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回閻羅殿下觀音淚
柳青竹發現件趣事,葉墨婷床事饜足后,就會抱著她,哄她些甜言蜜語。柳青竹的回應淡如水,葉墨婷也不惱,湊上前來輕啄她的唇角,似乎兩人間,真有著無限柔情。 但柳青竹明白,這柔情里摻著碎瓷,稍動便要扎出淋漓血珠。 赤裸的身軀纏在一起,燃盡沉香屑寸寸成灰,柳青竹的目光穿過凌亂的發髻,望著床頂的金漆雀紋,不知在思忖些什么。她向來不喜床第之事,因為姬秋雨、葉墨婷給她的,大多是痛。 聲色犬馬,狐媚猿攀,一權一色,宛若兩柄長槍,架在她的脖頸上。除此之外,卻無出路,奈何她又執拗,走一條死胡同,到最后衣帶易解、真心難付。 如今世上,除了婉玉瓊瑤,誰還會在乎她疼不疼、愿不愿意?那就閉上雙眸,騙一騙自己,哪怕與她同眠之人,是個罔顧血親的玉面閻羅。 她窩在葉墨婷懷里,許久都未動,安靜到葉墨婷都以為她睡著了。窗外忽地傳來一道短且急促的哨聲,葉墨婷眸光一凜,緩緩坐直了身子,她看了眼半張臉都掩在被緣下的人,起身披上衣裳,出了殿門。 待殿門被輕聲關上,榻上女人睫羽顫動,徐徐睜開眸子,漆黑的眼珠昏暗中秋水閃爍。柳青竹爬起身,指尖從床縫中挑出個物件——是一個暗色的小琉璃瓶。里頭盛著方才給安慶帝呈遞湯藥時,流入袖中的那一點,瓶塞邊緣溢出謝謝奇異的草藥香。 她握緊手中琉璃瓶,嘴角冷不丁地勾起一道得逞的笑容。 廊下穿堂風呼呼而過,掠過繡鞋上的梨花紋,假山后的叢林里站著一道黑影,寒風掀起一點衣緣,照不見月光。葉墨婷步踵一滯,只見那黑影動了動,徑直朝她走來,在她跟前跪下。 “娘娘?!?/br> 葉墨婷冷冷瞧著他,寒聲道:“為何深夜尋來?” 黑影沉聲回道:“家主說,蕭家似有變心之召,所有策謀必須前移?!?/br> 葉墨婷動作一頓,道:“詳細說來?!?/br> “今日,蕭齊賢同大皇子于南門會館相見,據館中小二所言,兩人房中開酒五壇,相談甚歡?!?/br> 聞言,葉墨婷眼眸微動,思忖片刻,心中生出一計,遂道:“大皇子近日不是正尋地皮修建府???那我們便送他一塊?!?/br> 夜風撥弄檐角銅鈴,同一縷詭異的幽影纏繞在一起。 “隱元閣西,靠山環水,龍脈所依,王氣所聚?!比~墨婷微微一笑,眸光卻發冷,她繼而道,“本宮瞧著是個好地方?!?/br> “蕭家門下不是有個名喚沉一木的富商?此時便交給他辦?!?/br> 話落,黑影起身,露出一雙灰褐色的眸子,平靜如死水,他沉聲道:“屬下這就回稟家主?!?/br> 元四正欲轉身,葉墨婷余光瞥見他腰間物件,瞳孔驟緊,即刻出言道:“慢著?!?/br> 元四身形一頓,回眸看向葉墨婷,問道:“娘娘可還有其他吩咐?” 葉墨婷盯著他腰間佩劍,眉頭愈擰愈緊,聲音像被一陣疾風掀起的漣漪,“這把劍,從何而來?” 元四一愣,低頭看向腰間,半響才答道:“娘娘先前說過,元五死后,他的一切都是我的?!?/br> “不,”葉墨婷心一沉,嗓音也輕飄飄的,“這不可能是他的東西?!?/br> 元四不解,瞧著葉墨婷狀態不對,他將佩劍取了下來,遞給她道:“娘娘瞧著有何不對?” 葉墨婷面色凝重地接過佩劍,垂眸看著劍鞘上綴著的七顆龍珠,指尖有些發顫。 “七星龍珠,天下僅此一件?!比~墨婷猛然抬頭,看著他道,“從哪得來的?” 