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回弄權掌上為君謀 da ohang.wo rk
立夏已至,卻陰雨綿綿。一成不變的宮墻紅見深,曬不干的衣裳染上潮氣,這寸四方天地如同槁木死灰,桎梏住一雙雙不敢眺望的眼睛,唯一變動只有日月更替、光陰流逝,宮人們蠢鈍麻木,妄圖守得云開見月明,殊不知再有幾日,朝野將發生劇變。 每一座宮殿之下,皆有暗流涌動。 瓊瑤初入太醫院,本有些惴惴不安,但那些醫官根本沒拿她當回事,只打發她去在偏院揀藥材。 偏院住著個不茍言笑的女醫官,經年泡在堆砌的藥材中,回踵時廣袖掀起的風,都卷著淡淡的草藥香。那扇斑駁木門常年緊閉,唯有飯點才會為悄然打開。 某回,醫官似乎要外出辦事,提前打開了木門,瓊瑤提著食盒進去,這才發現醫官這些日子在搗鼓什么。 桌案上擺滿了藥罐,灶爐烹著濛濛水霧,瓊瑤整個人浸入藥香中,她放下食盒,無意間瞄了眼醫官面前的醫書,藥名被朱墨圈得密密麻麻,看著交叉重迭的筆記,瓊瑤心中隱約有了猜想,故作無意道:“大人是在研制無可解的解藥嗎?” 話落,案前懸腕一滯,白芷緩緩抬頭,對上一雙清澈的淺眸,她眉間微蹙,問道:“你是如何得知?” 瓊瑤微微一笑,將食盒內溫熱的飯菜一一擺好,回道:“我看醫書上圈出的藥材,皆與無可解相克,便試著隨心一猜,猜中也只是巧合之舉?!?/br> 白芷瞇起了眼,心中略有猜忌,遂道:“無可解是異域之毒,尋常醫官怎會知曉毒方?” 瓊瑤垂著臉,白玉般的面龐半隱,她淡淡道:“藥師佛在夢中告訴我的?!?/br> 白芷眉頭蹙得更緊,半響才咬出兩字:“荒唐?!?/br> “大人的解毒方子沒錯,幾番鎩羽,皆因兩味藥材在沸水中相克,失了藥性?!杯偓幫炖镂谷胍粔K糕點,含糊道,“只要將紅顏株研磨成粉,溶入冷水,再將千年參去皮,投入水中一并煮沸,即可成效?!?/br> 少女說得輕松,白芷揣摩著她的話,卻不敢全然輕信,道:“你這小丫頭,莫要信口胡謅?!?/br> 瓊瑤無所謂地聳聳肩,道:“瓊瑤言盡于此,信與不信,全憑大人做主?!?/br> 兩人吃畢飯,瓊瑤將殘羹裝好,提上食盒出去了。 木門被再次關上,白芷望著一墻的藥罐出神,思忖片刻,她毅然推掉了下午的差事,照著那姑娘的話再試了一次。 沒成想這一試,竟成了。白芷將guntang的藥碗捧在手心,沁人心脾的藥香縈繞在鼻尖,她閉上雙眸,深深吸了口氣。 瓊瑤正蹲著撥弄篩子中的菌菇,耳畔“吱呀”一聲,木門從內拉開了,她慢慢直起腰子,褲腿上布滿了泥點,目光穿過裊裊藥霧,落在藏匿于陰影中的那半只手上。 頭一回,這扇門主動向她敞開。瓊瑤拍干凈手上塵灰,抬腳邁入門檻。記住網站不丟失:7maoge. 爐灶全熄了,唯有幾片八角在止沸的澄澈中翻滾。白芷背對著她,清瘦的身軀裹入了冗雜的沉藥香中。 瓊瑤作揖,畢恭畢敬道:“大人?!?