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春日宴駙馬刺殺案(其一)
護城軍統領溫如鐵板著臉,大步走向軍帳,鐵靴拓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腳步聲。所行之處,披肩揚起一縷風,道旁的篝火隨之晃動。 蕭齊賢聞見聲響,徐徐轉過身來,雙眸銳利,鬢發有些發白,脊梁卻是筆挺的。 溫如鐵欠身,行了個軍禮,道:“回稟大人,宴上二百三十九人,已經全部清查完畢?!?/br> 蕭齊賢唇邊握拳,咳嗽幾聲,問道:“都扣下了?” 溫如鐵遲疑片刻,回道:“缺了三人?!?/br> “什么?”蕭齊賢擰起眉,責問道,“那你方才不稟報?” “這......”溫如鐵眼珠轉向別處,眉宇微揚,似有疑慮。 蕭齊賢斜睨著他,鼻腔冷哼一聲,道:“怕什么?你且大膽說,本官定然秉公行事?!?/br> 溫如鐵思忖片刻,只好如實稟告:“缺的那三人,有兩個是靈隱公主府上的,另一個,皇后娘娘宮中的?!?/br> “什么?”蕭齊賢一驚,偏頭看向他,沉聲道,“你可查探清楚了?” 溫如鐵緊繃著臉,謹慎地回答道:“不會錯了,屬下對照冊子上的名單一個一個清查的?!?/br> “好,好......”蕭齊賢別過視線,抬手摸了摸鬢發,手心冒了些細汗。 “大人,接下來如何是好?”溫如鐵遲疑地問道。 蕭齊賢輕咳一聲,冷冷地瞥他一眼,淡淡道:“東京護城軍,隸屬天子門下,行事理應鐵面無私?!?/br> 帳中燭火忽滅,溫如鐵抿了下唇。 “屬下明白了?!?/br> 言罷,溫如鐵告退。蕭齊賢盯著他的背影,瞇起了眼,低聲罵道:“這個蠢貨?!?/br> 不出他所料,未燃一炷香的時間,溫如鐵便將此事告到了官家那里。官家氣頭上不分青紅皂白,當場讓護城軍將姬秋雨押至堂下。 堂上眾人緘口不言,神色各異,唯有姬秋雨面若寒霜,掀不起一絲漣漪。安慶帝直接摔了一件金漆碗碎在長公主的跟前,飛濺的碎瓷片將她的手背劃出一道破口。 姬秋雨垂眸,看了一眼手上創傷。 安慶帝陰惻惻地問道:“你帶的那兩人,在哪?” 姬秋雨跪得挺直,平淡地回道:“此番我從公主府帶出的有五人,不知皇叔說的,是哪兩位?” 葉墨婷暗暗朝溫如鐵使了個了眼色,溫如鐵輕咳一聲,硬著頭皮上前接話:“春日宴登記在冊,一個叫寒月,一個叫柳青竹?!?/br> 話落,姬秋雨垂下眼簾,看著凌亂的地面,不予作答。 葉承德看了眼安慶帝的臉色,趁機發話:“將以靈隱公主府名義入宴的侍婢全部傳來?!?/br> 一聲令下,溫如鐵立即動身。 姬秋雨眉眼微動,目光沉沉地看向葉承德,冷然道:“平章事,難不成懷疑到本宮頭上來了?” “待事情查清,在下自會去府上負荊請罪?!比~承德冷聲道。 姬秋雨反唇相譏:“本宮可擔受不起?!?/br> 葉承德微微欠身,言語上卻未有退讓:“殿下,多有得罪?!?/br> 姬秋雨冷笑一聲,厲聲道:“平章事要查我的人,可有文書諭令?越級辦案,是不將本宮放在眼里,還是將天子律法視如草芥?!” 此話一出,眾臣面色一變,安慶帝重重拍了下案幾,呵斥道:“放肆!” 姬秋雨閉了嘴,視線徐徐落在安慶帝的身上,只見安慶帝喘著粗氣,嗔怒道:“是朕給他的權力,你可還有異議!” 此話灌進耳中,姬秋雨有一瞬的怔忡。正因為她無父無母、孤身一人,眾人得以污蔑她,肆意欺辱她,故而她以名譽換權勢,良知換尊嚴,半生算計,到頭來卻發現,不過是著一葉扁舟,沉浮于死海之上。 姬秋雨勾起一味諷刺的笑,低聲自嘲道:“既然連皇叔也不信我,那我也沒什么可說了。 葉墨婷默默看著她,驀然察覺長公主的影子被殘陽拉得很長,而影子之側卻空無一物。 鬧了這么一出,護城軍已經將人送押到堂。葉承德“怎么只有兩位?” 溫如鐵答道:“另一位是官家欽準的祝官,眼下被大理寺卿扣在車內?!?/br> 葉承德心中不滿,道:“哪還有這樣的道理?” 還未等他問責,安慶帝打斷道:“無妨,不會是她?!?/br> 葉承德一愣,悄然看了眼安慶帝,生生忍下心中狐疑。 姬秋雨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那兩名侍婢。若她記得沒錯,這兩位姑娘,皆出自春歸庭,一個名為紅玉,一個名為秋蝶。 秋蝶頸側兩把刀駕著,面上未有一分懼色,一副死生看淡的模樣。姬秋雨默默收回視線,心中涌出一縷不詳的預感。 溫如鐵正欲上手搜身,姬秋雨出言道:“這兩位姑娘雖出自公主府,卻為善言郡主所攜,薛國公府滿門忠烈,唯余孤女。敢問平章事,你也懷疑她嗎?” 