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節
他繞過徐婉,一徑出了安慶堂。 直到再也聽不見安國公的腳步聲,徐婉才腰背一軟,歪在地上。 而臥房內,身在榻上的徐老夫人同時向下落。 徐婉來不及過去,只能驚呼出聲—— “老太太!” “老太太??!” …… 安國公府緊急請來了太醫。 有丫頭扶得及時,徐老太太沒真正摔下。但她怒極攻心、氣血倒逆,癥狀不輕。兩個太醫一同施針,才勉強把她從生死線上拉回來。 安國公和溫夫人守了一夜。 直到天亮,徐老夫人仍舊未醒。 安國公府不敢放人,兩個太醫先被請到客房歇息。 溫夫人明知老太太是為什么氣暈,卻不問一句病情,更不問徐婉今日走不走。 安國公也不說為母親留一日表侄女。 巳初,徐婉便來請辭。 她已換下在國公府穿著的錦緞金釵。因兩年里,她身量長了不少,不能再穿從前在家時的舊衣,因此只能仍穿了一件這里做的素綢棉襖,下面也是素色棉裙,也只拿了自己來時的幾個包袱。 溫夫人到底有兩分不忍,又怕真叫她這樣回徐家,失了安國公府的顏面,便忙命鏡月:“怎么不去替三表姑娘收拾行李?老太太醒了,若知道你們就這么送了三表姑娘走,我看誰能交代!” 她又忙挽住徐婉,笑道:“雖然在春節里,天卻還冷,你這樣穿,等到家不都凍壞了?還不快去換件大毛衣裳!還有老太太往日給你的東西,你也只管拿著,便是你自己儉省不要,你家里姊妹也該有用得上的。我這里還有些衣料,正要送去給你姊妹們做衣裳穿,你一并帶去,也省了我的事?!?/br> 徐婉明白,這是安國公夫人用財物金銀,買她再不對表哥起心思。 她心里自然不舒服。 她知道,她若有骨氣,就該直接推辭了,什么都不要,就這么干干凈凈地回家。 可她還是對安國公夫人低頭,感激道:“多謝伯母。也替家里姊妹們謝過伯母。貴府事忙,待衣裙做好,只怕不便上門打擾,給伯母看了?!?/br> 溫夫人又高看她一眼。 這丫頭,雖然心思不正,卻能屈能伸,心計手段人物品性都不差。 若這份心性能換給明達,她還何愁明達過不好日子? 府上解禁那天,明達回來,還是滿面紅潤氣色??沙醵鬟_再回家,竟又要以濃妝遮掩不如意了。 她和從陽相看兩厭,這日子還怎么過。 溫夫人更覺心煩。 下午,徐婉被送回徐家。 溫夫人勒令紀明遠不得相送。 只有紀明宜送徐三表姐出門,全了安國公府的禮數。 至晚飯時,徐老夫人仍未睜眼。 走了徐婉,安國公心里氣惱稍減,便問妻子:“不看昨日,這半個多月和各家走貼走禮,便沒人問明遠的親事?” “是有幾家,”溫夫人甩了甩手帕,“但想來老爺不會滿意,我便沒提?!?/br> “夫人請說?!卑矅珰鈵灥?。 溫夫人就簡單提了各家名頭:“宣寧侯府,老爺知道,他家只有一個嫡出小姐待嫁。通政司右通政,我打聽了,家里是三個姨娘生的女孩兒,聽說人物很好。還有高平郡王府,老太妃要發嫁兩個姬妾出的女兒——還沒封縣主,不知婚后能不能求來封號?!?/br> 安國公拍了下身旁炕桌。 “還有沒有?”他問,“張家怎么說?” 不是有兩個丫頭對明遠有意嗎? 溫夫人看他一眼,沒答這話。 張家連年酒都不來吃了,還能怎么說? 安國公討了一個沒趣,也不好在母親病床前吵,只得閉嘴。 三更,徐老夫人醒來。 婆子們給老太太喂藥喂水,安國公忙到母親床邊跪下請罪:“兒子一時氣惱,說話過分了些,母親別怪罪!” 看他片時,徐老夫人緩緩闔上眼睛。 她眼角沁出一滴淚,用干涸的嗓音說:“去吧,忙你的去吧?!?/br> 她這里,不用兒子伺候了。 用不上了。 - 徐老夫人自然沒有去參親兒子不孝。 數日后,各家年酒大約請遍,齊國侯單請安國公到府吃酒。 兩人會面,各懷心思。 齊國侯先問老夫人的身體。 