/br> 白芷嘆了口氣,終是將泛黃的醫術合上,道:“說吧,你的目的是什么?” 瓊瑤跪下來,額頭抵在手背上。 “請大人,為瓊瑤謀取一個官職?!?/br> 婉玉藏身于蒼天梧桐上,足以俯瞰整個毓秀宮的布局,目光穿過層層迭迭的枝葉,鎖定在蕭清妍瞬變的面龐上。 貴妃娘娘面色陰鷙,眉眼間掩著一層烏云,紅唇一開一合,山雨欲來風滿樓。婉玉聽不見她說了什么,只見蕭清妍將那截字條撕成碎屑,碾入塵土里。 毓秀宮的奴仆戰戰兢兢跪了一排,蕭清妍揚起長鞭,抽倒一個瘦小的太監。 待她發泄累了,蕭清妍喊來心腹,傾身耳語幾句,女使得令,拿上令牌出了毓秀宮。婉玉在樹上等了一會,只見那女使回來復命,領著一幫欽天監的公公。這些閹人見識過貴妃娘娘的威壓,被唬得直不起腰,哆哆嗦嗦地跪下求饒。 蕭清妍紅唇微翹,好整以暇地看著這群閹官匍匐在她腳邊痛哭流涕。 “娘娘、娘娘,饒了我們吧”一個官階較高宦臣涕淚齊流,伸手去扯拖在地上的袍尾。 蕭清妍面色不善地踹了他一腳,生怕沾上了什么臟東西。她冷聲道:“如今倒是求我放過你們,前幾日你們在欽天監嘴碎的時候,怎么沒想放過我?” 幾日前,欽天監上了一道奏疏,是針指貴妃娘娘的十諫,若非司禮監中有蕭家眼線,那封奏疏怕是今日就要送到官家跟前。 宦臣追悔莫及,骨子賤到泥土里,痛哭道:“娘娘,微臣也是迫于二皇子的yin威啊,二皇子捏住微臣的父母妻小,我們才出此下策??!” “二皇子?他不做個閑散王爺,好好的管我的事作甚么?”蕭清妍狐疑地瞇起眼,喃喃自語,“莫非還記恨著我奪了他的妻?” 身側紫鵑聽見了她的話語,眸光微動,將頭埋得更低。蕭清妍捏碎心中念想,目光淬著冰,凍住腿邊抖得篩糠似的人,她伸手拍拍宦臣的臉頰,勾起一道殘忍的笑。 “放心,我會替你照顧好你家妻兒老小?!?/br> 這一言,如五雷轟頂,將這群閹人砸得頭破血流,只能掐著嗓子嗚咽,蕭清妍嫌他們吵,差人將這群人的嘴都堵住,耳根子清凈后,蕭清妍又望向紫鵑,問道:“太醫院的醫官怎么還沒到?” 紫鵑垂眸答道:“應是快了?!?/br> 于是蕭清妍不耐煩地閉上眼,窩在太師椅里,紫鵑走過去替她摁著陣陣泛痛的頭xue。 “紫鵑,你后悔跟著我嗎?”蕭清妍突然開口。 紫鵑頓了頓,回道:“娘娘的恩,紫鵑銘記于心?!?/br> 蕭清妍睜眼,略略流露些疲色,道:“縱使坐擁無限權勢,終只能困窘宅院之內,來日蕭家倒,便是山崩海嘯,我遍地樹敵,定是不得好死?!?/br> “娘娘福比金山,定會長命百歲?!?/br> 蕭清妍笑出聲,抬眸瞥她一眼,道:“你知道我殺了多少像你這樣的心腹嗎?” 紫鵑堅定地看著她,鎮重道:“我知道,我會比她們做的更好?!?/br> 婉玉望著宮內情形,心覺今日要出大亂,正要下樹去找柳青竹,卻瞥見一道熟諳的身影——瓊瑤戴著斗笠,一襲素衣,微風拂起幕簾,恰漏了半張瓷白如玉的面龐。瓊瑤背著行囊,腳步在轉角口一頓,朝四周張望片刻,便往毓秀宮的方向走去。 