元四終于察覺些不對來,謹慎地回道:“屬下也不知,我前去公主府時,便發現此物陳列于駙馬房中?!?/br> 聞言,葉墨婷遍體生寒,心臟一沉一沉地跳動。元四瞧著她臉色,遲疑地說道:“還有件事,屬下不知當講不當講?!?/br> 葉墨婷神色冷峻,冷然道:“說?!?/br> 元四沉吟片刻,回道:“先前屬下去府上為娘娘尋舊物,家主也瞧見了這把劍?!?/br> 葉墨婷心尖一顫,急忙追問:“父親怎么說?” 元五回憶著,道:“家主也問我為何持有此劍,我回話后,家住似是喃喃了句......此劍怎會出現在靈隱公主府?” 更鼓奏響,葉墨婷聽見,鼓聲和心跳融在了一起。云層撥開,月光驀然射在她的臉上,如若午間地獄爬出的惡鬼。 元五的心猛地一跳,下一瞬,寒光凜冽,血濺羅裳,元四愣在原地,一柄長劍穿腹而過,攪動著稀碎的血rou。葉墨婷對上他錯愕的雙眸,眼底掀起一絲絲瘋狂的血色,她勾出一道殘忍冰涼的笑。 “元四,你該死了?!?/br> 葉墨婷緊握著劍柄,又深入一分,任由guntang的鮮血淋落一地。元四說不出話,只能聽見劍身在體內拉扯的聲音。 葉墨婷將劍拔出,推了他一把,元四倒在地上抽搐,兩眼死死地盯著她。葉墨婷握著滴血的劍,臉上濺了點猩紅,她淡漠地收劍入鞘,血腥味溢出,月光下仿若玉面閻羅現世。 待血泊中的人徹底沒了動靜,葉墨婷轉身離去,穿梭在夜色廊下,雖面色如常,心中卻升起一道瘋狂的念頭,不斷撕咬著她最后一抹清明。 得把那人關起來,得把她藏起來,不能讓任何人發現她,也不能讓任何人找到她。 她帶著一身血氣,氣勢洶洶地推開殿門,眼前卻一片空蕩蕩,周身神佛落下詭異的目光,一顆紫黑色的舍利子滾到她腳邊。 腦中繃緊的那根弦,斷了。 葉墨婷閉上雙眸,眼下那粒紅痣在黯淡的堂中,被熨得艷紅,瓷白的面容上,似是觀音泣血。她顫抖著呼出一口氣,捻段那一縷幽怨的雜念。 再睜眼時,眼底的猩紅褪去,漆黑的眼珠恢復了一片清明。垂在腿側的手握緊了又松,葉墨婷淡淡望著凌亂的床褥,心想:自己當真是瘋魔了。 瓊瑤接過柳青竹遞來的琉璃瓶,困惑地問道:“姑娘,這是什么?” 柳青竹回道:“這是官家每日服下的湯藥,我偷取了些,你試著能不能將配方查出來?” 瓊瑤抿唇思索一陣,道:“可是可以,不過眼下工具欠缺,我盡力一試?!?/br> 柳青竹莞爾一笑,握住她的手,道:“不要緊,過幾日你就能進太醫院了?!?/br> 聞言,瓊瑤眉頭一蹙,將琉璃瓶撇在一旁,上手扯她的衣襟。柳青竹還沒來得及制止她,胸前一涼,那些玫紅的痕跡皆入了瓊瑤的眼簾。 雖然知道結果如何,但當那些靡艷的痕跡刺入眼中,瓊瑤還是哽了一下,她眼眶一紅,忍住心中酸澀,怪罪道:“姑娘,你又如此?!?/br> 柳青竹目光躲閃,尷尬地輕咳一聲,自顧自將衣襟理好。瓊瑤忽然抱住她,眼淚啪嗒啪嗒落下,哽咽道:“以后能不能不要這樣......” 柳青竹怔了怔,旋即笑道:“你吃醋呀?” 瓊瑤松開雙臂,委屈地看著她,眼角還掛著淚珠,她恨鐵不成剛道:“我心疼你呀!” 笑容僵在嘴角,柳青竹愣了好半晌。 這九年,好似什么都變了,又好似什么都沒變。瓊瑤還是喜歡哭鼻子,婉玉還是不愛說話,而她自己......身世浮沉,雨打風吹去。 門縫中猝然透入沁潤霜夜的寒風,燭淚成堆,璧上兩道緊緊依偎著的身影,晃動得支離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