安國公也擔憂相答:“家母年過花甲,忽遭重病,真是叫我放心不下?!?/br> 齊國侯便嘆道:“老夫人年事已高,又常為兒孫cao勞,著實不易。世兄侍奉母疾辛苦,今日我陪世兄痛快痛快!” 兩人碰杯。 又說過幾句閑話,酒吃了幾杯,齊國侯便道:“世兄家里還有尊長能孝敬,遇見大事小情,都能求長輩教導,我是沒這個福分了!” 安國公便忙問:“不知世弟有何煩難?” “這話本不該對世兄說?!饼R國侯咬牙笑道,“禁足了這一年……家里二meimei就生生耽誤了一年。她都十七了,我是遍尋不著好人家,能放心將她發嫁,又沒個一直留她在家做老姑娘的理?!?/br> 兩人對視。 “說來,世叔早喪,二姑娘竟是賢弟如父如母一般養大,殊為不易——”安國公試探說,“你嫂子常在家中說二姑娘極好,可惜差了輩分,不然,我該舍了臉求上貴府。若能求到二姑娘做兒媳,才算我家那小子有福!” “哎!”齊國侯笑了笑。 他飲下一杯酒:“其實,輩分有什么要緊?只要孩子們好就好。世上所有親家,難道都是同輩兄弟?大不了他們論他們的,咱們還論咱們的。況且明遠這孩子,我從來知道他好,必不會委屈了二meimei?!?/br> “這請賢弟只管放心!”安國公忙舉杯相敬,“若他敢混賬不尊重,我就先容不得他!” 待齊國侯吃了這杯酒,他又忙說:“今日回去,我便請個好媒人來,不日就上門提親!必不辱沒了二姑娘!” “那我就等世兄的消息!”齊國侯又吃一杯。 放下酒杯,安國公也一嘆:“多虧賢弟不棄,明遠才能得如此好親。我家里四丫頭也到了說親的年歲,我還不知該把她許給什么樣的人家。幸好她才十三,還能多看幾年?!?/br> 齊國侯一掌覆住酒杯,仰在椅背上細想。 “六殿下也大了?!卑肷?,他緩緩開口,“陛下一心疼愛劉后之子,誰知將來會讓他有什么結果。我有心想早替他尋好親事,也好免去以后他受人擺布,連婚事都不得自由?!?/br> “只是,六殿下終究比四姑娘小幾歲,”他問安國公,“怕會委屈了四姑娘?!?/br> “若她真能得入主‘宮中’之幸,得以侍奉六殿下身旁,安國公府滿門生輝,還何談什么委屈!”安國公也緩慢發問,“可賢弟……能越過陛下,替六殿下做主親事?” “只要世兄愿意幫我?!?/br> 齊國侯向前探身。 “數代世交,又為姻親,賢弟之事,自然亦為我之要事!” 安國公握住了他伸來的手。 “柴生燁恰有些要命的把柄在我手里?!彼吐晫π碌挠H家笑,“若賢弟有用得上他之處,只管開口?!?/br> - 兩日后,正月十一日。景德十一年第一次大朝。 右相提立秦王為太子。 圣顏大悅。 滿朝文武無人反對。 次日,禮部擇出冊立儲君日期,由圣上過目親選,定在三月十九日。 京中瞬時又如兩年前立后一樣忙碌。 柴生燁與柴敏身在禁軍,亦要加強京內、宮中護衛,嚴防有人作亂。 柴敏在家的時間越來越少。 可他每次回家,面上神態眼中意色,也越發與從前不同。 先是慌怕,喝了一夜的酒。折騰到紀明德承受不住,又去找了其蓁。 不過幾日,又轉為興奮。每到夜里,他眼神發亮,幽幽像野外獨狼。 紀明德先以為他是有了外室。 但柴敏蹤跡清晰,每日幾乎只在禁軍、家內和安國公府三處往來,根本沒有去見外室的時間。 她又以為,柴敏是見安國公府權勢不如以往,想休妻另娶。 獨自思量了幾日,她終于尋到機會,把柴敏灌醉。 極盡承歡半夜。 待柴敏力竭將睡,她才垂淚婉聲問:“三爺近日總去見父親,難道是我有許多不好之處,讓三爺連日去說,還說不盡嗎?” 與柔順嬌妻獨處,又吃到半醉,柴敏本就精神松懈,何況又折騰了許久,更覺心里飄忽。 嬌妻如此相問,他便不覺笑道:“奶奶哪里有不好之處?” “別胡思亂想了……”他半睡半醒,“等岳丈大人功成,你我都是皇親國戚,這可是我娶了奶奶才有的福分……”