眼皮忽然猛地一跳,婉玉飛身下數,兩臂箍住瘦弱的身軀,將她摜到地上,兩人一并滾回弄子里。 瓊瑤被嚇了一大跳,正要喊出聲,卻被捂了嘴,一陣頭暈目眩后,方看清壓在她身上的人。 “是我?!蓖裼竦?。 兩人發絲交纏處,幾片梧桐葉正打著旋兒落下。瓊瑤眼中的驚愕漸漸轉為困惑,婉玉松開捂住她的手,瓊瑤喘了幾口氣,問道:“你怎么” 婉玉打斷她:“別說了,先去找姑娘?!?/br> 近日不知怎么的,柳青竹被看得很緊,哪怕是起夜,也會驚醒身側的人。葉墨婷死死攥住她的手腕,兩眼掩不住的森寒,問她要去哪,柳青竹如實回答后,葉墨婷才肯放她走,睜著眼直到柳青竹重新躺下。 白日里,葉墨婷的話變少了,視線若有若無地落在她身上,柳青竹每每對上那雙眸子的陰郁,總會莫名心悸。 今日葉墨婷似乎要見一位貴客,柳青竹方得了片刻喘息時間,獨身一人躲在樹下,將前日令狐瑾送來的信拆開。 信中是關于櫻冢閣的線索—— 櫻冢閣,以櫻花為信物,閣員善喬裝易容,隱匿人群之中。櫻冢閣閣主,江湖人稱“風云奕手”,傳聞雙腿殘廢,常年蜷坐輪椅,性格孤僻,手段狠辣。近日不少流民加入其組織,妄圖挑動天下大亂。 看完,柳青竹眸光一黯,拔開火折子,信箋燃盡,灰燼送與東風。 “姑娘?!?/br> 柳青竹一愣,抬眸看去,只見婉玉拉著一臉心虛的瓊瑤走了過來,柳青竹思索一陣,引著兩人往偏僻處走去。 站定后,柳青竹回過身來,問道:“怎么了?” 婉玉淡淡地瞥了一眼瓊瑤,沉聲道:“讓她說吧?!?/br> 瓊瑤垂著眼睫,抿緊了唇,柳青竹等了一會,她才陸陸續續往外吐字:“我想在太醫院某一個官職,今日貴妃娘娘宮中要一名醫術精湛的醫官,我就想著借此機會” 后面的話瓊瑤咽了回去,婉玉就將在樹上所見全盤托出。 柳青竹聽完,沒有責怪,而是握住瓊瑤的手,柔聲道:“瓊瑤,這種事要同我們商議?!?/br> 瓊瑤垂著腦袋,聲線帶上了些委屈,“我是想著,有些事我自己一個人也可以的?!?/br> “你傻啊,你不想想,那毓秀宮可是龍潭虎xue”說著,柳青竹停了下來,想起入京前瓊瑤似乎對她說過類似的話,那時溫馨的只言片語,倒是最安穩的一段日子。她微微一哂,將婉玉和瓊瑤的手握在一起,道:“無論如何,以后你們兩人互相監督,可不得再出今天這樣的岔子?!?/br> 婉玉和瓊瑤對視一眼,便匆匆別開了目光。 “婉玉與瓊瑤,是兩個好名字,”柳青竹笑道,“分開是一雙殘玉,并肩是一對璧人?!?/br> “姑娘,接下來要怎么做?”婉玉輕聲問道。 柳青竹目光微移,捋順了一些思路,心中漸漸升起一個大膽的猜想,“說不定,我們傾力所尋之物,就在眼前?!?/br> “什么物件?”兩人異口同聲道。 柳青竹搖了搖頭,沒有回答,道:“不好說,我先得親自去一趟毓秀宮?!?/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