語畢,此言擲地有聲,回蕩在場所有人的耳畔,周身的空氣凝結成水,陷入一種莫名詭異的對峙中。 葉承德磨了磨后槽牙,冷聲道:“那殿下更不應該忘記,薛國公是因何葬送了滿門?!?/br> 這句話裹著刺,狠狠刺中姬秋雨的痛點,她死死盯著葉承德,眼里閃過一絲殺意,葉承德心慌了一瞬,又立馬擺出正色。 安慶帝寒聲道:“愛卿,謹言慎行?!?/br> 葉承德后知后覺自己說的錯話,連忙跪下謝罪。 還沒等安慶帝發作,一道男聲突兀地響起:“找到柳青竹了?!?/br> 眾人聞聲望去,只見兩名士兵將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拖了進來,女人被無情地甩在地上,渾身臟兮兮的,肩上壓著兩柄長槍。護城軍副統領緊隨其后,抱拳道:“護城軍搜林時發現的,尋到之時正處昏迷?!?/br> 說著,副統領舉步上前,將手中證物遞呈官家身前,道:“這枝雪櫻,同這張字條,皆為她身上所攜?!?/br> 姬秋雨神色晦暗不明,偏眸瞥了她一眼,腮邊鼓了鼓。 安慶帝接過字條,展于眼前,輕聲念道:“未雨綢繆櫻冢閣,落寞貧生丹青客?!?/br> 安慶帝眼眸微瞇,視線落在姬秋雨身上,沉聲問道:“靈隱,她是你什么人?” 姬秋雨垂著眼睫,回道:“她只是公主府上,一名再平常不過的琴娘?!?/br> 安慶帝勃然大怒,將字條重重地拍在桌面上,寒聲道:“如今命案在前,你仍不以為意,真正不朕放在眼里的,只怕是你姬秋雨!” “皇叔言重了?!奔镉晏ы?,平靜地望著他,淡淡道,“不問因果,不明是非,皇叔以一葉障目,我何辭為辯?” “牙尖嘴利,不知悔改!”安慶帝從席上站起,指著她的鼻子,破口大罵。 “官家勿要動怒,”葉墨婷近身,輕拍他的背,勸解道,“讓那位姑娘自己說吧?!?/br> 眾人的目光一致落在堂下蓬頭垢面的女人身上,半晌,柳青竹才緩緩抬起頭來,而最先所言只是三字:“不是我?!?/br> 葉承德面色陰沉,寒聲道:“那方才清查時你為何缺席?還有你身上這兩件,又是怎么回事?” 柳青竹沉靜地看著他,未有懼色,一字一句道:“刺客將我挾持至林中,留給我這兩樣東西,還讓我替他轉讓句話?!?/br> 葉承德追問道:“什么話?” 柳青竹注視著他,冷聲道:“他說,天下之大,臣不是臣,君不是君;人間苦海,冤不能沉,氣不能平?!?/br> 最后一字念完,柳青竹目光幽幽落在整場未發一言的葉太師身上,忽而一笑,而這一笑卻被氣沖沖的姬秋雨一巴掌打散了。 姬秋雨甩開身側的官兵,怒罵道:“滿嘴胡謅,出言不遜,你瘋了不成???” 柳青竹被打得偏過頭去,墨發貼在臉側,嘴角流下汩汩鮮血。 眾人連忙將兩人拉開,場面一度混亂,葉承德氣得臉通紅,喘著粗氣,道:“快,快,拖出去打死!” 護城軍想上前抬人,卻被長公主擋住,姬秋雨陰鷙地環視周身一圈的官兵,咬牙道:“誰敢動我的人?” “胡鬧什么,還不退下?”葉墨婷雙眉顰蹙,喝退那群護城軍。 白芷觀摩了一整場的鬧劇,無聲地嘆了口氣,雙手覆于腹前,抬履行至堂中,道:“平章事不必再為難誰了,殺害駙馬的兇手,已然明了?!?/br> 話落,眾人皆是一驚,議論聲此起彼伏。葉承德俯視著她,雙眸微瞇,沉聲道:“哦?白大人已經知曉兇手是誰了?” 白芷行了個禮,道:“查探駙馬傷口,可知兇器并非利刃,能做到一刀致命,兇手必然是慣用反手握劍的老手?!?/br> “眾所周知,常年練劍者,掌心覆繭,但正手用劍和反手用劍所成之繭也會有區別,熟稔正手用劍者,成繭之處趨于虎口、掌紋交匯處,而反手用劍者,成繭之處更加趨于尾指、掌紋分散處?!闭f著,白芷在柳青竹身前蹲下,握住她的手,將掌心攤開。 眾人紛紛湊上去瞧,只見柳青竹的掌心白嫩,唯有虎口處有一層極薄的繭,更像經年演練劍舞所致。 白芷放下她的手,舉步來到紅玉姑娘跟前,紅玉自覺地展露自己的掌心,細皮嫩rou的,未有一絲用過劍的痕跡。 白芷微微頷首,繼續往前走,來到秋蝶跟前。秋蝶垂著眼睫,遮住了眸中情緒,藏在袖中的手握緊成拳。 白芷上下打量她一眼,道:“秋蝶姑娘,到你了?!?/br> 秋蝶仍是未動,眾人察覺不對,溫如鐵握住了刀柄,舉步走來。這時,秋蝶下頜動了動,有人大喊道:“不好,她要服毒!” 話音未落,白芷眼疾手快地掐住她的下顎,兩指伸入口腔,卡住牙關。 護城軍一窩蜂圍上來,七手八腳地將秋蝶摁在地上,白芷從她牙側夾出一顆黑色的藥丸,將其握在手心,輕聲道:“原來是死士?!?/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