兩銀子?!?/br> 婉玉驀地瞪大了雙眸,柳青竹一個眼刀過去,她才止住沒發作,悶悶地解開褡褳,掏出一個銀元寶遞給她。 鈴醫雀躍地接過,放在日光下照了照,頓時笑彎了眼。婉玉本該扶著柳青竹離去,鈴醫忽然出言道:“二位且慢,貧道不僅醫術了得,占卜之術也是爐火純青,這銀子我也不白收你們的,不妨就讓貧道為姑娘算上一算?!?/br> 柳青竹一時未動,饒有趣味地打量著她,倒要看看這神棍要做些什么。 鈴醫訕笑著上前,瞧完她的面相又瞧她的手相,最后苦著個臉,長嘆一聲,婉玉有些不滿,冷聲道:“你這是何意?” 鈴醫瞥了她一眼,問柳青竹道:“令堂身懷六甲時可是長雨不停、洪澇不絕?” 柳青竹道:“不錯?!?/br> 鈴醫又問:“姑娘降生之后,這雨可停了?” 柳青竹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頭,回道:“不錯?!?/br> “是了,是了......”鈴醫神神叨叨地轉身,喃喃道,“太歲止雨,命中帶煞......” 柳青竹貼聽得云里霧里,問道:“道長不妨直說?!?/br> 鈴醫回過身來,一雙清眸潤得通紅,道:“你命中有叁劫呀,姑娘?!?/br> 婉玉聽不下去,拉著柳青竹的衣袖就要走,柳青竹卻推開她,道:“那道長說說我這叁劫如何可破?!?/br> 鈴醫就在等她這一問,將掌心一合,娓娓道來:“這第一劫,折其父母姊妹性命可破;這第二劫,剖其赤火丹心可破;這第叁劫嘛,斷其臂膀手足可破!” 婉玉面色陰沉,再不肯聽她胡謅,強硬地拽著柳青竹出了飲露齋。柳青竹膀子被她扯得生疼,道:“你慢些走?!?/br> 婉玉停下腳步,回頭看著她,嗔怪道:“姑娘你聽她信口開河?” “當件趣事聽聽,未嘗不可?!绷嘀裥χ鲎∷碾p肩,道,“找間面館吧,我正巧有些餓了?!?/br> 兩人走后不久,又有一人造訪飲露齋。 鈴醫從燒得正旺的柴火前抬起一張烏黑的臉,只見一人坐著輪椅款款停在她的跟前。那人戴著猙獰的青銅面罩,一襲玄色衣裳映著一彎冷月,耳側墨發上綁著根紅線,繩尾吊著塊花錢,渾身上下裹挾著nongnong的煞氣。 鈴醫皮笑rou不笑地問道:“閣下也是來治腿的?” 青銅面罩底下傳出不男不女的嗓音:“聽聞陳蠱師神機妙算,不知可有沒有算過自己的命?!?/br> 鈴醫從容不迫地答道:“這而有個規矩,叫叁不問。不問天地,不問晝夜,不問自己?!?/br> 輪椅上人道:“那不如讓在下幫陳蠱師算一算?” 鈴醫笑道:“好啊?!?/br> 那人裝模做樣地搗鼓一陣,忽然定定地盯著她,鈴醫問道:“如何?” 厚重的青銅面罩下一字一頓地吐出惡鬼之言:“我問過鬼神了,祂說你的死期就在今日?!?/br> “東家,上兩碗面條,一碗不放蔥花,一碗多加些醋!”柳青竹吆喝道,隨后找了個稱心的角落坐下。 不久,老板笑瞇瞇地將兩碗熱氣騰騰的陽春面呈上,柳青竹接過沒有蔥花的那碗,方要動筷,卻發現東家沒走,在一旁上下打量著她,柳青竹頓時有些吃不下,問道:“我臉上有東西?” “沒、沒?!睎|家悻悻地擺手,道,“我瞧著兩位姑娘的佩飾,是宮里來的吧?” 柳青竹垂眸看了一眼腰間玉帶,答道:“是啊?!?/br> 東家聞言,眼底笑意涌出,道:“我有個女兒,如今也在宮里?!?/br> “是嗎?”柳青竹敷衍道,用筷子挑起一口面條。 見柳青竹應聲,東家反而開懷起來,立在桌旁繪聲繪色地講起故事,“十年前,是二皇子的本命年,太歲當頭坐,無喜必有禍,二皇子要娶位童妻放血沖喜,欽天監幾個短命鬼,偏偏算中我女兒的生辰八字同二皇子相合,說著就要強娶了去,幸好一位高門小姐途經此處聽聞此事,才阻了這場惡事?!?/br> “我那女兒也是爭氣,求著那位小姐領她走,如今做了陪嫁入宮,可是風光呢!”說著東家眼底泛起淚光,忙用指尖揩去。 柳青竹進食的動作一頓,抬眸看向她,問道:“你家姑娘,叫什么名?” “叫紫鵑?!睎|家紅光滿面,答道,“‘紫氣東來’的‘紫’,‘杜鵑’的‘鵑’?!?/br> 柳青竹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